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临川县的沈清和忽觉心口一阵钝痛,嗓子眼儿里有什么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号完诊他正欲起身,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提着两包药材的楚尧远远看见,急忙跑过来,扶起沈清和。
“大人!你没事吧?”
沈清和借力站了起来,身子却摇摇晃晃的,瞧着比那患了瘟疫的人还要虚弱上几分。
“无妨。”
“可是因为太过劳累了?大人来的这几日饭都没好好吃过。”
临川县的县令见状也快步走过来,关怀道:“要不城主大人您还是先去休息片刻,这患了瘟疫的百姓还有上百个,一时半会儿您也瞧不完。”
沈清和闻言看他一眼,神色不知名状。
县令被他瞧得一阵冷汗涔涔,咧着嘴讪笑。
身后是无数百姓在叫苦哀嚎,这该担罪责的县令倒是春风满面,话语里没有半分对百姓的关怀,只有谄媚的奉承。
“不必了,这瘟疫尚且未知缘由,又来势汹汹,为减少伤亡,还是早些治好病人才好。”话是对县令说,沈清和却看着楚尧。
共事多年,楚尧当即明白了自家大人的意思,点了点头。
“还是我去为大人拿些吃的来吧,垫垫肚子兴许就好了,大人也四五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楚尧说完,朝县令一拱手便退下了。
楚尧走后,沈清和便继续号诊,再没理会一旁莫名局促不安的县令。
临川县的县令一个月前刚上任,上一个县令染了病死了。
临川县的治安一向很好,几百年没出过事儿,这次的瘟疫来得蹊跷,也不致命,患病的人反反复复就那几百个,好了又复发,不像是天灾,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可是,制造这样一场瘟疫骗局,把他引到临川县来,是为了什么呢?
另一边,楚尧走家串户,寻访患了瘟疫的人家,按大人的意思,从这些人家入手,或许能找到些瘟疫骗局的蛛丝马迹。
入夜,沈清和终于给最后一位病人开完了药,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抬头便看见楚尧迎面走来。
“大人,出事了!”楚尧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焦急。
“何事?”沈清和紧了紧眉,还以为是临川县的地鼠烂蛇惹了什么事。
“城里出事了,今日东城的山老伯带着一群人硬闯了府衙大门,把沈捕快抓去了仙人庙!”
“今日什么时候的事?”
“应是午时。”
沈清和死命压制住内心的恐慌,吩咐道:“去牵两匹快马来,我们现在回去。”
“是。”
都说好马一日行千里,但也只能行千里。
沈清和却硬生生把好马一日的脚程缩成了半日,黄昏暮晓时从临川出发,进城时还不到子夜。
楚尧在后边赶也赶不上,被落了约有一里路,马被累得蹄子快冒了火,沈清和也被颠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但再多不适也掩不住心中的担忧,马儿堪堪停在仙人庙庙门前,沈清和翻身下马,握拳叩门。
仙人庙自去年起便多次平白陡生事端,他本想着百姓拥戴信奉,查的时候便总是手下留情,现在想来,这庙,就是仗着这点,将百姓,将他耍的团团转。
只是,他们抓沈姝干什么?
此时庙门缓缓打开,看清开门的人,沈清和瞳孔猛地一缩,语有不解:“闻人离?”
“参见城主。”
“你怎么会在这儿?沈姝呢?”
沈清和着急找沈姝,对于闻人离的行踪也不甚关心,只是顺嘴问了一句。
于是不待他回答,便推开闻人离半掩的门,走了进去。
闻人离攥了攥拳,掌上还残留着白色的香灰。
“她死了。”
闻人离看见朝前走的背影忽地顿住,那人的语气像是在抱怨夜间的露水打湿了他的鞋子,“你在放什么狗屁。”
闻人离合上门,将刚赶到的楚尧隔在门外,“三日前,仙人降下福泽指示,说沈姝是妖女,蛊惑城主,祸乱孔方,扰得城内不得安宁,若要破灾,唯祭之于天。”
他话音未落,沈清和便身如残影般移到他面前,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抵在门上。
“城南大火,草房塌陷,石桥断裂,黄狗失踪,这种种事件,皆是你的手笔,我不杀你,不过是看在你从没害过人,也算有点脑子,但是你要明白,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脖间的手掌越收越紧,救命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闻人离哑着嗓子,语速越来越慢:“今日辰时,山老伯带着一众百姓,敲开府衙的门,将沈姝关在笼子里,抓回来。仙人的符咒,就在我手上,他们喊我闻人先生,让我除了那个妖女,呃......”
“妖女”二字一出,沈清和掐着脖子将闻人离举了起来。
闻人离面色泛紫,再说不出话来。
“她在哪?”沈清和双目赤红,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似有千钧重。
“......”
沈清和将他甩了出去,闻人离重重地砸在青石板上,呕出一口血来。
“她在哪?!”
闻人离忽然笑了起来,沈清和明明和他一样,空有不死之身,千百年来却总是比他活得舒坦,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这副样子,似乎下一刻就要痛苦得死去了,还真是让人开心。
“烧成灰了,现在该被露水打湿,粘在祭台上了吧?”
沈清和缓慢地松开抓住闻人离的手,朝祭台看去,那台上一片狼藉,黝黑的不知是木头的灰烬还是……
他没有嘶吼哭喊,甚至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一丝情绪来,他只是轻轻地走过去,生怕自己带起的风吹散台上的东西。
沈清和忽然觉得体内一阵灼热,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绞着痛,像是有一只无情的大手攥住了他的心口,狠狠地捏成齑粉,他忽然失去了思考,也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杀,杀,杀!
楚尧透过门缝看见自家大人忽然浮到空中,周身闪着血红的异光,指尖凝剑,直朝地上的人射去。
“噗——”
闻人离被虚无真身的光剑刺穿心胸,吐出一口血。
“哈哈哈......我已死之身,魂魄不灭,你杀不死我的,哈哈哈哈......”
沈清和没理会他,手掌翻动,平白化出一把赤血的剑来,剑尖指地,青砖裂痕,他步步走近,如同嗜血杀神。
楚尧破门而入,正欲阻止,沈清和却忽然昏倒在地,长剑也消失不见。
“大人!”
楚尧连忙上前接住沈清和,叫了两声见人不应后,背起沈清和便走,徒留闻人离独自卧坐在地。
陡然间,庙里阴风四起,卷起多日未扫的枯叶,一个白色瓷瓶忽然落在闻人离脚边,他拿起瓷瓶,摘掉瓶塞,将其中的墨色药丸倒出,仰头服下。
风声在庙里穿行,闻人离闭上眼睛,细细地去听那风中的阵阵哀嚎。周身渐渐显出同沈清和方才相似的墨色异光来。
忆起那日上元佳节,普天同庆,明灯万盏,夜色如昼。
忙也忙活了一整天,到了夜晚,沈姝和温岭若偷了个闲,相约到盛景如潮的孔方城夜市开开眼界。
两个小姑娘,一人提着一盏灯,在首饰铺前鬼鬼祟祟地接头,楚尧倚在一酒楼窗边,看见那俩人,捂脸又摇头。
楚尧回过头,对着桌边坐着喝茶的人说道:“这俩傻子,还不知道大人早就发现她们偷跑出来了。”
“千门万户曈曈日,上元佳节,也是府门中人的节日,往后的上元节便不必有宵禁了。”沈清和捻起一颗黑子搁到棋盘上,徐徐说出让楚尧大吃一惊的话来。
“啊?”
楚尧自小便跟着沈清和,陪他走南闯北,见他建城池,平四方,却不成国,不为王,一向特立独行,绝非死守刻板之人,唯独宵禁这件事,不管什么过年过节的,雷打不动。
今日此言,着实令他吃惊。
“沈大人,我输了。”
持白子的人突然出声,楚尧看向他,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年年,你听着没有,今儿没有宵禁!”
江年书扒开他的手,“听见了,我不聋。”
“那咱出去玩啊!你来这儿一年了,成天出任务,还没好好逛过我们孔方城吧,”楚尧拉起江年书,“走,带你逛逛!”
“大人,我们出去了?”楚尧走到门口了,还回过头装模作样的向沈清和报备。
“......”
街市上人声鼎沸,百姓们喜气洋洋,这样的场景,无端让沈清和觉得竟有几分真实。
他提着一壶酒,雅兴忽至,自窗边飞身跃上屋檐,月下独酌,赏天下太平。
街道上,首饰摊前。
“天王盖地虎!”
“打只小松鼠!”
店家看着自己摊前一个戴着毛鼠头饰,一个拿着兽虎面具,一个穿藕粉色对襟,一个着荷绿色袄裙的两个小姑娘,探头探脑地对着两句不着边际的诗句。
眼珠子滴溜一转,店家捻了捻他嘴边的两撮胡子,忽然喝道:“哎哎哎!你们俩不买东西就赶紧让开!别耽误我做生意!”
温岭若被吓得一个趔趄,正欲回怼,虎头沈姝拉住她,拿了一个簪子向摊主道歉。
“不好意思啊店家,我们买一支簪子,这个多少钱?”
“二两银钱!”
......
温岭若捏着那支压根不值二两银子的劣质簪子,皱巴着脸抱怨着:“我说沈阿姝,那摊主明显是故意的,你干嘛花那冤枉钱买这破簪子啊!二两银子,能买好多吃食呢!”
沈姝一手一根糖葫芦,自己吃着,待温岭若说累了就喂她一个,心满意足地笑着,也不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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