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了两个,活着三个(2)

老旧的房间里,油灯的火光显得有些暗淡,只能勉强照亮一小块区域。油灯旁边的墙壁已经被熏的有些泛黑。

四十来岁的老书生洪志,坐在油灯旁边看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看了看油灯,拿起旁边的水壶,在油灯下面的孔里倒上一些水。

洪昭推门进来,看见洪志的动作连忙上前接过水壶。

“这种事情我来就行,马上就要秋试了,你安心读书。”洪昭说着打量了下四周,“秀华怎么不陪你一起读书?这做妻子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洪志平日里最烦爹爹的唠叨,这一唠叨,洪志便看不进书,文思也干涸了。他连忙打断道:“爹。是我让她还有平儿先睡下的。你放心,以我的才学,逢考必中。以前都是因为我看不惯朝中严党把持朝政,不想入仕为官,得了个秀才便不再参加科举。现在我想通了,总不能让你们跟着我苦一辈子。”

洪昭这才笑道:“想通就好,家里这油灯不够亮。你年纪不小了,眼睛也大不如从前,还得一直加水省油。明天爹去买个蜡烛回来。”

“不用,爹。一个蜡烛要好几文,别买了。”

“咕噜”一声,洪志的肚子叫了一声。

“饿了?想吃点什么吗?”洪昭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到底还有些怪媳妇儿秀华不懂事,没伺候好儿子。

“没事,爹。我这年纪吃东西容易积食……”其实洪志倒是真饿了,但父亲老了,劳烦父亲做这做那的,洪志心中不忍。

洪昭皱眉道:“那怎么行,你读书这么累。对了,东街那家馄饨摊应该还开着,我去给你买碗馄饨去。”

洪昭说着就要往外走,被洪志拉住。

“爹,别买了。你这把年纪走夜路不安全……”洪志略显为难地说道,“而且,掌柜的好久没给你工钱了,咱们家银子紧。”

“银子的事你不用考虑,我心里有数。”洪昭摆摆手,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儿子的“烦恼”都驱赶掉一般。

洪志瞄了一眼父亲,斟词酌句地问道:“我听说最近出了怪事,那什么生死簿上,怎么会有爹的名字?”

(那可是生死簿啊……而且张二乔已经死了!)

洪昭张张嘴,好像想回答,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洪志心想:父亲今日变得好奇怪啊,这表情……是怎么回事?

他暗暗疑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爹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儿子?”

洪昭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嘴上还是说:“能有什么事,不要听那些人瞎说,都是些恶作剧而已。你快温书吧,我去去就回。”

洪昭说着拎起一个食盒,快步离开。

洪志看着洪昭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

大多生离死别,都藏在意想不到处。

洪昭手中拎着的食盒盖上微微冒着热气。他看了一眼食盒露出笑容,加快脚步往回走。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那件事……那件事不算吧……)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路两旁偶有店家挂着红纸灯笼。

洪昭走在路上,夜里微凉,洪昭紧了紧衣领。

脑海中不停闪现出张二乔被砍头时的场景,洪昭知道是为什么,但这个“知道”混沌、模糊,仿佛被什么杂乱无章的东西层层叠叠地压住了。

云层遮住月亮,冷清的月光被遮蔽。街道上似有烟雾卷起,随着一阵风,烟雾越发浓重席卷过来。

洪昭愣了一下,看了看烟雾向自己聚集过来,心里有些发毛。

浓厚的烟雾中,一个身穿黑袍,面如恶鬼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浓雾翻滚,那道身影若隐若现。

“什么人!?”洪昭全身紧绷,戒备地看着四周。

乱鸦飞过,人心惶惶。

(那个生死簿……那个判官……我会被杀死的!)

铃铛声似乎从远处传来,“叮铃铃、叮铃铃”响个不停,洪昭忍不住后退,浓厚的烟雾被洪昭吸入鼻腔。

洪昭眼前发晕,隐约间看见那道身影离自己时近时远。

洪昭:“是谁!?”

黑袍鬼面不说话。寂静中,只有洪昭的喘息声和心跳声。

“哗啦——”洪昭手中的食盒坠落在地。

洪昭最后看见的东西,是那一轮惨白的月亮。

“咣当当——”里面的碗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停下来。馄饨洒了一地,还冒着热气。

“它”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上了生死簿的人,一定会死!)

翌日清晨,一家食肆的后巷里。

“搬些木板,店里的还要再打几幅桌椅。”

“这谁掉了一碗馄饨在这……还有食盒呢……”

是食肆里的两个小杂役。一个白净些,一个却又高又黑。

白净些的那个扳起一个长条的木板,手上一湿。

“怎么是湿的?昨晚也没下雨啊?”白净些的那个抽出手一看,手上一片血红色。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里蠕动着的恐惧一下子都围了过来。

又高又黑的那个,平日里就愣头愣脑的,这会儿子已经嘴都不利索了:“这……这不会是血……血血血……血吧?”

白净些的心想:昨日店里宰了不少鸡,这些应该是鸡血吧?

(总不会是……人血?不会的,不会的……)

白净些的那个暗笑黑高些的那个,别看他人高马大,胆子真是比针眼还小,像个娘们似的。带着些逞能的味道,白净些的那个试探着将几块木板拨开。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滚落在两人脚边。

两人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坐在了地上。

洪昭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了下来,木板的缝隙中大量的血渗透出来。

白净些的那个隐约看见,木板后,那具跪在地上的无头尸。

(囚服……手铐脚镣……砍头……判官又弄死了一个!?)

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巷道中。

木板已经被搬开,洪昭的无头尸跪在地上,身穿囚服,四肢带着手铐脚链,而头颅则滚落一旁,看起来极为瘆人。

洪昭的头颅上,钉着张二乔坟头上的同款竹令牌。洪昭的名字也被划了一个血红色的勾。

围在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这都两个了,难道那个生死簿是真的?真的是判官索命?”

“剩下的那几个人可惨喽。”

齐靖带着几个捕快走过来冲开人群。

“让一让,让一让,袁大人来了。”

众人让开一条路,袁知县带着季师爷和仵作走了过来。

这时,洪志带着他的老婆和儿子冲上前。他看见洪昭的尸体,整个人跪在了地上。他又一眼看见了地上的食盒和馄饨,彻底崩溃了。

“爹!”洪志作势要扑上前,被衙役拦住。“让我看看我爹!让我看看我爹!”

洪志一家三口全都痛哭起来。

袁知县看着现场的惨状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只得吩咐仵作快些验尸。

周围的议论声渐起。那些悉悉嗦嗦躲在言语中的“判官”、“生死簿”、“索命”让气氛变得诡异非常。

人群中的刘翠翠和郑虎对视了一眼,两人额头上冷汗津津。

刘翠翠走上前,扑到袁知县面前,泣诉:“大人,民女刘翠翠。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余晏舟、冯秋白和齐衡三人走在前往书院的路上。

“这‘生死簿’上第一个张二乔可是已经死了。冯兄你要不要去找找那老道……”

自昨日张二乔被砍头之后,齐衡翻来覆去就是劝冯秋白再去找崔老道,说什么“化解血光之灾”。

“秋白,是不是我拉着你去破解判官铃自鸣之谜,才让你惹上了这样的怪事?”余晏舟颇为自责。

冯秋白微微一笑道:“肯定是有人借着张二乔的事吓唬人罢了。我等只需用心温书,等待秋闱。”

(真的……只是吓唬人的恶作剧吗?)

余晏舟这么想着,也不免有些担心起来:“秋白你就丝毫不担心吗?”

冯秋白皱了皱眉:“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话虽质朴,却是实实在在的道理。可……可即使白日不做亏心事,真的就不怕鬼敲门吗?

路边的巷子被人群围聚着,三人刚好路过。众人的嘀咕声传了出来。

“这都两个了,难道那个生死簿是真的?真的是判官索命?”

“剩下的那几个人可惨喽。”

余晏舟担忧地看了看冯秋白,道:“走,去看看!”

三人走近人群,看见被人拉住的洪志。冯秋白抢步上前扶住洪志。

冯秋白惊讶道:“洪先生!?”

这洪志曾教过冯秋白读书写字,算是启蒙师傅。在冯秋白的记忆里,洪志可是个沉着冷静之人,与眼前这个几近癫狂的形象实在大相径庭。

一旁的郑虎也崩溃了:“洪昭死了,下一个就是我啊!这崔判官为什么要向我索命啊!我可是什么都没做过啊!”

齐衡站道了父亲身后,总觉得这样便安心了很多。齐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瞧见跟在后头的余晏舟和冯秋白两个。

“秋白、晏舟,你们也来啦。

余晏舟问道:”齐叔,这是怎么回事?”

“今早有人发现洪先生的父亲,就是洪昭老先生死在这里,被砍了头。”

余晏舟和冯秋白有些惊恐地对视了一眼。

周围人嘀咕地更加起劲。

“这回那生死簿上还活着的人,可就到齐了。”

“是呗,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竟引得判官锁魂。”

刘翠翠哭的梨花带雨,整个人都要昏厥过去。余晏舟见状上前扶住她。

“去拉死人,你不嫌晦气啊!”

余晏舟白了说这话的人一眼。

刘翠翠一听推开余晏舟,嚎啕大哭。

余晏舟向袁知县作了一揖,问道:“袁大人,可有查出什么线索?”

袁知县看向旁边,仵作走过来。

“回禀袁大人,经过在下的初步检查,洪昭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在昨夜子时。他是在毫无挣扎的情况下,被人用利器直接将头砍下而亡。除了脖子上被砍断的伤之外,还有被绳子勒出的瘀伤,但没有其他打斗的伤痕。以此推测,洪昭在被绑住的过程中应该并没有挣扎。”

周围一片哗然。

“果然是‘判官索命’啊!”

洪志刚有些平静下来,听到这话,又激动起来:“你们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爹平日里最是和善,周围的人有需要,他哪次不是热情相帮!如今他惨死,你们竟是这么说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当铺做验当,谁知道他干过什么!”

一个塌鼻子的马脸汉子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洪志眼里要喷出火来:“你!”

他作势要扑上去打那马脸汉子,被齐靖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了下来。

冯秋白和余晏舟也慌忙上前,帮着齐捕头将洪志拦住。

“安静!安静!当街殴斗成何体统!?”

说话之人是季师爷,号称袁知县的头号智囊,但水平稀松平常,不堪大用。

刘翠翠还在哭哭啼啼:“这是判官索命啊!大人,你得派人保护奴家啊!不然奴家就完了!”

袁知县见乱成一锅粥,只是扶额,头疼得紧却没什么好法子,最后由齐衡护着上了轿,索性撇下众人而去。

“你刚才说,今日又死了一个?”

庭院里一个秋千旁边。南竹卿正和沈似、程澜站在一起聊天。

沈似点头道:“是的,死者叫做洪昭,是典当行里负责验当的。从被发现时,尸体的样貌来看,似乎凶手是刻意模仿第一名死者张二乔的死状。洪昭也一样也是身穿囚服,带着手铐脚镣,被砍头而死。”

“竹令牌呢?也放了吗?”

看来南竹卿认为这竹令牌乃是关键所在。

沈似继续点头:“是,也和张二乔墓碑上的竹令牌一致。就钉在洪昭的被砍下来的脑袋上。”

程澜听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寒战。

南竹卿略思索了一下,又问:“那日判官庙里的竹令牌上,死者名单的排列顺序是怎样的?”

沈似对答如流:“从右到左,分别是张二乔、刘翠翠、冯秋白、洪昭、郑虎。”

南竹卿开始荡起来秋千,悠悠道:“现在死的,是第一顺位的张二乔,和第四顺位的洪昭……并没有按照顺序杀人呢……”

沈似默默守护在一边,不敢说话打断她的思路。

程澜嘴快,问道:“主人,这杀人顺序很关键吗?”

南竹卿没有说话,似乎是心中还没有答案。好一会儿,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程澜,道:“哎呀,尽顾着听你说什么判官索命的怪事,险些把正经事给忘记了。澜澜?”

程澜先愣了一下,但立刻便懂了南竹卿所说的正事是什么:“主人请放心。你让我查的人已经查清楚了。他叫余晏舟……”

程澜将打听道的关于余晏舟的一切,仔仔细细地说给了南竹卿听。

南竹卿荡着秋千,很有耐心,只偶尔问几个问题,除此之外,只是安静地倾听。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程澜说得口干舌燥,沈似贴心地递过来一杯清茶。

“余晏舟……余晏舟……”南竹卿念着他的名字,笑意渐浓,“鱼归北溟,终究是最好的归宿。对吧,澜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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