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特汀捏着那个暖手宝继续讲戏。
江昆缩紧脖子，将目光锁在一行毫无意义的转场编号上，让自己不要再想口渴的事。
台词朗读终于告一段落，肯特汀把笔往桌上一扔，左手抵着下巴撑在桌上，将椅背缓缓转向江昆的方向。
江昆感觉自己的腿又被某个热量惊人的物体擦过。
但他没有心思去想，估计接下来是他要接受“拷问”了。
“我的拍摄现场，最多会有五台机器，你有确认过所有布景都有合适的轨道么？”
“只有巷道那个景可能会存在问题，我和当地的摄制组打过招呼，在15号之前会将围栏外侧清空。”
出乎预料，肯特汀只问了一些关于拍摄现场的问题，江昆对通告细节烂熟于心，条理清晰不疾不徐的作了解释，本来以为会有很多追问，但每个问题肯特汀听了之后都只是点点头，说“好”，“可以”。
他猜测肯特汀是那类对创作部分吹毛求疵，对预算和拍摄安排却不爱作干涉的导演，应该没有哪个制片不喜欢这种导演，江昆略微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彻底松下去，又因为肯特汀接下来的话瞬间提了起来。
肯特汀合上手里的通告单，双手合十抵在桌上，姿态随意语气却很认真：“那你呢，如果你对我有任何的看法或者要求，我希望你现在提出来。”
他全程一直靠在椅背上，如今整个人倚在桌前，江昆才发现两人的距离有多近，男人挺直的鼻峰右侧有一枚小痣，紧抿的唇线看上去性冷感十足。
长成这样应该要去做演员啊……
“什么都可以，让我听听你的想法。”
江昆露出迷茫的表情，作为制片人，他习惯了回应提问回应来自剧组的各种要求，头一次被人问，你对我有什么要求，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森然的羽睫振翅般颤动两下，显示出主人的不安，江昆的视线扫过肯特汀的脸，游荡片刻，最后落在被放在一旁，显然没有温度了的暖手宝上：“我没有其他要求……只有一点，我希望这次合作中你能完全信任江河，信任我们的专业。”
肯特汀一直注视着江昆，没有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好，我相信你。”
“合作愉快。”
围读结束，时间刚过五点，刘杰便招呼着要众人去聚餐，给导演接风。
穆心怡约了按摩师，说了抱歉下次约后便先行离开，江昆也有些想走，他一向不爱人多的场合，而且……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穿外套的男人，今天最低气温接近零度，大部分都裹上了羽绒服，只有肯特汀穿着黑色羊绒衫配机车服，而且今天他在那个人身边呆的时间过长，总偶尔有种周围氧气稀薄的错觉。
他刚想说我也先回去了，刘杰已经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江老师可是土生土长的乾市人，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他门清儿，咱们跟着他走准没错！”
这时肯特汀也走过来，站在江昆身后，随着刘杰的话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江昆在心里叹了口气，朝刘杰笑笑，“走吧。”
剧组出行必然是商务车，众人三三两两的聊着天，往停车场走，肯特汀人高腿长的，插着兜走在前面，旁边是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应该是摄影师，两人一直在用英语轻声交谈。
江昆跟李雪落在后面，还有一个叫詹小雨的服装助理，他一向讨女性喜欢，从小便是，剧组里为数不多的女工作人员，私下里都说江老师长得好看，说话也温柔，还很大方，经常请客，跟他的组最幸福了。
“听肯导的意思，这场戏的独白要删减……”
江昆一面跟李雪讨论关于下午围读的意见，一面在手机上搜索附近合适的餐厅，有演员包厢私密性要好，除了执行导演，其余主创大多是南方人，选粤菜似乎好一点……上菜速度不能太慢，有可以自选酒水的吧台更不容易冷场。
迅速拿了主意，打电话跟餐厅确定好位置，江昆突然没发现自己忘记考虑今天聚餐的主角了。
他望向不远处那个黑夜的人群中也鹤立鸡群的背影，心下迷茫，他只知道肯特汀在国外待了很久，如今回国，那人是习惯了西餐冷食，还是更想尝一尝熨帖的中国味，他无从得知。
等会点餐的时候再多问问好了。
包厢里暖气很足，众人纷纷解衣，江昆也脱下身上的白色羽绒服，递给走过来的服务员。
女服务生没注意到上面有东西，随手接过来，听见不轻不重的一声，扇子跌到了地上。
“哎呀！”
她慌忙弯腰去捡，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顾客，我没注意……真对不起，没给您弄坏吧？”她知道包厢里来了一群大客户，感觉自己闯了祸，脸都涨红起来。
江昆安抚的对她笑笑：“没事，不值钱的小玩意。”
在他的收藏里确实不算值钱。
送走服务生，江昆走向屋内，餐桌旁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一些人，肯特汀坐在靠近风水画的那侧墙边，一只胳膊懒散的搭在椅背上，右边的位置空着，江昆想了想，主动走过去。
坐下的瞬间，两人对视一眼，江昆示好的弯了弯眼睛。
肯特汀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嘴脸，江昆怀疑自己毕业太久，得过第一的表情心理学已经还给老师了。
人还没到齐，左侧的刘杰将菜单递给江昆，江昆翻开，然后朝右边问道：“导演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
“那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菜？”
“我都可以，随你。”
江昆苦恼得咬了咬下唇，真是最差劲的答案。
肯特汀原本只是靠在那淡淡的看着江昆，见他真一副思索很苦的样子，眼睛一转，凑了过去。
江昆感觉自己被一片带着男性气息的阴影笼罩住，他对气味很敏感，所以爱收集扇子香石，市面上的香水他基本闻过就能说出名字，之前廖京生跟公司一个新聘的法务偷偷谈恋爱，江昆只凭气味就发现了，惊得廖京生大呼小叫的要把他送去情报局。
此刻他只觉鼻腔莫名发痒，手指从菜单上移开，掩饰的摸了摸鼻尖。
肯特汀百无聊赖的扫过菜单，他是口腹之欲很浅的人，他十岁前同母亲在国内生活，中文流利，但是认字并不太行，便看着图片随口建议：“这个吧。”
黑松露拌雪花螺。
“好。”不爱黑松露。
新加坡辣炒蟹。
“行。”不吃辣。
菜品渐渐填满桌子，推杯换盏，包厢内气氛正热。
肯特汀发现江昆连吃饭的样子都很赏心悦目，不论是举着汤匙的手，还是吞咽食物的样子，顺带好笑的发现，一开始让他点的几道菜江昆基本没动筷子，倒是后面他自己加的那道粥多喝了两碗。
怪挑嘴的。
桌上的话题转了几圈，仍是围着主位上的几个人，众人对肯特汀了解最少，便多恭维他的长相，肯特汀不亲切也不冷淡，说得少，但也没让谁的话头直接掉在地上。
“我啊……我还挺会看人的。”
选角导演梁志玮笑着问：“那你看周老师长得如何？”
话题被引到左边的周柏凡身上，这位影帝已经34岁，在影视圈长红了近十年，能成为万千少女的梦中男神，长相自然是没话说的，但跟肯特汀完全是两种类型。
江昆在心里默默的想：若是让他来选角，他会毫不犹豫的选周柏凡。
但一定对肯特汀更印象深刻。
因为太过深刻，反而无法将他带入任何角色，你会觉得，他只能是他，不能扮演任何人。
周柏凡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也看向导演，显然在等着他的答案。
肯特汀用手指摩挲着杯壁，嗓音的质感很像香槟在杯沿泛起的气泡：“他是我的演员，我从不评价我演员的长相。”
刘杰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你看看江老师，小江可是我们影视城的无冕男神，他总算能入得了你的法眼吧？”
乖乖坐着却被迫卷入漩涡的江昆很无奈。
更无奈的是旁边这人听了，倒真转过头，细细打量起他来。
刚刚不是还很会打太极嘛……现在算是个什么事。
肯特汀不是第一次认真注视这个人，不过围读时他坐在江昆左边，没注意到他耳垂边那枚小而润的珍珠耳钉，指尖突然泛过一丝短暂到忽略不计的痒。
他今天没有喝酒，脸还是红了，大约是紧张。
“江老师实在是……”
冰块在玻璃杯里翻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江昆觉得耳边也跟着响起——叮。
“长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