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江昆削薄的身影刚出现在玻璃门外,廖京生忙不迭的迎了上去。

两人皆是西装革履,精英派头十足,廖京生先是兴奋的在江昆的左肩捶了一拳,又搂住他的肩膀使劲晃了晃,“你可总算是来了,吓死我了你,你是真不知道……我多怕你驴脾气一上来,临门一脚,说不干就不干了!”

来人是个身量清瘦的男子,乌发红唇,眉眼浅淡,最惹人注目的是,他右耳处那枚玲珑的耳坠,走动间微微颤动映出一缕光华。

这年头戴耳饰的男人不少见了,但是戴耳坠,还是珍珠耳坠的男人确是头一遭。廖京生见怪不怪,擦肩而过的人投来探寻的目光,在掠过男子面孔的瞬间又匆匆收回。

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里四处都是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体面人,一身冷白的江昆像只落入俗世的天鹅。

他淡淡的跟面前的老友开着玩笑:“哪能呢……我还指着这个本子大捞一笔。”

“哎,你这么想就对了!”廖京生搂着江昆的肩将人往电梯口带,“咱毕业后拍了这么多年戏,说了那么多年的要搞艺术、搞文化……说到底为了什么呀?不就为了功成名就,能有个饭碗养活自己嘛?”

江昆勾了勾唇,没搭腔,苍白的下颌与收紧的唇角连成一线。

是了……他的梦想,他为之奋斗过,抛头颅洒热血的这些年,在别人看来,比不上功成名就这轻轻四个字。

“你听我说,这次这个机会是真的很难得。”进了电梯,里面没人,廖京生按下28楼,转过头继续打开话匣子,“确切消息,这部片子承映会负责发行……承映唉!人家光去年一年就花了十几个亿在电影投产上,最近还跟好莱坞有了合作,这跟咱们之前接触过的那些剧组和投资商,那都不是一个量级!”

“这部片子要是拍好了,别说解决现下的困难,以后三年五年的都不用愁了,那来找咱合作的资方门槛都要踏破了,到时候你还不是爱挑啥挑啥……”

“再说了,你不是喜欢这个本子嘛?”

江昆进了电梯后便弯腰靠在镜子上,低头把玩着指间的折扇,闻言手微微一顿。

廖京生逼逼赖赖了这么多,就这一句打到了江昆心口上。

没错,他喜欢这个本子。

这才是江昆最终决定让步的原因。

绒毛般漆黑的眼睫颤动两下,江昆收起了手中的折扇,散着檀香的扇尖轻点唇珠:“……那人今天回国?”

廖京生知道他问的是谁:“据说是。”

江昆眼珠子转了转:“所以我等会也会见到他吗?”

“这我不清楚……”廖京生摸摸下巴,他出门前特地刮的胡子,没几个小时又有了冒茬的迹象,“可能吧,毕竟今天说得上话的都来了,他也好来打个招呼的,可人多忙啊,刚下飞机能不能赶过来还另说呢。”

江昆颔首:“是,大忙人,比不上。”

电梯转眼间到了28楼。

廖京生走出来,大理石地面简直能倒出人影,他煞有介事的整了整衣领,生怕自己捯饬了两小时的造型配不上这金碧辉煌的私人包厢似的。

江昆没等他,径直朝着入口的方向去了,被廖京生拉着手肘拦到身后:“哎哎哎——你等等,瞎窜什么!”

“待会进去了精着点,不认识的人等我介绍了再吱声”,廖京生不厌其烦的叮嘱道,“你不爱说话就少说话,反正今儿主要是来露个脸,你别给人甩脸色就成。”

江昆听得好笑:“除了你找我讨债的时候,我什么时候给过人脸色看?”

“得了吧你。”廖京生翻了个白眼,“我还不知道你,碰上这种交际局哪次不是臭着一张脸,上回杀青宴结束后陈总还特地私下问我,说你是不是对他们有啥意见……”

“白长这张脸,你多笑一笑说不定我能少敬条烟。”

江昆白瓷儿似的脸蛋上浮起笑意,耳边的珠光在灯下显得惑人:“那我尽量。”

优雅的迎宾小姐俯身替二人拉开了包厢的大门,一股子酒精和烟草混杂的味道扑面而来。

“廖老师——”

“刘总李总!”廖京生宛如一条进了池子的鱼,满面春风的和那一屋子江昆叫不上名字的贵人嘘寒问暖,推烟换名片,期间不忘将躲在身后划水的江昆拉出来亮个相。

第一个认出廖京生的是《沉世》的监制刘杰,他也是促成江昆工作室和承映合作的牵头人,和廖京生颇有交情。他笑着和廖京生握了握手,看了眼站在身后的江昆,心下了然:“这就是江老师吧,久仰大名,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江昆不善应付这种交际,朝他点了点头,道:“你好。”

廖京生马屁张口就来:“哎您言重了……是我们仰仗您,要不是您慧眼识珠,哪里能有江河和承映今儿的天作之合!”

刘杰哈哈大笑,他领着廖京生和江昆和包厢内的众人打了一圈招呼,被迫营业的江昆在各位大佬面前混了眼熟后终于被廖京生放过。他端了杯香槟,默默找了个角落坐下。

彬彬有礼的侍者靠近,轻声问:“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吗?”

江昆摆了摆手。

香槟在旖丽的灯光下闪着迷人的金色,身条纤细的男子托着腮,不笑时稍显冷淡的双眸缓缓扫过室内,很快便下了判断。

——那人不在。

在极度排外的名利场单打独斗杀出一条血路,二十六岁拿下北美票房冠军的华人导演,自带话题热度的商业片天才……江昆真的挺想见见的。

确定没有想见的人后,江昆反而彻底轻松了下来。

那些塔尖的人自有廖京生打得火热,江昆则稳坐台后掌控全局,此刻他一人孤单的窝在吧台,倒也自得其乐,又多喝了两杯,男人眉眼间染上一丝绯色,衬衫最上面那颗扣子也解开了,露出段精巧的白。

江昆酒酣耳热之时,听见旁边有人拉开座椅的声响。

“这不是江老师嘛,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酒?”

来人是位三十多岁的女编剧,戴着副眼镜,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纹路,显然也是不能融入那边相谈正欢的氛围,跟江昆一样出来躲清净了。

江昆撑着脑袋,笑得旖丽:“糟心事太多,借酒消愁罢了。”

上个月初,《浅塘》的女演员爆料被导演性骚扰的新闻,在热搜上呆了整整一周,又接连有好几个业内人士站出来爆料,说陈柯利用职权收受贿赂,潜规则长相出挑的群演,一时之间舆论哗然,所有陈柯导过的作品都被拉出来鞭尸,与他合作关系最深的江河也顺带着,成为了网民炮轰的对象。

《浅塘》被迫停拍,江河声誉受损,合作方之一退资并要求赔偿导致公司资金链断裂,看似就要弹尽粮绝,可仅在一个月之后,江河将与巨头承映合作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话过分坦白,女编剧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过了半晌,安慰道:“网上那些舆论你不必太放在心上,谁还没个看走眼的时候呢,运势这东西谁也说不准,江河经过这一遭,未来定会顺风顺水。”

江昆望着酒杯中央影影绰绰的倒影,珠玉似的面孔一触即碎:“多谢。”

是啊……谁还没个看走眼的时候呢。

只是他没想到看走眼的代价会这么大。

旁人不知内情,以为江昆有通天之能,短短时间内就扭转了公司的颓势,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是用一纸条件严苛的对赌协议换来的。今日这片乐景之后到底是高楼新起,还是坠落悬崖,无人可知。

可以说江昆这么多年的心血都将维系在这部片子上了。

胸口堵了团闷气,不为别的,为他第一次付出真心就赔得血本无归的愚蠢。

陈柯是江昆亲自挑进来的,那时江河还只是一家初创公司,为了给他最大的创作自由,江昆四处奔走,拉投资谈合作,陈柯的第一部戏《柏朗戈之花》,整个团队从摄影到后期都是用江昆的人脉组起来的。

上映后票房平平,但同期申报的百鸣奖由于碰上了难得一遇的小年,被这部唯一的小成本文艺片收入囊中,自此,陈柯的导演之路算是走通了。

丑闻爆发后,陈柯微信电话联系不上,直接玩消失,留下他们处理这堆烂摊子,气得廖京生大骂白眼狼,江昆看着办公桌角的鸢尾花,发了很久的呆。

最后一次见到陈柯是两周前。

他来公司和法务商量解约的细节,江昆就坐在对面。陈柯眼圈浓黑,胡子拉碴,很没精神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心虚,他全程臊眉搭眼的盯着跟前的文件,律师提的要求都爽快应了,只在提到违约金的时候咬着牙啧了一声。

离开时江昆没忍住在门口叫住了陈柯。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那个从头至尾垂头丧气,好似打了败仗的人,像是突然得获得了某种底气,又或是武器一样。

“怎么……你是觉得我得跪下来求你原谅是嘛?”

“我们两从来都是你情我愿,别搞得像我欠了你一样,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要钱,那就还我自由!”

江昆站在原地,内心一片惨淡。

原来如此……

这个他爱了四年的人,欠公司欠观众,欠无数人。

唯独不欠他江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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