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门位于俗称仙山的栖凤山之巅，占据着地理优势，此处山峦巍峨祥云盘绕，清风飘香灵气充盈，如坠画中仙境。

山巅之上，门中九成弟子都挤在狭窄陡峭的崖边，等候着门派之光闻人师兄的归来。他们身着门派统一的青衣白发带，透着不谙世事的清新淡雅。

此时不同往日那般清静，喧哗声四起，众弟子正低头抬高手腕对着玉镯畅所欲言，主要围绕着闻人师兄与魔族之间的那些秘幸纠葛。

商聆也着一袭青衣，头顶两侧鼓起的发包中间分别系着两根白色长发带。发包下垂着两缕头发，耷拉在脸颊两侧，显得俏皮可人。

商聆站在稍靠前的位置，一直沉默不语，玉镯却一直忽闪忽闪着青光。这是清灼单独在传音给她，每隔一会儿就报一次闻人湛飞到何处。

不想听都不行，也不知道清灼用了什么法子，声音竟能毫无防备地滑进耳朵里，关都关不掉，好生蛮横。

“他去了无花宗，妙音元者的徒弟刚刚说的。”

“难怪，原来是绕道了。照闻人师兄御剑飞行的速度，半盏茶前就该出现在师门的。”

商聆敷衍地连连嗯了好几声，目光却早已锁定在一位男弟子身上。

此人双眼周围乌青，叫人印象深刻。

双眼乌青的男弟子腰间，挂着一块铜镜，花纹样式与圆润女弟子的仿制品一致，不同的是:此铜镜还隐隐散发着神器才有的一层极薄的灵气金光。

魂镜就这样明晃晃地挂身上四处招摇炫耀，真不怕别人惦记。

横竖商聆惦记上了，就会不择手段拿到，今早亦是如此，连夜出去偷听消息的时候顺手找食物，将几名高阶弟子的贴身之物取了来，结果都是一堆破铜烂铁：香囊符纸安眠丸平安符，扇子大砍刀，莫名其妙的一堆废品。

没有食物的痕迹，没有魔族的消息，愁得她边拿边走边丢。

第二趟又去那些弟子屁股后头寻，回屋一包裹的破东西都丢床上，从里头看到了一本来自魔族的话本，随手一翻，看得津津有味，那些女弟子突然来访才打断了她。

她此时依旧很想知道后头的剧情，那个魔尊到底有没有复活，魔族还到底有没有兴起的希望。

此时，商聆挤到这名弟子身后，趁他没留心，自袖中滑出一截碎瓦，轻轻割断魂镜手柄上的红绳。

哒。

魂镜悄然落地，那一点声响被杂乱的人声淹没吞噬。

脚尖再一踢，商聆指着远方哎呀一声：“唉，哎呀！这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闻言，男弟子揉了揉乌青的双眼，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下意识摸上腰间，却只摸到半截断开的红绳，当即双腿都抖了起来。

众弟子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从传音玉镯里各自的话题中回神，却见那男弟子靠近崖边，瘫坐着双手撑地，满脸心急如焚。

“师弟，怎么了？”

“地上脏，凉，快起来！”

众人劝道。

商聆抱手看戏。

这青崖门地势如此之高，听闻下头的林子遍地是妖兽踪迹，数百年来不慎掉落的弟子从无生还。

她早想好，以仙门正派自诩仙风道骨的品性，被鼓吹得神乎其神的闻人湛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要的，是闻人湛的命，要他痛不欲生！

双眼乌青的男弟子，心生惧意，声音颤抖：“是谁！是谁干的？”

“这位师弟，先冷静下来。”

“无痕，无痕师弟，掉什么东西了，别急，有话好好说。”

周围弟子摸不到头脑，也只能稍作劝导。表面上劝导，背地里有人在玉镯上写字，默不作声地询问商聆。

腕间玉镯亮来亮去，商聆懒得搭理，往下拉袖子遮住玉镯，继续翘首看着事态发展。

无痕拔出身后佩剑，那是一柄十分普通的青铜剑，象征着拥有者的本事极小。众弟子见他越发激动，惊呼：“别，别下去！”

商聆不怀好意地想：跳吧，下去就是自寻死路，多死一个仙门弟子也好，早死早投胎。

此时天色尚早，云天之上朝曦正盛，入目皆是灿烂的火石红。

两行黑雁四散开，一抹墨色身影逆光踏剑，如暗夜流砂般潮鸣电掣地飞来。

“闻人师兄——！”无痕见状，青铜剑原封不动握在手中，如见到救星般激动。

望着这抹不太清晰的身形，商聆默默磨着后槽牙，来得真不合时宜，她差点就让这弟子陷入绝望中，心甘情愿跳下去。

魔生来便对蛊惑之术无师自通，刚才她摸过的魂镜上的红绳，也沾染了她的气息，能使人对绝望的感知更敏感。就以这位低阶弟子的心智而言，根本无法抵挡魔的蛊惑。

玉镯传音到耳朵里，是清灼遇事慢一拍的声音:“那个无痕，真是废啊，我记得他入门比我早多了，混到如今，只混到一把青铜剑。就他身上能掉什么好东西啊，还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

说完上一个，清灼又发出一声惊叫，几乎贯穿商聆的耳膜，“快看，看，你的闻人师兄来了！”

因为声音太大，商聆身形也虚晃了一下，面上冷静自持:“在看。”

什么她的闻人师兄，听着怪恶心的......算了，得忍住，都忍了那么久，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只见少年的墨袍下摆被风扬起，脚下的剑瞬间分身出重重虚影，他抬手，其中一道虚影便飞进掌心，紧接着握住随手一挥，一阵无形的剑风扫了出去。

商聆登时双眸骤缩。

剑风袭来，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她推开人堆，往一侧跑去，其余弟子毫不设防地当即倒下一大片。

众弟子互相搀扶着起身，望着满地玉镯的碎玉都心疼得紧，嘴上想说两句，再一看旁边乌压压的人群，彼此都认不全彼此的脸，顿时又一个个胆小如鼠，恨不得缩进方寸龟壳之中。他们大部分人早已习惯只闻声不见人的交谈，面对面便会局促不安，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极力找出最好的说辞说服自己，意外，师兄不可能是故意的，许是与魔族交战太久，佩剑失控了而已，大师兄刚才分明是想控制佩剑的。

有人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都是那佩剑的错！”

听到瞎话，商聆暗自翻了个白眼：对，佩剑的错，佩剑可以自己上房揭瓦，多养点佩剑它们自己便能一统六界，还修什么仙啊你们，都跳崖吧。

周遭山壁高耸入云，遮去晨夕，显得越发浓稠黯淡。闻人湛立在空旷的崖边，如坠进了乌黑的一汪深潭，眼中不见一丝光彩。

这是商聆第一次看清他本人样貌。

没想到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仙门中最出众的弟子，却长了一张少年气息的脸，气质白净出尘。

他的眼尾微微挑起，眸色泛棕，好似看谁都情深似海，鼻梁一侧有颗小小的痣，不仔细看并不明显，唇部饱满红润。

不知名讳时，会以为他是从凡间皇城逃来拜师学艺，不谙世事的皇子。

见少女眼里无半分敬重，闻人湛倏地眉心皱起，半打量半斟酌。

片刻后，他看向众人，“我不在的日子里，门中近来可有异动？”

“没有异动，没有异动，闻人师兄放心，一切安好。”上官清灼的声音再次响起，引得众弟子让出一条小道，清灼暗暗朝商聆招手，商聆这才又离近了点，与她汇合。

商聆的手被清灼死死握住，连拖带拽走上前，清灼对着闻人湛敬重颔首道:“不过师兄你不在的日子里，掌门日日牵挂你，连我们的小师妹也为了你......遭了不少罪。”

说到这，清灼努力朝商聆使了个眼色，商聆立刻心领神会，低头用力捏了两下自己的脸，使脸颊染上“羞怯”的红晕。

商聆半推半就着正要开口，张嘴又合上，见方才还摔碎了传音玉镯的弟子们，又纷纷从袖中掏出纸笔，还有人撑着大腿弯着腰，给旁人当桌子使，两两相互配合。

这是想尽一切法子，都要将听来的八卦传出去。

商聆望向清灼，“师姐。”

“嗯？”清灼眨巴眼睛。

“可有带笔墨？”

“......没有。”

商聆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你弯腰撑好，我带了。”

“你，这可不行，放下！”清灼忽然小声道：“小师妹，你得搞清楚你的立场啊，莫不是病情又加重了，不要忘记这次的目的，是要闻人师兄知道你的心意啊。”想到小师妹这一把脆弱的身子骨，清灼皱眉抿唇，伸手去试探小师妹额头的温度，一副担心的样子。

商聆一把捉住清灼的手，从自己的额前拿开，又从怀中掏出一坨皱巴巴的纸团子，含笑将纸张撑平拉直。她双手将纸条递上，“我......我性子害羞，不善言谈，有劳师姐替我念出来。”

这腻腻歪歪的词，还是清灼伙同一众女弟子们，想了好几个晚上才写好。她们本是希望她能深情凝望着闻人湛的双眸，声情并茂地背出词。

不论做仙做魔，商聆都不是个真正乖顺的人，词她没背，甚至都没看写了什么，倒是觉得纸张柔软爱不释手。

还是昨夜，通宵达旦看话本子时，看到主角魔尊战败，含泪而终。感同身受之下，她那泪水就像关不上的水闸，止不住的流。

顺手就将那纸擦了泪水。

清灼扫了眼皱巴巴的纸条，剥开褶皱处定睛一看，也有点打退堂鼓，全是一滩滩的墨，字迹高糊，就是仓颉来了都难辨。

清灼对小师妹呵护得紧，脑子里浮现的是小师妹熬夜背词，洗澡的时候也带身上，不小心便落进了洗澡水中。当时的小师妹定是很无助，难怪今早刚看到她时，她的眼睛那么红。

哭了一夜，小姑娘内心有几分退却也正常。

在闻人湛神情淡漠的视线下，以及商聆殷殷期盼的眼神中，清灼犹豫再三后，便弯下腰双手拉着纸张两角边缘，伏低姿态向闻人湛捧去：“请闻人师兄......亲自过目。”

商聆对清灼大为高看一眼，商妄也曾常道：做不到的事，甩出去交给下一个人去做便是，别留自己手上。

精髓便在“甩”这个字上，没想到清灼也有点歪门邪道的悟性。

单手接过，闻人湛只看了一眼，便收入囊中，眼底并无过多情绪。

“你。”

见他指向商聆，众弟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小范围的雀跃。

闻人湛凝眸狐疑着喊声最大的几名女弟子，见她们因兴奋而脸颊绯红，攥紧着双拳，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真是聒噪得很。

商聆：太好了，是黑锅诶，我们有救了，甩出去就对了。

清灼：甩出去就对了。

商妄：祖传甩锅**妙，真是妙！

看戏的其他弟子：这是一个回旋镖，甩出去的锅迟早会转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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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表明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