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神仙。”闻人湛手里的剑又进了一寸，生生嵌入血肉中，龙鲤疼得嗷嗷叫，闻人湛又不紧不慢接着道：“也不是女妖。”

龙鲤：“好汉饶命。——小鲤，别玩了，把魂镜给他，那可不是神仙诶，是要人命的祖宗！”

“说得对，我不是神，不慈悲。”商聆用手指敲着几案，以傲视的眼神望着外头的三人，“所以想要我们放过你们，就要交换。”

她轻笑一声，用十分柔和的声音说:“小朋友，我觉得你的想法很不错，如果你愿意盖座魔庙，成为魔族的第一个信徒，我会考虑放过你们。”

闻人湛却仿若未闻一样，没有把她说的话当回事，“把魂镜给我，再把今日偷窃那些店家的东西还回去，这些就一笔勾销。”

商聆认为闻人湛在和自己对着干，阴阳怪气道：“闻人师兄你可真是善良啊。还以为你有多么在乎这魂镜，看来你想复活的人，对你而言，也没那么重要。”

龙鲤听着盖魔庙，本还发愁，那可是一笔不菲的钱财，可这位公子才是掌握他生杀大权的人，魂镜里的女妖跟这位公子明显不在一条船上。

看出他们两不是一路人，龙鲤抱着儿子机灵地溜了一眼，然后赶忙将魂镜从儿子手里扯出来，一把塞进闻人湛的手里，龙鲤抬起下巴避开剑锋，拍拍少年的手背说：“还你了。但今天那些店家丢失的东西，我可是一个没偷。我在那条街上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若是想偷，早出手了，他们那些东西说的再五花八门天花乱坠，也都不是孤品，就骗骗你们这些脸生的外来人。”

闻人湛对着魂镜近距离看了看，确保魂镜没有受损。商聆见镜面里少年的双眸靠近，心间竟有一丝怪异的感觉涌现。

她也道不明这是什么滋味，心间无缘无故突然多跳了两拍，好像是太紧张了。

对着闻人湛紧张什么？她突然往情爱上想了一下，又赶紧挥手打散了这个念头，他这么无趣一破修仙的，她堂堂魔尊怎么会喜欢他。

所以这个滋味不是喜欢，理应是......杀心太重。

她拍了下自己的手背，说给自己听：“没错。”

“是你这神器里的女妖偷的，你要讨债，就找她要去。”

听到鼠妖的指控，商聆明显看到闻人湛那双眸子微怔，羽睫根根分明的轻颤了一下。

大概是没想到她在里头还能偷窃他人东西。

不等闻人湛质问，商聆矢口否认：“我没有，这魂镜里的一切皆不受我控制，我若是能在里头偷窃，我为何不出来？我有那种本事，我又怎会没有半点修为？就是这鼠妖干的，自己偷了东西还栽赃给我。”

她又软软喊了一声，带着几分少女怀春的姿态：“闻人师兄，虽然我们阵营不同，但你我同舟共济过，你应知道，虽阵营不同，我也没有丢弃过你。其实吧，之前我说的那些都是一时气话，我这心里对你一直是又爱又恨的，但爱大于恨。魔族算什么，与你相比，你无可比拟。”

闻人湛哑然地舔了一下唇瓣，靠得镜面太近，她几乎能听到他那一声微不可察地，自鼻腔中发出的叹息。

商聆回味了一下自己刚说的话，多想一会儿也觉得有些夸大。

不能挽回，索性继续瞎说。

“额，师兄啊，难道你看不出来，虽然我跟你阵营不同，但在青崖门的那些日子里，我已经被师姐师兄们给熏陶得不一样了，如今，不论我出身于哪，我都是一个根正苗红的青崖门人。”

“我的心，我的血肉，甚至我的鬼魂，那都是青崖门的，魔族，我是再也回不去了，只愿一直常伴在师兄你的左右，魂镜兴许也是这般想，才将我给吸纳了进来。”

听了这些，龙鲤笑得发癫，“哈哈哈哈，这话你也能说的出来，你自己觉得不好笑么，这块叫魂镜，不是叫桃花镜，哈哈哈这位公子肯定不会信的，你就是越描越黑。”

然而，他还没高兴一会儿，闻人湛便突然一甩手，自袖中飞出一根束妖绳，将龙鲤紧紧捆住。

龙鲤望着身上的束妖绳，惊愕道：“你就信了她的话？”

闻人湛将魂镜放于心口处，下一刻便封进了心魄中。封于心魄中，除非杀了他，剥心取物，不然无法被取走。

“都不信。”他道：“你们两半斤八两，谁好过谁。”

“那你只绑我干什么？”

闻人湛理所当然：“她出不来，只能绑你。”若真能出来，照着他前几次的观察，她早就跑了，就不是个坐以待毙的。

“好像是这样......”龙鲤盯着闻人湛的心口处，微微皱眉。

商聆跟龙鲤都不是光明磊落的人，她看懂了他的想法。那是他在惋惜，惋惜下一次再盗取魂镜没机会了，他是没想到闻人湛会将神器封于心魄里保管。

她猜，这鼠妖是打算先认怂，等以后有机会再去偷的。

这次算闻人湛来的快，下次说不定真被融魂，她岂能放虎归山，留下这种后患。

“他在想下次再找个机会偷魂镜。闻人师兄，”商聆厉声道：“你不该放过他。我死没关系，但你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可以复活你心中的那个人吗？”

她目光狡黠，对着他循循善诱。

她根本不知道闻人湛想要复活的人是谁，但这就是他目前最大的弱点。

这就是魔，比起那些高喊着护佑苍生假慈悲的人，更善于观察，更善于看穿人所需要的。

“他只会让你付出的一切，功亏一篑。”商聆的声音如同催命符一般，每个字都犹如心魔，扎在闻人湛痛彻心扉的心中。

龙鲤被猜到内心想法，也不经有些胆寒，他施展妖力想挣断束妖绳，可束妖绳有灵力加持，越挣越紧，勒得他吸不上气。

龙小鲤也上前帮忙，用脚顶着，使出吃奶的劲去拉扯束妖绳，越拉他爹越嗷嗷叫：“啊啊啊，别动了，你乖。”

商聆看不到闻人湛的神情，镜面里只出现了他的掌心，三条掌纹外还有许多交错的短细线，看着就是个坎坷颠簸命。此时他正在用手捂着心口，正应了这掌纹。

女人的声音压在闻人湛的心头，挥散不去。

“就按照你心中所想去做，杀了他。”她继续催促，嘴角是得逞的笑意。

可下一刻，她看到一个天旋地转，从这个角度去看，龙鲤跟龙小鲤都像躺在浮空之地一样奇特。——竟是闻人湛晕了过去，横倒在地。

商聆瞪着镜面，完全不敢置信，“喂，别装死。”

她又是掐大腿，又是攥手心，气得不可抑制。

正在蛊惑他杀人，他却晕了，想来她在兄长手底下做事时，蛊惑过的仙门弟子没有上万也有上千，这招在他身上还能晕过去？

此时，商聆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到底是闻人湛的道心过于强大，还是她自己太弱了？

龙鲤跟龙小鲤也精力耗尽，一大一小背靠背坐着。龙鲤朝晕厥的闻人湛投去同情的目光：“儿子你看，这个小哥哥才是修仙的，日后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得道成仙。”

他摇摇头，同儿子再三叮嘱：“而那魂镜里的妖魔，真是要命，可不能攀扯上关系，你还小，这个得听爹的。”

“这个哥哥他要死了吗？”龙小鲤问。

“入梦魇了。”龙鲤突然严肃起来，商聆看不到闻人湛的面色，可龙鲤却看到闻人湛唇色苍白如纸，眉间一抹黑气似有若无。

他的手还被绑着，只能极力用露出的一点手指头去触碰到闻人湛肩上衣物。碰到时，龙鲤的心一惊：不对，这是融合了大妖妖力制成的衣裳，还用怨气下了诅咒，难怪会如此。

被怨气缠上，还只是这个样子，看样子这位少年心性很高。

“你们得罪的妖还不少。里头那个女妖女魔头，你听着，这位公子是个好人，你可知他闯入我阵法之时已身负重伤，他身上的这件衣裳还都是怨气，再受到你的蛊惑，啧啧，都怨气缠身了。”

“怨气缠身啊。”此时商聆眼中突然焕发光彩，坐的端端正正，望着镜面：“真是怨气诶，但我身上也有一件一样的，怎么怨气只缠他不缠我呢？说到底，还是他道心不稳。”

龙鲤：“我看你也是个没良心的，只怕是盼着他被这怨气带着入魔，我还是不说了，说了也无用。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女妖！”

见闻人湛的身体抽搐起来，龙鲤还是于心不忍，反复哎呦呦了两遍，才下定决心继续说：“没法子了，如今也只能靠你去救他。”

但他知道提出这种要求，魂镜里的女妖也不会救。就凭着这公子放过了他们一马，没有要他们的命，他今天都得豁出去一次。

“我在那本卷宗里看到过，开启魂镜，开启之人的心魄便与之相连。”龙鲤道:“总而言之，你如今在魂镜里可以自由进出他的心魄，他所思所想，都会在魂镜中相连。我猜他要复活的人，走的便不是正道，才会令他被魂镜干扰。你且看看，魂镜里是否有什么波动，你得想办法救他。”

天上的神明都从不拆手人间事，救人这种麻烦事，也就修仙界那些人热衷，他们魔修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不主动给自己揽活救人。

除非，是肯给魔更大的代价，自古如此，更别说商聆只想要闻人湛不好过，这回正随了她的意。

“不救，有什么好救的。”商聆打了个哈欠，翻身躺上睡塌，抬起胳膊喝了一口酒，“我睡了，莫要吵。等他真的入魔了再喊醒我，我要亲眼看看。”

龙鲤从没看过这么无情的女人，说她是女妖都错了，他们妖怪都太重感情，这种不重感情的人，怕都是天生的魔。他看了一眼闻人湛：“我也尽力了，这女魔头她一点点良心都没有，之前还一口喊你一句师兄的，唉。”

商聆撑着半张脸，喝得十分尽兴，最后扔了酒坛子，赤着脚在魂镜里手舞足蹈的转圈圈。

听到女妖愉悦的笑声，龙鲤心里都发怵，索性让儿子拉了一床被子过来，盖住他们父子两人的脑袋。

魂镜里，商聆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的镜面发呆，她回过头去，那面巨大镜面里是龙鲤父子两用被子裹着脑袋的横向画面，她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喝多。

这确实不是同一块镜面。

这块镜面什么也看不到，表面有一层浓浓的雾气，好像是有意遮盖一样，不让人轻易瞧见。

不让看，她偏要看！商聆这一身的骨头还没几斤重，反骨却重百斤，她伸手想抹干净这层雾气，却一个不稳往前一摔，整个人扑进了镜面之中。

转过身，商聆摸着镜面想穿回去，却发现镜面变为了实体，邦邦硬。

虽然没喝醉，但她还是有几分迷离醉意。

随地一坐抬头一看，她便露出了憨憨地笑容，眼中映着深紫色的苍穹。连远处的山脉跟四周的岩石，都长得跟魔域里的别无二致。

“真美啊，好像魔域啊。”

“别有洞天啊，魂镜不愧是神器，竟然可以把魔域都变出来。”

被关在魂镜里太久，她都憋坏了，看到这样熟悉的景色，思乡之情被勾出来了，便拎着酒壶，边走边看边喝。

连魔尊大殿的大门都长得一样。

而此时，魔尊大殿的大门外，两魔兵正拦着一白衣少年。

魔域地处环境不算好，常年大风大雨电闪雷鸣的，此刻也不例外，大风卷起少年的一头墨发与白色衣袍，让背影平添几分醉人的仙气。

实则是又多喝了几口，商聆又多醉了几分，拍拍自己的脑袋，睁睁迷离的杏眼，脚步一颠一颠地走过去。

“我是真心来魔域投奔魔尊的，是之前那位魔尊使者让我来的，我有她给的签子。”白衣少年从袖口里拿出一支竹签，递给魔兵看。

魔兵一看竹签跟上头写的字，便打开殿门，让白衣少年入内。

那支竹签的款式，倒是有点眼熟，她心里也有点疑虑，那少年说起魔尊，难不成这魂镜的幻象也有魔尊这号人物？好细节啊。

她也跟着进去看看，却发现魔兵视她为无物，拦都没拦她。

一进殿内，她本想看看魔尊的长相，可魔尊的宝座是空的。

那白衣少年见殿中无人，这才转身，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这玉菩萨谪仙般的样貌......

商聆一愣，眉头紧皱，走近两步对着他的脸捏了一把，又用力揉了揉：“闻人湛？怎么是你？”

“诶，跟你说话，你不是在外头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她嘟着嘴，一阵嘟囔，然后打了个酒嗝。

不过闻人湛根本看不到她听不到她，也感受不到她，他看向了门扉处，少女娇滴滴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看来我送你签子不算白送，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会教你如何成为一名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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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魂之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