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晞怔楞片刻,反问魏雪鸾,“左右都是嫁给大哥哥,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魏雪鸾忍不住白了一眼自己这个不开窍的女儿。
“你们两个若是两情相悦,那便是蜜里调油,你撒娇使性他反而欢喜,日子便可往一处过。可若是,你抱着我们两家之家的恩情,盼着他能给我们家什么助力,母亲劝你趁早歇了这个心。”
“为何?”叶灵晞忍不住问。“母亲以为大哥哥不会将我们府放在心上?”
“他若敬你爱你,你的事就是他的事。但同样的,你也得敬他爱他才是。夫妻本是互相扶持,不是功利算计。条件是用来筛选的,绝不是用来利用。你以为我和你父亲为何选择寄和?”
“为何?”叶灵晞问。
魏雪鸾目光深远,“也不过是打小就在跟前长大的,我们清楚他的秉性。旁的不说什么,至少他对你,是无可挑剔的。母亲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思量,但母亲只有一句话告诉你,既是夫妻,就要用心。不为别的,只为自己问心无愧。”
叶灵晞面有羞赧低头不语,她是再活一次的人的,就是知道事情利弊才心甘情愿嫁给沈寄和。
当然抱有目的,不仅抱有目的甚至还提议过假成婚,但却并未发现沈寄和有什么不妥的。
如今被魏雪鸾这么一说,倒是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过分了。
“母亲,女儿知晓了。”半晌,叶灵晞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最好是真的懂得。”
魏雪鸾笑了笑,揽过叶灵晞的肩头,抱了抱她。
时间过得飞快,满邺京都知道最近叶尚书府里上上下下是忙得脚不沾地。
一个院子里忙着接亲,一个院子里忙着嫁女。
这日一大清早,叶府便敞开了大门,里里外外扫洒得干干静静。就算是白日里,也灯火通明。
有小厮在巷子头眼瞅着,沈府那厢开始往外抬箱,就脚下抹油般赶忙回府里报信。
纳征也是大婚前最重要的一环,从御旨赐婚到司天监定下日子,相隔时间并不宽裕。纳征完没几日,便是昏礼。
纳征这日也并无其他,无非是看看新郎家里对新娘的诚意。
钱财在哪里,心意就在哪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虽然直白,但却最为实用。
可众人也都知道沈寄和的家世。无父无母的新进状元郎,虽有宫里头的恩赐,但实力是肯定不能跟尚书府比的。
可沈寄和不是入赘尚书府而是迎娶尚书嫡女,拿什么娶?
是以,这日围拢在马行街的街坊邻居或贩夫走卒倒是不少,就想看个新鲜热闹。
叶灵晞身着绣着吉祥如意纹的对襟长袍,云鬓细梳端坐于府内厅前。
毕竟是大日子,叶灵晞今日梳妆颇为精致,更衬得她云容月貌婉转峨眉,一眼望过去便有道不尽地风流灵巧。
因为还不是大礼,所以叶府来的亲眷也并不十分多。
女眷们都是极为亲近的伯母舅母姑姑等,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地,坐了满屋子。
又兼着是御旨赐婚,这媒人一角自然是皇后娘娘指派了身边亲近的连荟姑姑亲自前来,而代替魏贵妃前来的正是贵妃跟前儿的姿英姑姑。
两个姑姑身份上虽然不是主子,但到底是服侍皇后和贵妃的。通身气度跟正儿八经的诰命妇人也不相上下。
因此,整个尚书府里端坐着的这些人,可谓是身家显赫富贵云集。
而陪同叶宗文一起的老爷少爷们,连在一起,自然是京官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随便拎一个出来也少不得被侧目一番。
此时,这些贵人们围拢在前厅等着迎人。
不多时,眼瞅着从外间两侧的抄手游廊上,鱼贯进来好些抬着木箱的仆人。
在叶管家的带领下,各人将各类木箱满满当当地摆了一院子。
“这便过来了不是?”叶老夫人喜上眉梢。
话音将落,就见一身着竹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的男子,在叶宗文等人的带领下跨过了福宁厅的门。
“孙女婿拜见祖母。”沈寄和率先朝叶老夫人跪拜见礼,又在魏雪鸾的介绍下一一见过其他女眷长辈。
许多女眷并不曾见过这个最近在邺京颇有些名声的状元郎,一时间都按捺不住好奇往沈寄和身上瞅。
众人瞧着沈寄和眉清目朗仪表堂堂,止不住得夸耀。
叶灵晞在人堆儿里,瞧着沈寄和眉目含笑,她好像,从未见他这么笑过。
“这是我们沈府的礼单,还请亲家母过目。”说话的男子正是沈寄和的大伯父沈虚同。
“沈老爷客气了。”魏雪鸾笑着,由孙妈妈将礼单交接到自己手里。
本是商量好的物品,无非是些金钏、金鋜、金帔坠等物品,再配以杂色彩缎匹帛、珠翠团冠等首饰,已是规格较高的礼单,既不辱没了沈寄和也不委屈了叶灵晞。
可眼瞅着,院子里堆着的可远不止这些数目,魏雪鸾面露疑色。
却听另外一名魏雪鸾颇为眼熟的男子道,“这礼单本是叶沈两家商议好的,只是另有一份礼单,是从余州吕家老夫人委托给交还给寄和的。如今由寄和做主,一并纳入了征礼之中,还请亲家和大小姐笑纳。”
魏雪鸾看向男子,这才开口问,“你是梦爰的表哥?李家那位?”
男子点头笑道,“夫人好记性,在下正是梦爰的表哥李深。”
“这礼……?”
见魏雪鸾面露疑惑,李深又解释道。
“这份礼,是当初吕老夫人为表妹置办的嫁妆,奈何人事多舛,这份礼辗转至今被委托我手交予寄和。如今,寄和自愿将其归为新妇的聘礼。也算是,由我代表寄和母家,应了这桩天赐姻缘。”
人多口杂,李深捡着重点说明白。
虽然其他人不太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却也听了明白,沈寄和将亡母遗物一并送给了叶灵晞。
吕梦爰出自余州富商之家,想必箱子里装的礼也不轻。
光是从仆从们的脚力和手力,也看出来了。
原以为今日这一遭纳征只是沈叶两府走个过场,没想到沈家来了这么多正儿八经的直系亲眷。甚至沈家和吕家的人都有。
即便更老一辈的人不在,但光这些和叶宗文魏雪鸾同辈的人在,也足以说明了沈寄和对叶灵晞过门的重视。
此时,不仅叶老夫人和其他夫人们都甚为满意,就连宫里的两位姑姑,也点头称喜。
虽是被抄过家的沈府,但说到底还有昔日的人情事故在,沈家新贵迎娶新妇也不让人觉得寒酸。
更遑论若是沈虚知还在,这两家不知道又会热闹成什么样子。
有知情的如崔静姝等人,将场面都看在眼里,为着叶灵晞操的那份心便也放回了肚子里。
长辈们如此热热闹闹地落座说了些家常话,话音也不过是围着沈寄和和叶灵晞两个人打转,没有他们小辈什么插嘴的机会。
礼也收了,茶也喝了,人也认了,这才男眷女眷分别入府内吃席,另有戏班子各搭了一班,以图个热闹喜庆。
叶灵晞陪笑得脸都快僵了,见众人酒过三巡,各自散漫下来,叶灵晞这才方便离席,从水榭一旁走至花园一侧。
并未多走几步,便远远瞧见,沈寄和还是那身竹白袍子,正坐在鱼塘旁边,玉葱般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搅弄着面前的浮水。
“大哥哥?”叶灵晞唤他。
沈寄和回眸,黑亮的眸子里浮着一层水汽,就这么侧身看着叶灵晞走到他跟前来。
“没少吃酒吧?”叶灵晞瞧着沈寄和。
想来是自己家的亲眷们没少劝着沈家的亲眷们吃酒,沈寄和自然也得相陪。
明显是吃得难受了,这才躲出来透口气。
叶灵晞在饭桌上也应酬得有些累,学着沈寄和的样子干脆坐在了鱼塘边。
沈寄和弹了弹手指,将手上的水珠洒回水面,唇边含着丝笑意,“这酒,就是再多吃几盏也无妨。”
因为是喜酒。是他和叶灵晞的喜酒。
事实上,从流放岭南那天起,沈寄和就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了。
或者说,更早一点。从沈虚知还没有被定罪,但自己却亲手奉上退婚书的那天起,沈寄和就知道前路怕是难如己意。
在岭南的五年内,他算着叶灵晞何时及笄。算着谁家的世子少爷是跟叶灵晞正当婚配的年纪。
自然,也听过许多叶灵晞和明誏的事情。
沈寄和几乎是强迫自己接受叶灵晞终将成为他人新妇的局面。
但谁叫老天待他不薄呢?
大赦天下,解元回京。这困局,便再也困不住沈珩了。
于是,在北上回邺京的时候,沈寄和不仅只身为诱饵,还派择书去亲自沉了明誏的货船。
沈寄和从未放弃回京,自然也从未真的放弃迎娶叶灵晞。
幸好来得及。
叶灵晞侧目看着沈寄和,他还是一惯得不动声色,但看在叶灵晞眼里,却是少有的愉悦。
叶灵晞避重就轻道。
“母亲说你送的礼太重了,我不能收。就按先前说好的礼单置办就够了。回头成亲后,那批礼,你自己还放回库房好生保管起来,毕竟是干娘的东西。”
“你干娘的东西不就是你的东西?”沈寄和抬眼瞧着叶灵晞,“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她的呢?”
“这……”叶灵晞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这到底不一样的。”
“都一样。”沈寄和不以为然,“若是母亲还在,想必她待你定会跟师母待你一般,一样地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兴许是吃多了酒,沈寄和才有机会外泄出情绪。提起吕梦爰,他语气里有着难以察觉的落寞。
见沈寄和态度坚决,叶灵晞怕扫了沈寄和的兴致,虽张了张口却还是作罢。
心里盘算着,等自己入了沈府,再把这些东西择出来替沈寄和单独收好。
却听沈寄和又说,“妹妹随我来,我有样东西赠你。”
叶灵晞抬头,见沈寄和已经率先起了身,递过来一只干净修长的手。
叶灵晞犹豫片刻,却见沈寄和目光灼灼。
叶灵晞心头微跳,情不自禁地便将自己的手放在沈寄和手里,两手相握,借着沈寄和的力叶灵晞也站起了身。
岂料沈寄和并没有松开叶灵晞的手,就这么拉着她的手越过池沼假山往院子里去。
两个人垂下的袖口遮挡住沈寄和牵着的叶灵晞的手,如此并排穿过院落。
叶灵晞脚步微乱,像是要弥补上心跳错过的那拍。
她有些恍然地侧头看向沈寄和,却不敢张口说话。
怕一肚子翩翩起舞的蝴蝶撞过她的心口,便这么扑了出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