铁门外的声音变了。
先前那些属于人类的哭喊和撞击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带着湿气的刮擦声,像是什么巨大的软体动物正不紧不慢地磨蹭着金属门板。
偶尔,还夹杂着几声轻微的"嗤嗤"响,伴随着一股若有若无、类似强酸腐蚀的刺鼻气味从门缝里渗进来。
林序背靠着冰冷的铁门,蜷缩在储藏室最深处的阴影里。汗水浸湿的衬衫紧贴着他的后背,现在已经变得冰凉。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狂跳的声音,咚咚咚,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过度紧张导致的幻觉。
他脑中的领域被压缩到极限,只能勉强罩住自身。那些纷乱的"结果"影像暂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纯粹的、关于自身存亡的直觉预警。
预演的结果简单而残酷:
门外那东西,四分十二秒后,会进来。他"看到"铁门被溶开一个窟窿,看到一团无法形容的、蠕动着的黑暗涌入……然后,关于他自己的所有"线"就断了。
没有生路……至少,在他的认知里没有。
一种冰冷的麻痹感从指尖开始蔓延。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速在变缓,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沉重而费力。
右手无意识地摸索着地面,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是他带进来的棒球棍。握住熟悉的握把,却感觉不到丝毫安全感,反而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完了吗?就这样?
储藏室顶角的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绿光,在他汗湿的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
他想起周姐最后看他的眼神,想起小张被拖入黑暗前那声短促的惊叫,想起档案室里那些按年份排列的卷宗,那些他曾经以为可以永远保持秩序的东西......
就在意识几乎要被绝望冻结时,某种异物感突兀地刺入了他的感知。
不是声音,不是气味。更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毫无征兆地扎进他紧绷的神经,随即释放出一小段......信息。
那感觉转瞬即逝,却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印记,如同烙铁烫在他的理解层面:
【侵蚀者。规避。】
没有解释,没有来源。只有这两个词,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性。
林序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是谁?这是什么?
几乎同时,他脑内那片代表死亡预演的混沌,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了一下。
一条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线"悄然浮现,颤巍巍地指向储藏室后方那个堆满过期印刷品和废弃桌椅的角落。
那里,原本在他所有的果中,都是一堵实墙。
林序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信息的来源和可信度,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那个角落,手忙脚乱地搬开沉重的纸箱和杂物。灰尘扬起,呛进他的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但他顾不上了。
手指在粗糙的墙面上摸索,终于触到一个锈迹斑斑的、看起来早已废弃的金属通风口格栅。格栅的螺丝已经锈死,边缘的油漆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铁锈。
"快点...再快点..."他喃喃自语,用棒球棍的末端撬进格栅与墙面的缝隙。
金属发出刺耳的呻吟声,在寂静的储藏室里格外响亮。他能感觉到门外的刮擦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急促,仿佛被这边的动静所吸引。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眨了眨眼,继续用力。终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后,格栅被硬生生撬开了一个口子,刚好够一个人勉强通过。
后面是深邃的黑暗,散发着一股陈年灰尘和潮湿混凝土的气味。
就在他准备钻进去的瞬间,身后的铁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整个门板向内凸起,一个清晰的掌印出现在金属表面上。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每一次撞击都让门框周围的灰尘簌簌落下。
林序不再犹豫,将棒球棍先塞进通风口,然后侧身挤了进去。粗糙的水泥管壁刮擦着他的衣服和皮肤,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麻木。
在他完全没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铁门中央已经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一只布满粘液、没有明确形状的黑色触手正从洞口探入,在空气中缓缓摆动,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他猛地向前爬去,不敢再回头。
......
城市另一端,某栋老式居民楼的顶层。
陈默扶着书架,微微喘息着,脸色有些苍白。刚才那一瞬间的"投射",消耗比他预想的要大。
他并不确定那模糊感应到的、另一个在挣扎的"异常点"是否接收到了,也不确定那强行"封装"过去的概念碎片是否完整。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老旧挂钟的滴答声。但他能"听"到更多——墙壁内老鼠窸窣的动静,楼下邻居电视里模糊的对白,远处街道上断续传来的尖叫和爆炸声。
这些声音在他耳中都被解析成不同的"标签":【啮齿类动物,恐惧,觅食】、【人类,娱乐节目,音量65分贝】、【混乱,破坏,死亡】......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
楼下街道上,几个身上缠绕着灰暗影子的人,正在肆意破坏。火焰、扭曲的金属、异常的速度......混乱不堪。但在他"听"来,那不仅仅是破坏的喧嚣。
那是一种......失去了名字的噪音。
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个喷火的身影时,那团混乱的、充满破坏欲的"噪音",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约束、梳理,逐渐在他意识中凝聚成几个冰冷的字符:
【影族寄生体
低阶
能量释放(火)
核心:后颈第三节脊椎】
不是他主动去"想"出来的,而是那怪物的本质,在他特殊的感知下,被迫显现出了可供理解的"标签"。就像一本胡乱涂鸦的书,被他强行读出了内在的结构。
这种体验让他感到疲惫,更感到一种深层的......不适。任何定义都是粗暴的简化,是对复杂真实的一种伤害。
他向来厌恶这一点。在过去的学术生涯中,这种能力雏形就让他备受困扰——他总能看穿那些华丽辞藻和复杂理论背后的简单本质,却无法向他人解释自己是如何"知道"的。
他松开撩着窗帘的手,厚重的布料垂下,隔绝了外界的景象和"噪音"。他退回房间深处,这里塞满了书籍,是他多年来为自己构筑的、用已知对抗未知的堡垒。空气里弥漫着纸页和旧木头的气味,一种虚假的安宁。
书架上的书排列得一丝不苟,按语言、年代、主题严格分类。这是他维持内心秩序的方式,就像有人需要把杯子与桌沿的划痕对齐一样。
然而,刚才那次不由自主的"投射",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他沉默地走到书桌前。桌上摊着一本空白笔记本,旁边放着一支老式钢笔,笔身已经有些掉漆,露出底下的黄铜色。这是导师去世前送给他的,说是适合记录"无法言说之物"。
他拿起笔。冰凉的金属笔身触感熟悉。
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没有落下。他在犹豫。定义,即意味着介入。介入,即意味着责任。
他想起自己决定离开学术界的那天,也是这样的犹豫。那时他意识到,有些真相一旦被说出来,就会改变一切。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整栋楼微微震动,书架上的几本书掉了下来,散落在地板上。
陈默的手抖了一下,笔尖在纸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让笔尖接触纸面。墨水在粗糙的纸纤维上缓缓晕开,他写下了一个词:
【同类?】
写完,他立刻将笔放下,仿佛那支笔突然变得烫手。他没有再看那个词,而是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书。
其中一本是《沉默的哲学》,另一本是《命名的暴力》。讽刺的巧合。
他把书放回原处,动作缓慢而精确。然后走到窗边,再次撩开窗帘的一角。
街道上的混乱还在继续,但那个喷火的身影已经倒下,后颈处插着一截扭曲的钢筋。其他几个被寄生的人正在互相攻击,仿佛失去了统一的目标。
他的目光越过这些,投向更远处,那座如今被诡异光芒笼罩的城市轮廓。他能感觉到那些散布在城市各处的、与他相似的"异常"波动,像黑暗中的萤火虫,微弱但确实存在。
其中一个,带着因果的轨迹,刚刚从一个封闭空间转移到了通风管道内,正在艰难地爬行。
另一个,闪烁着空间割裂的锐光,被困在一个自我重复的几何迷宫中,试图找到出路。
他们知道自己是"什么"吗?他们......能活下来吗?
陈默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座图书馆,这座他用知识和沉默构筑的堡垒,或许不再能是他永远的藏身之所了。
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失去标签的混沌。而有些人,注定要为之命名。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看着纸上那个被墨点玷污的词语,轻轻叹了口气。
是时候了。
新角色登场!沉默的定义者~[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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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默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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