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特汀”

“Shawn Ken”

“职业：导演”

百度百科上的资料简陋得像个盗版网站，头像是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截下来的全身照，照片上的男人还是一头鬓角刺楞的短发，墨镜遮住半张脸，右手心攥着一个金色的奖杯，隔着虚焦的像素和大洋彼岸的屏幕也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意气风发。

肯特汀是个很低调的人，入圈近十年，几乎不出席任何公开的场合，采访也鲜少参加，连照片都是他拿到最佳导演新人奖时媒体匆忙留下的掠影。

他从2016年开始借由票房黑马《科罗拉幻想》慢慢在好莱坞有了一席之地，可在国内真正名声大噪，却是最近。

国庆档上映的《时空倒影》，江昆作为被邀约的观影人之一，在上映前和廖京生一起去看了。

进场前廖京生拿宣传册挡住嘴凑到江昆耳边，阴阳怪气道，“……我倒要瞧瞧这部鸿篇巨制到底有多牛逼……”

江昆无奈的勾勾唇。

那时江河投资的《梦中的婚礼》同期上映，期间排片率最高也不过15%，而这部片子，在竞争激烈的国庆档，居然轻松拿下近三分之一的排片。

退场后。

廖京生：……确实牛逼！

江昆：特效得花不少。

“哎哎，你说男主进入时空漏斗那个画面怎么拍出来的……看着怪真实的，感觉摇臂做不出那种效果”，廖京生咂着嘴回味刚刚电影中惊险的片段，“难不成他们真搞了台航天器？”

“可能吧。”

“为什么男主回转两次之后，时间流逝速度却不正常了呢？”

“因为他一开始看到的就是倒影。”

“靠！大卫的配音居然是吴宣华也，我说怎么声音那么熟悉……”

廖京生激动的发表了一大通见解，最后感慨道：“咱什么时候也能跟这样顶级的团队合作就好了。”

江昆把玩着掌心里的扇子，闻言微微一笑，“我觉得还是不要了。”

“不是吧我的江大才子，这样的都不要，你还想找什么样儿的啊！”

江昆玻璃器皿似的瞳孔在夕阳下泛着浅金。

“这个导演的镜头语言实在是……怎么说，有点暴力吧”

“跟我不太搭。”

这时江昆怎么也没想到，未来某一天他再次用这个词评价肯特汀的时候，正双手无力的搭在男人汗湿的脖颈后。

“……你真的好暴力……”

乾宁的冬天总是很长很萧瑟，街上行人零星，梧桐落叶铺就的黄金大道遮盖不了漫天的烟尘。

廖京生从车上下来了一会，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缩着脖子，车里的江昆感觉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凉气，忍不住往副座那边挪了挪，这嫌弃的动作没有逃过廖京生的眼睛。

“江昆，你有没有良心啊！”廖京生心痛得吸了一口鼻涕，“我是为谁顶着寒风去买小笼包啊，你居然还嫌弃我？”

江昆从位置上觑了他一眼，优雅的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先擦擦鼻涕。”

“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没等廖京生感动完，江昆又轻飘飘的接了句，“别掉到早餐上。”

“操！”

江昆放在腿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了看，旁边的廖京生边啃包子边问，“谁啊？”

“剧组那边，来催了。”江昆简单的回了一句，又放下手机，继续慢条斯理的吃早餐。

廖京生这厢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三个肉包，端起豆浆吸得正香，偏过头看向身侧的人，粉面黑大衣的男人把街边十几块的早点摊硬生生吃出了米其林的气质。

“江少爷，马上要大半个月见不着了，没有小的在你跟前伺候你可怎么办啊。”廖京生大学时就喜欢少爷少爷的叫江昆，因为他身上有股子常人没有的气质，做什么事都端着股劲儿似的，这股劲劲儿的感觉放在别人身上容易招人烦，放在江昆身上，倒是格外惹人怜。

廖京生把自己做了他七八年狗腿子，却还乐在其中的原因归咎于此。

后来大三学校周年庆的时候，廖京生见到了江昆的爸爸，总算是搞清楚江昆那股子气质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了。

江昆这么多年早已对这个称呼脱敏，他拆了包湿巾，慢条斯理的擦净十指，“你之前提的那个短片，对接那边怎么说？”

虽然他们把大部分筹码押进了《沉市》，但江昆还是想尽可能多寻些机会，谁也不想最后真的将多年的心血赔进去。

“还没给说法。”廖京生头疼道，“现在大环境不好，到处都不好做，给了预算书都能反悔，我下午再跟法国那边联系联系，看看情况。”

“嗯。”江昆点点头，让他放心去做，准备推门的手停顿了一下，又沉默了一会，才接着说：“陈柯的事……能协商解决的话尽量协商解决吧，不要闹到……”

他话还没说完，廖京生白眼已经快翻上天，“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还有一大剧组的事等着你操心呢，操心得过来么你！”

江昆没再劝，转身推门下车。

今天是剧本围读，江昆进到活动室的时候，女主穆心怡还有一些其他主创已经到了。

江昆先是和编剧和副导演打了招呼，然后朝桌子另一边走去：“心怡。”

穆心怡很久之前参演过江河出品的一部年代戏，那时她名气远没有现在大，后来拿了最佳新人，成为首个票房破二十亿的女演员，事业一路高歌猛进，和江昆的友情倒是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江昆，好久不见。”穆心怡亲热的跟他拥抱了一下，别人都叫江老师，只有她习惯直接叫江昆名字。

她穿着私服，脸上未施粉黛，越发能看出骨相优越，旁边的助理怕她冷，递给她几个暖手宝，她转手塞给江昆一个。

江昆一面站着跟穆心怡闲聊，一面分神在室内四处扫视。

……这人怎么天天迟到？

扣分。

他神思游荡，导致耳边突然响起那个低沉的嗓音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把烟掐了。”

跟他说话的是一个布景师，即使布景师站在前面，江昆还是完整的看到了肯特汀不爽的脸，他皱着眉头：“要抽出去抽，别在这抽。”

剧组男性比例极高，又经常熬大夜，抽烟是家常便饭，江昆一开始也不适应，经常回去嗓子疼，后面待长了也就习惯了。

“哦哦……好。”年近四十的布景师在这个体格凶悍的导演面前也只能悻悻的点头答应。

穆心怡凑到江昆耳边：“……好拽哦。”

江昆没忍住低下头笑了一下。

抬眼时，猝不及防的跟面前的人对上了目光。

江昆有些慌乱的转过身，跟身旁的穆心怡东拉西扯起来。

肯特汀又盯着那个不自然的后脑勺看了两秒，接着迈开步子，拉开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坐下。

活动室里的气氛又微妙起来。

剧本围读都是方形长桌，照理说导演一般坐在正中央，方便指挥全局，可肯特汀已经低头翻开了手边的剧本，没人敢上去叫他挪位置，于是谁坐主位便成了问题。

副导演孙弈明求助的看了一眼江昆，要说导演之后谁最大，就只有制片人了，或者说其实大部分情况下制片才是真正手握生杀大权的人，这个位置只有江昆坐最合适。

江昆叹了口气，别无选择的在肯特汀右手边落座，坐下的时候还不小心踢到了某人的脚，江昆低声说了句抱歉，但肯特汀似乎没听到，也没有收回那双肆意炫耀着长度的腿。

肯特汀不作开场白，也没自我介绍：“开始吧。”

于是编剧李雪第一个开口：“那我来介绍一下剧情梗概……”

《沉世》是一个发生在民国初年的故事，穆心怡饰演的风尘女婉南是小镇上“梨花馆”的头牌，这部戏有三个男主，其中戏份最重的是影帝周柏凡饰演的军官沈德容，而地痞刘三儿则由新人秦爽扮演。

与江昆一开始猜想的风格不同，他以为肯特汀会是那种大刀阔斧型的导演，但实际上他十分重视细节，所有演员朗读台词的时候，他都做了详细批注，就是中英混杂时不时还夹着几个图形让人几乎看不懂罢了。

他和演员做沟通的时候，带角色更是信手拈来，周柏凡老练，他便直接开始对戏，一场台词说下来不够自然、情感张力不足的地方自然显现，秦爽明显经验不足，肯特汀没让他直接念词，而是先和他探讨了刘三儿这个人物。

秦爽是正经科班毕业，也很努力，显然做了很多功课，回答问题时犹如教科书般一板一眼，可肯特汀并不会轻易放过他。

等他好不容易说了一段自认为完美的答案，对面高大的男人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双臂抱胸：“所以呢？”

“他的角色动机是什么？”

“你为什么这样觉得？”

问多了，秦爽也摆烂了，后面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两人来来回回基本上在众人面前做了一场关于角色内核的辩论。

明明自己没有出声，这漫长的二十分钟也把江昆听得口干舌燥，伸手想够水杯时才发现，他的保温杯还放在肯特汀的左手边，他一开始想坐的位置。

江昆在从背后绕过去拿和请他帮忙中间犹豫片刻，伸出左手，在桌底拉了拉肯特汀的衣角。

肯特汀偏过头。

另一个女演员正在念台词，于是他没有出声，只是用眼神示意肯特汀。

帮我递下水杯。

男人用漆黑的眸子睨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江昆很快后悔自己这个冒失的决定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手心一空——

肯特汀夺走了他拿在手里的暖手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