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再见了

“再见了肥膘,在家里要乖。”

说完,梁佳暮先将手里的伞丢了出去。

‘啪!’伞骨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梁佳暮爬上窗台,无意间动到了墙壁上的烛台,年久松动的烛台落地,干涸的白色烛油碎块滚了一些出来,她下意识顿住动作去看,也正是因为这一瞬间的犹豫……

让她看见了令她周身发寒、毛骨悚然的一幕。

深廊尽头漆黑一片,像是笼罩无穷的黑雾不曾消散,漆色的白衣像是冥界飘渺的幽灵,冷冷清清地伫在最中央,看不清表情,只露出苍白到极点的手臂和脖颈。

“你要去哪?”

那是一道没有感情,冰凉的声音,彷佛在问无关紧要的问题,轻飘飘的,捉摸不透,又令人从心底升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

怎、怎么会?!这个时间点,他不是应该出去了吗?!……这怎么可能呢?

霎那间,梁佳暮完全僵硬住了,她的大脑停止了运转,身体条件反射地抖了起来。她没有想到会遇到梁星渡,况且从这个地方看去,他好像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这座房子。偏僻的角落,只有肥膘出入才会经过这里,他突然出现在这,犹如事先便猜到她会选择从这里逃出去一般。

后背浮出冷汗,梁佳暮吞咽唾液都无比缓慢,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梁星渡,他正在朝她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跨得很大,五官却始终混淆在阴暗潮湿里看不清楚。

……

要是被抓到,这次恐怕真的就完蛋了!

梁星渡已经警告过她,今天的守株待兔就像是刻意试探她是否真的会乖乖待在家里,此刻看来,很显然已经暴露了她表面顺从背地想方设法越狱的心思。

她来不及思考了,推开窗,雨水混在风里吹拂着脸庞,劈里啪啦砸个不停,寒意瞬间笼罩全身。她连头都没有回,决然跃下,纤细的身影完全融进雨夜里。

“梁佳暮!”

梁星渡冲到窗边,手指堪堪划过她的鹅黄的衣袂,却始终只握住了一团潮湿的空气。

她根本不敢分析那道声音究竟含有怎样的情绪,只能咬咬牙装作没有听见。

勉强稳住重心,梁佳暮扶住旁边的树干找到平衡后,气都不敢喘一下,立刻拔腿狂奔。

“该死,平时也没觉得这条路有多难走啊。”

梁佳暮跑到大街,一眼望去,身前身后都是延绵不尽的泊油路,无数雨滴从天空落下,轻易模糊掉了视线。

只能选择熟悉的方向,两面墨绿色的树影重重叠叠,周遭安静到只剩下雨声,连一辆驶过的汽车都没有。

身上已经淋湿了,一点点湿透的,头发也在往下淌水。很冷,身体很冷,心里面更冷。

她一边跑,一边回头,她知道梁星渡会追上来,可周围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她寄希望于路上能有路过的车辆,结果跑了这么远一辆都没有。

“嘀嘀嘀!!!”

这时,终于有一辆车路过,但那辆车速度很快,与她擦身而过,只剩下一地尾气。

梁佳暮冻得唇齿打颤,唇瓣失去血色,眼睫挂上细细的水珠,脚下的动作却丝毫不敢停。

又一辆车经过,飞逝不见,连影子都看不清。

她赤脚踩在柏油路上,睡衣紧贴肌肤,每一步都十分沉重。

这是第三辆车。

开着刺眼的远光灯,驱散掉了她前路的黑雾。

她一直在等着那辆车超过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她放下心来,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辆车一直远远跟在她身后,灯光越来越近。

梁佳暮意识到了不妙,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只是,人怎么可能跑得过车,她的挣扎不过徒劳。

因为那道光始终指引着方向,所以梁佳暮停了下来回头看去。

果然与预料的一般无二,是印象里熟悉的车。大概是发现她停了下来,车没有再往前进一步,很快,车上走下来了一道身影,穿着不久前才见过的白衣。

是梁星渡。

梁佳暮低下头不知所谓地笑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或是嘲笑自己的天真,或是嘲笑自己的坚持。

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也要将自己置身雨里,那样的感觉并不好受,浑身湿透并不舒服。

她重新抬脚往前继续走着,一步、两步、三步、她开始狂奔。

“梁佳暮,你到底要逃到什么时候?”

身后,穿透雨幕的嘶哑声紧追而来。

她不管不顾,闷头往前奔跑,不知疲倦,不知尽头。

-

“院长妈妈,龟兔赛跑最后是谁赢了呀?”

“故事上说,是乌龟赢了。”

“乌龟爬那么慢也能赢过兔子吗?”

院长笑了,摸过她的脑袋:“是呀,乌龟跑得那么慢怎么会赢呢?最后其实它们谁都没有赢。”

“欸?!为什么会这样?”

“是编写故事的人决定的输赢。”

“那……赢的是编故事的那个人吗?”

“对于龟兔来说,要跑到什么地方才算是赢?跑到终点,跑出深山?赢了有什么意义呢?这一切不过是人类妄加在它们身上的谬想。对于人类来说,只有脱离桎梏,得到自由的人,才算是赢家。”

“欸?”

“012号,离开福利院,找到爱你的人,拥有幸福和安稳的生活,你就赢了。”

-

奔跑时,脑海里会想起什么呢?

其实什么也不会想,那个时候大脑在放空,只剩身体机械地运转。

当她后知后觉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剧烈的活动时,双腿就已经软到很难再前进一步了。弯下腰,撑着双膝,她大口大口拼命喘气,像是慢一秒都会窒息而亡。

因为知道自己停下来要迎接的怒气有多恐怖,所以才一点都不敢懈怠。但现在的确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摇摇晃晃往前走,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最后一次,她摔跪在地,双手覆在粗糙的地面,稳住歪斜的身影。

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落下,都重重砸在她的心里。余光先是瞥见沾了泥点的白色球鞋,接着是被雨淋湿的裤脚。那人从她身边绕过,来到她的面前,缓缓蹲下。

以前,梁佳暮以为梁星渡是被上天偏爱的人,连金色阳光都能不偏不倚地洒在他精致的面庞,犹如蒙上一层迷人的圣光。

可是现在,在同一片倾盆大雨下,他却与她一样,浑身湿透,冰冷刺骨,笼罩深深的寒气。

“就这么恨我?不惜虐待自己的身体,也要从我身边逃走吗?”

梁佳暮沉默着,没有说话。

等了片刻,梁星渡的目光移到她的腿边:“受伤了也没有察觉?”

“手心、脚踝,都流血了。”他面无表情地握住她的手腕:“你最怕血了,现在为了逃跑,统统不怕了?”

好像的确没有感觉到疼痛的存在,那时候意识飘忽在很远的地方。

“昨天晚上你看电视的时候,我在处理工作,为了今天能好好陪你,不让你一个人在家里太孤独,你睡着之后,我处理到凌晨四点才休息。”

“我把家里每个角落都熟悉了好几遍,哪些地方可以出去,哪些地方可以进来,我早已经了如指掌。”

“你没有怀疑过么,为什么其他地方都紧闭着,唯独那个不算隐秘的地方有一扇供你逃跑的窗户?”

“因为没有睡在你身边,所以你就放下警惕了,以为我不在家,就计划着怎样逃跑?你好像从来没有把我说过的话放在心里,我的警告你也根本没有重视过。”

“怎么办,暮暮,我现在好像很生气?”

果然,听着梁星渡那一道又一道沙哑的低语,梁佳暮心脏‘咚咚咚’如擂鼓重锤,巨大的压迫感和闭塞感席卷而来,也是直到此时,受伤的地方开始发麻,她终于感受到了疼痛。

……

“我不会逃跑,只要你不再把我关起来。”梁佳暮抬起头,雨珠顺着脸颊滑下,宛如晶莹剔透的泪。

梁星渡伸手划过她的眼角,沉默了半晌,才淡声说:“我给了你无数的机会,每回都要等到最后一次才觉得后悔么?之前告诉过你,表现好才能取得我的信任,这一点,你都那么不屑做到,就这么喜欢把我逼疯,看我急得像狗一样摇着尾巴打转你才满意吗?”

他好像已经尽力在平复自己的情绪了,梁佳暮看着他的漆黑的双瞳,那里面夹杂着她读不懂的感情,或是读懂,却被她刻意逃避的感情。

“你从来没有爱惜过你自己的身体,从窗边跳下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因此摔断腿,光着脚从家里逃出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脚心会被磨破鲜血淋漓,在路边拦车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被……”

“不想吃饭就不吃,不想喝水就不喝,除了威胁得了我,还能威胁得了谁?逼我妥协可以用尽手段,因为你有那个自信,会让我答应你所有过分的条件。你像训狗一样,让我不断降低底线,想熬夜就尽情熬夜,想喝酒就喝到吐,想工作就泡在摄影棚三天三夜不回家,想出去散心就一声招呼不打然后杳无音讯数月。梁佳暮,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珍惜你,我不懂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从始至终就没有信任过我,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仇人,还是亲人?”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发疯,尤其是一个曾经正常的人。

他所做的一切不合理的举措,都是因为他早已在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折磨下,被悄无声息地逼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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