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吃饼祭月的风俗在北冥国盛行不过几十年。依照古老习俗,祭祀月神是要烹羊宰牛的。前朝时,北冥通往大盛的运河开凿通航,两国开始了一段为时颇长的蜜月期。商贾们互通有无,带着各样物资往返穿梭于运河沿岸,催生出了一个繁盛的商业时代。同时,两地的风俗文化也开始交汇影响,其中就包括中秋祭月吃饼这一样——说起这事,就免不得啰嗦两句大盛国引以为傲的诗词、小说、话本出版业。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吟诗作对私定终身的坊间流行小说一经传入北地,便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了整个北冥朝贵族官宦的后宅家眷。影响之广远,甚至了当朝,仍有学究言官们时不时地上书圣听,痛陈利弊,捶胸顿足地谏言一定要截断要肃清大盛传 北冥的“粗鄙文化”市场,挽北冥万千青春才俊、闺阁小娘于即倒。
孟月华就是这么一个内心锦绣的闺阁小娘。她母亲早亡,父亲又常年戍边。偌大一个京城大院,庭深几许,却再无半个亲人知暖知热。满腹愁思,一厢绮念,都托付给了这一本又一本的小说话本上。也曾想终有一天自己的天命良人会骑着白马款款而来,马背上的他披着五彩霞光,深情地向自己伸出手来。
可惜宿命难违。
宿命难违啊。
中秋祭月后不过一天,孟月华就病倒了,病得还很凶险。
据说祭礼后她左右不肯回屋子,在院中独坐到了半夜。
安葚听说此事时,嘴角抽搐,心中万马奔腾。文艺女青年的毒,真的是流毒甚广啊。
盛月华高烧不退,红袖姑娘要死要活。安葚只能找黜院里曾在内医院当过值的两个老嬷嬷来瞧瞧——北冥皇宫有明令,黜院之众人是没有资格请内医院看病的。
两个嬷嬷直摇头,说病是常病,风寒入体,可惜月华姑娘身体弱、底子薄,加之又拖了两天,这黜院缺少良药,怕是难好了。
红袖只管哭,哭得安葚心烦意乱。这作死的皇宫,难道黜院里的人就不是人了不成。
依着安葚看来,这孟姑娘就是个肺部感染,整一个星期青霉素是肯定要好的。可是这里,唉,犯愁啊。她皱着眉头看着犹自哭得稀里哗啦的红袖,心里有些不厚道地想——此生莫不是要毁在这主仆二人手上?
有一个极其不靠谱的念头正在脑海里成型畅游。安葚有些失笑地甩了甩头。想什么呢?!
她随后离开了孟姑娘住所。也不知怎地就匆匆追赶上了两个老宫女。
“两位嬷嬷请留步。这孟姑娘的病,就没其他办法了吗?”
嬷嬷们相视苦笑,道:“姑姑这是说得哪里话,若还有法子老身们必定尽力而为。可惜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说完,老妇们与安葚欠身告辞。
安葚呆了呆。脑子里盘横不去始终纠缠着的念头一个劲地往外蹦,拦也拦不住。她挣扎片刻,遂又拦住嬷嬷们。
“还有一事相询。”
“姑姑请讲。”
“敢问这皇宫内院若有男子晚间滞留,最可能是什么样的身份?”
嬷嬷们闻言皆大惊失色,连声道:“姑姑可不敢这样讲!内宫只有太监内侍,陛下亲随。天下人谁人敢在此滞留。切莫再讲,切莫再讲!”
安葚觉得奇怪极了。一连喝了几夜的酒,不会是鬼魅山妖吧。
“真有呢,嬷嬷,若真有,会是什么样的身份?”
“若真有,只能是未成年的皇子————天见怜,怎么把他给忘了!!”
两个嬷嬷惊叫起来,忽而又捂紧嘴巴,张皇失措地回各自寝屋去了。
安葚拧着眉头,什么叫“怎么把他给忘了”?嗯,有猫腻,有大大的猫腻。
他是——皇子?!!
而且还,未成年!!!
这个雷人的信息折磨着安葚脆弱的神经。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念头——唉,不靠谱的念头啊!
往好处想,自己在这陌生皇朝方才半年光景,已经和皇帝聊过天,和皇子喝过酒了。
安葚又去了孟月华主仆那屋,手把手指导着红袖给孟姑娘物理降温,又灌了好几次嬷嬷们给熬制的安慰草药。可是这咳嗽——揪心呢。
红袖红肿着双眼说:“姑姑,你一定得救救咱们姑娘。来世我结草衔环回报姑姑大恩。”
祖宗啊,不是我安葚不救人啊,是我安葚没本事救啊。
安葚抚着红袖的肩膀以示安慰,只道:“我尽力,我尽力-----”
第二日清晨,安葚借故没有出早课。她围着被子把自己裹住坐在床上,想着人生的再一个重大命题。
万一一个行差踏错,岂不是要万劫不复?
可是,唉,终归是个法子吧!
皇子呢!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当晚,安葚别过飞絮师父后,便以“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毅然绝然地往后殿走去。
巨大的娑罗树枝繁叶茂,和着夜风起舞,留下一地斑驳跳跃的月影。
安葚孤零零地站在树下,面对着树干,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他没有在。
那晚以后自己并没有再来扰他喝酒,他为何不在?
小气鬼!一辈子都是小气鬼!
安葚飞起一脚踢在树干上,喝道:“欠削的节奏!”
“粗鲁。”有人慢条斯理地搭话。
安葚惊跳转身,不是那人又是谁!
哼,说我呢,行!
“粗鲁说谁?”安葚问。
“说粗鲁。”那人答。
只见他径直朝自己走来,然后又悠闲地躺坐在老地方,拿出酒壶。
等等!这个也算是“未成年”??!
想到此行目的,安葚迅速调整心态,露出八颗牙齿笑道:“请问…… ”
请问一出口,安葚就蒙了。请问某某?不知道称呼什么;请问兄台?还没成年呢;请问皇子殿下?夜夜“微服”买醉的皇子都没亮出身份,若冒然揭破老底,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请问什么?”那人居然回了话。
安葚顿时有些狗腿。她驱身上前,尽量和蔼可亲地说:“请问有无出宫的方法?”
那人瞥了一眼安葚,道:“怎么,思春会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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