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信

梁星渡不在家里的时候,梁佳暮时常坐在棋盘前把玩黑白两色的棋子。只搬照网络上的教学方法并不能学得很通透,因为早已听说赫尔门斯的棋艺了得,所以她才会进入书房寻找可能会出现的国际象棋教学书籍。

然而,教材没寻到,反倒寻到了赫尔门斯藏在书柜深处的古朴日记本。

兴许是搬家时忘记带走,又或是刻意留在那里预示已故的爱情,总之,梁佳暮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泛黄的边页。

1892年11月02日/晴。

亲爱的费德曼,你也许会很难相信我接下来所说的一切,但我认为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上周所有人都在筹备我二十岁的生日宴,他们企图用拙劣的方式来讨好我,为了这次舞会寻了周边许多低等仆役布置场地,我对此是不屑一顾的,他们从未见过金子做的杯碗,不偷窃就已经感谢上帝,我不相信他们可以做到完美,我的要求一向很高。

今天我被邀请到里尔花园赏花,看到没有品质的野花肆意污染我昂贵的沃土,我对此感到非常生气,想找到他们的负责人铲除掉这些东西,他们却在议论偏远的德西基村来了位褐色卷发的小姐。噢,一位小姐罢了,甚至还是一位种姓普通的褐发平民少女,她难道比我的花园还重要吗?我知道德西基村,那里的人几乎只以畜牧业为生,之前见过从那里出来的奴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长满了雀斑,他们竟然还以为这是美丽的象征,我相信没有哪个贵族会希望自己的脸上长着这种东西,只有整天劳作在暴晒阳光下的低等人才会拥有。

费德曼,我多希望你能早日回来啊,你说过要带我去远方旅游的,待在这里真的很腻,该死的爵位继承,非得由我来做不成吗?我更喜欢坐上马车,画下全世界最有特色的建筑,你明白这点的不是吗?

1892年11月03日/雨。

昨天还是晴天,没想到今天就已经暴雨倾盆了,花园里该死的低劣花兴许都会被淹死,这样的话他们就不得不重新打理我的花园了。当然,今天也并非全是好事,还有一件糟糕透了的事情。我见到了他们议论的那位小姐,她好像远远的就一直偷看我,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她就是他们口中的大名人呢。原本我只打算在屋檐下站一会儿就回去的,没想到她朝我走过来了。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希拉瑞莉·加里,穿着鹅黄色的粗制布料行礼,靴子不知道是第几个姐姐留下来的,已经缝补过无数次了,很难想象她竟然有这么厚的脸皮,穿着这么不得体的衣服出现在我面前,村子里的来的女孩都这么没有礼貌吗?

嗯,她应该是为了几块银币特意跑来做杂活的,难道她的家里就这么穷吗?从德西基村到这儿来要在驴车上颠簸十天半个月呢。我有仔细打量她的长相,和满月时一样圆润的脸颊,最普通的葡萄眼睛,颜色甚至是纯黑色,看起来比黎明晨曦的森林还要阴森,和我想象的一样,她的鼻子和两颊都有褐色的圆点雀斑,不过有一点出乎我的意料,她的皮肤像牛奶一样白,这是怎么可能发生的事情呢?平民的皮肤怎么会这么细腻?她的头发是褐色的,明明还有些干枯,像稻草一样。她居然一点都不自卑,就连她看我的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她不明白我一句话就可以剥夺她的性命吗?

她看起来很想和我谈话,但我对她不感兴趣,她叽叽喳喳说了很多,我听到一半就打断离开了,人与人交往的礼节应该要有分寸,她却一点界限都没有,果然是低等人,那么没有教养。

1892年11月04日/阴云。

这几天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今天我在享受我的下午茶时光,那个没礼貌的家伙又来了,她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甚至在我嘲讽了她的劣质皮鞋后,她还能面不改色地穿着那双鞋子过来向我行礼,理所当然的,我故意没有搭理她,她露出了失落的表情,那双黑色的眼睛变成了椭圆形,嘴角往下撇,有点像宫殿里悬挂的罗科里德犬画像。

她像只蜜蜂一样在花园里忙来忙去,彷佛有许多做不完的工作,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故意装作给我看的好让我给她多加薪酬,如果是的话,说明村子里的人并非传言中那么淳朴,她简直充满心机。旁边的安吉利和我说,她有许多拿手本领,是专程请她来帮忙的,我不信,她看起来明明那样的普通,从村子里的来的平民会些什么呢?会剥青菜识别毒蘑菇就已经很不错了吧?

1892年11月05日/晴。

加里,那个平民,她居然在我的花园里种满了玫瑰花,我并不是在乎昂贵的花种,只是她竟然大言不惭,说花开之后我就能明白她的心意。她一介肮脏低等的平民,究竟有怎样的胆量对我说这么逾矩的话?假如她不明白自己卑劣的身份配不上身为贵族的我,说明她愚蠢到了极点。假如她明白,这更是一种挑衅,她凭什么认为我会对长相普通,身世普通,言行粗鄙,头脑愚钝,没有半分才华的她心动?

哪怕她真的能在阴湿的土壤里种出白色的玫瑰,这也绝不可能。

1892年11月11日/雨。

我最近在头疼一件事情,西蒙夫人会在我的生日宴会上为我征婚,我并不是一个支持联姻的人,假如我身为贵族却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选择,那不是太可悲了吗?

相比那些涂抹胭脂俗粉的女人,那位没礼貌的小姐至少在这一点赢了她们,她的身上为何总是有沁人心脾的花香?整日照料鲜花就可以染上这样的味道么?虽然她在礼节方面有所欠缺,但我认为这是没有人教导她的缘故,这并不是她的错。假如她出生在富贵人家或是名门贵族,我相信她能比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们更加耀眼。

这几天总是在下雨,平民们并不需要继续劳作,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上次她说要烹饪一些鲜花饼给我尝尝,今天难道不是最好的日子吗?

1892年11月12日/雨。

已经下了三天的雨了,明天就是我的生日宴会,我希望暴风雨能将宴会厅淹没,这样我就不用被迫选择素未谋面的闺秀们。

今天,又没见到那个家伙。

1892年11月13日/晴。

我祈祷今天能像前几日一样下雨,可是老天总是和我作对。生日宴会如约进行,西蒙夫人带着她的爱犬宾利斯特和莱利来了,他们一如既往地会对我冷嘲热讽,自视甚高的家伙大概都是这副德行,令我心情不悦到了极点。更令我生气的是,加里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出糗!她从未告诉过我她会下棋,身为平民,不仅不知天高地厚地坐在我的对面,和我对弈时还步步紧逼,企图让我不战而胜。

我可是高贵的加列洛夫,宁愿挺直腰杆输得一败涂地,也绝不可能接受以懦弱的方式赢,我以为她是懂我的,但她根本不懂!她做的事情全都被别人尽收眼底,不仅暴露了她对我的可耻心意,还让我成为了别人饭后闲谈的笑柄!所有人都在说我会娶她进门,这怎么可能,我从未喜欢过她,西蒙夫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坐视不管的。

宴会还没结束,我就命人驱逐了她,我希望她能明白我生气了,作为惩罚,我会让她近段时间内见不到我,当然,这是应该的,她犯了错就应该得到教训,我难道做错了吗?临走前,她为什么要用埋怨的眼神看着我?我从未对她许诺过什么,她更不应该对我抱有幻想,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她应得的,还有什么好开脱的?觊觎一位尊贵的贵族,不将她逮捕入狱就已经是我大发慈悲。

不论如何,今天我过得并不开心,西蒙夫人在宴会结束后找过我谈心,她竟然也问我是否喜欢加里,哦上帝啊,他们到底哪只眼睛看见我对加里心动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来问我这个问题?一个连玫瑰花糕都没有做出来的骗子,我认为她总是谎话连篇,她应该回她的德西基村里去,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1892年12月13日/晴。

上次见到她还是在安溪谷农田,她身边的朋友告诉我,她已经赚足了钱准备回家了。我不知道那次她有没有看见我,我和她朋友聊过天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也许是她朋友和她说了什么。为什么一直躲着不见我?一个月过去,我的气早已消了,西蒙夫人给我安排的联姻我都拒绝了,我来到这里一方面是为了躲避西蒙,一方面也是想要见见她,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我当然不是在意她,我只是认为我断了她谋生的财路,有些愧疚罢了,毕竟没有哪里的薪酬开的比我还多,只是和鲜花打打交道,她就能赚比搬水泥更多的钱。

明天我还打算去一趟,她如果在的话,我就准备邀请她回到我的花园打理花草,她听到之后应该会很高兴吧?

1892年12月14日/雨。

糟糕的天气,糟糕的心情!西蒙夫人竟然将我联姻的消息传了出去,我从未同意和她的侄女成婚,她为什么要擅作主张?!希拉瑞莉·加里更是一个蠢女人!不肯见我,却还寄了一封信给我,她竟然祝福我?!这是在讥讽我吗?明知道我没有打算结婚,却还是送上了新婚祝福吗?!

我绝对不会原谅她!

1892年12月26日/雨。

我大获全胜了,我成功摆脱了西蒙夫人的纠缠,洛夫斯基成天在王的耳边教唆,像傀儡一样坐在那个位置才不是我想要得到的。费德曼也说过几天就要回来了,我太高兴了,我终于有机会去拥抱我的自由了。我希望安东尼也能懂点事,被跟踪的时候学聪明点,别总是泄露我的消息。

杜波依斯和珀西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婚礼,我最近想避避风头,大概是去不了了。

唔……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还在农田吗?

1893年1月01日/晴。

杳无音讯。

1893年1月19日/雨。

街上卖了玫瑰糕,低劣糖精放太多了,但我鬼使神差买了一大袋。万一,我说的是万一,万一是她做的呢?

1893年2月12日/阴云。

安东尼说没有找到。她的家难道不是在德西基村吗?

1893年3月02日/晴。

好热,我把德西基村都翻遍了,他们说这里没有一个叫做希拉瑞莉·加里的年轻女人。

1893年4月15日/雨。

费德曼说,加里是贵族的姓氏,在更远的南方,有加里伯爵一家。听费德曼的意思,他认为希拉瑞莉·加里是伯爵的女儿,这怎么可能?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分明穿着很廉价的布衣。

可是……怎么解释她也会下棋呢?那是贵族才会接触的娱乐活动。

1893年5月21日/阴云。

伦亚比郡和尔威以城都在南方,我更喜欢尔威以城,这里四季温暖,就算是阴天也不会很冷。

我在当地找了一间旅馆入住,我没有告诉他们我是谁,我不希望打草惊蛇,万一……吓跑她了呢?

1893年5月28日/晴。

我见到她了,半年过去了,这终于见到她了,自花田别过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天知道我找她到底有多辛苦!我委托了不少人,打听了好久的消息,才从北方一路找到南方来,马跑死了五匹,冻死了一匹,身上的钱袋子都瘪了,我还从劫匪手底下逃生过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问清楚,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边,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1893年6月01日/晴。

那天我远远地看见了她,没有勇气上前质问她,想过几天再找新的机会。

但是……他们说她要结婚了,结婚对象是鲍德烈男爵的儿子马库斯。

我不能去打扰她的幸福。

1893年6月13日。

我想回去了。但她的婚礼我还没有参加,她也不知道我来了。

1893年6月20日。

她结婚了,我在街上看见了她的婚车,我融进了人群里,确保她不会看见我。

费德曼,我想回家了。

1893年7月15日。

花开了,真的是白色的。

1893年8月23日。

其实下棋挺有意思的。

1893年9月27日。

又下雨了。

1894年6月20日。

好久没有写日记了,我都写了什么呢?

翻翻看,提起笔,又不想写了。

1894年12月12日。

很冷的冬天。

1895年4月21日。

我跟费德曼说了,我要去别的国家旅游了,他虽然不支持我,但也没有阻止我。

1896年7月12日。

我设计了一座公馆,和我的家一模一样。还有她喜欢的花园。

1897年8月27日。

我弹了一首曲子,是我生日宴会上的那一曲。她很喜欢的那首。

1897年8月28日。

不知不觉,已经失眠两年了,我真的需要看医生了。

1898年12月02日。

好久都没有人联系我了,费德曼,安东尼,西蒙夫人,杜波依斯,珀西,莱纳,坎蒂斯,马泰科……他们都忘记我了吗?

1899年12月01日。

说好环球旅行的,我却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好像在躲着什么,但我记不清了。

1900年8月19日。

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希拉瑞莉……

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我无法催眠我自己,我更无法忘记你,我每天都在想你……我的挚爱希拉瑞莉。

1905年1月06日。

我生了一场大病,我的双腿已经不能下地,每天只能坐在轮椅上,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翻开日记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过去十三年了吗,我已经三十三岁了,至今未婚,并且我打算终身不娶。即便你听不见,你也感觉不到,我也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表明我的决心。

每次梦见你,我多么急切想和你说说话,可你从不理会我,我想你讨厌我是对的,我这样卑劣的人怎么配得上你呢?我仍然记得你在月下舞蹈的模样,像暗夜精灵,翩翩起飞的舞裙展开犹如花瓣轻盈柔软。我一直在寻找你所说的玫瑰糕,总是把好吃的当作是你做的,但我记得你说玫瑰花糕不能太甜,要加蜂蜜,但他们加的都是红糖。我想起了你修剪枝叶时哼唱的舞曲,你笑起来多么动人,一下子就俘获了我的心。我总是在下雨天想到你,你会为我披上外套,红着脸握着我的手心。我在无数个夜里幻想过和你结婚,我们孕育了属于我们的孩子,我会像爱护你一样地爱护他们,男孩像我,女孩像你,你的脸圆圆的很可爱,有着很漂亮的淡褐色雀斑和黑曜石般闪闪发亮的眼睛,她会像你一样美丽……

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写日记了,我能感觉到我写下每一个字符,手臂都会酸得要命,手指僵硬得难以控制力气,不过没关系,我想告诉你的是——

希拉瑞莉,哪怕天各一方。

我对你的爱依如当年,即使斗转星移,亦今生不变。

-

日记写到这里结束了。梁佳暮合上了日记本,深深呼了一口气。

她觉得这个故事最大的遗憾就是,赫尔门斯至死都不知道为什么希拉瑞莉会从南方不远万里来到他所居住的北方。

在他笔下欢脱风趣的少女,面对爱情时比想象中还要果决。

她坐在棋盘前仔细摩挲过黑白棋子,彷佛能感受到多年前赫尔门斯坐在与她相同的位置,将棋子抚得褪了颜色。

因为拿不起笔,写不下精细的文字,所以才要借用别的方式来缅怀自己逝去的爱情。

梁佳暮无法评判故事里的对错,她只能做一名旁观者,安静地合上一段雪花纷飞的岁月。

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她开始对国际象棋产生了兴趣。

‘要学会保护好你的王后’

是赫尔门斯在日记本最后一页写下的,没有时间也没有别的标注,倒像是随手一笔。

又像是倾注半生心血留下的刻骨铭言。

无数个阴雨天气,将日记本变得更加潮湿,连带着赫尔门斯的内心,也一并泛滥溺死。

梁佳暮确信,暮年的赫尔门斯,人生中只剩下了一字——‘悔’。

-

有一次洗旧衣服的时候,梁佳暮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了一张符纸。被她揉皱一团,展开连字迹都模糊的祝福符。

视线触及的瞬间,她便想起了缘故。

上次拓也远雅和陈丽卿来到国外找她,恰好看见这张泛旧的符,便让她取了扔掉。她当时一把扯下放进了口袋,既没有打算放到某个隐秘的位置好好保存,也没有打算拿到垃圾桶旁扔了。

后来要回国了,她竟然放在行李箱里一并带了回来。

独自一人在外多年,她把自己活得逍遥自在平安无事的功劳大部分推给了这张符,其实也不算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只是这个东西,是梁星渡给她求来的。

这次翻找出来,她犹豫了很久,打算有机会重新去求一张,于是攥在手心里打算扔了。

其实也没太舍得,毕竟陪了她这么多年,说扔就扔,下不去这个手,好歹见证了她那些年的光辉时刻了。

正当她后悔准备转身走的时候,遇到了洗完澡从楼上走下来的梁星渡。

“在干什么?”

“偷鸡摸狗。”

说完,梁佳暮还真的像偷鸡摸狗般悄咪咪把东西藏进了口袋里。

“你手里刚刚拿的什么东西?”

“有东西吗?”

“我没瞎。”

“你应该瞎。”

梁佳暮越过他往前走,却被他一把攥住。

“干嘛!你不会已经过分到了这种程度了吧?我干什么你都要管?!”

她语气极度嚣张,反正她想的是只要不出这个门,梁星渡也没那个理由发疯,既然如此,她不就跟土皇帝一样想干嘛就干嘛了?

“给我看看。”梁星渡一手放进口袋,一手紧握她的细腕。

“梁星渡,你再碰我一下试试,看我咬不咬你就完事儿了。”

“属狗的?”

“我属大象的,一屁股坐死你。”

面对梁佳暮的胡搅蛮缠,梁星渡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相反,他竟然还笑了。

“你笑什么?有点瘆人。”

梁星渡低下头,在梁佳暮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亲了亲她的脸颊。梁佳暮作势要打他,忙抬起手,正好被梁星渡眼疾手快地擒住了。

“你阴险狡诈!”梁佳暮气呼呼地说:“刚刚是故意的对不对?”

梁星渡理所当然地说:“不用特殊办法,你怎么肯把手给我?”

既如此,梁佳暮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手上突然感觉冰冰凉凉的,她低下头,发现是一圈环戒正缓缓送近她的指根。

梁佳暮忽地屏住呼吸,内心闪过复杂的情绪。在许多天前,她摘下婚戒,放在一个连她自己都忘记了的位置,没想到被梁星渡找到了。

“你找了多久?”

“很久。”

“你不生气?”

“下次摘掉之前,我都不会生气。”

“这算是威胁吗?”

“我是在恳求。”梁星渡与她十指相扣,将她的手背抵在自己柔软的唇边:“我恳求你,在未来的日子里,不论有多么厌恶我,憎恨我,都不要摘下这枚戒指。”

“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我大概会吻得你求饶,让你自己主动重新戴上。”

梁佳暮气笑了:“还是威胁呢,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梁星渡微笑着凑近她:“只要你答应我,我就不会那样做。”

她盯着他的脸,来来回回扫视好几遍,无论如何都没打算相信他的话。梁星渡这个阴险的人,惯会耍一些心机,要说他能安安分分待在她身边,她是不信的。就连路过的狗多看了她一眼,他都能莫名其妙发神经,逮着她的手牵好久好久。

比如上次吃了晚饭梁星渡带着她去花园散步消食,艾伦跟得近了一些,好几次跳扑在她的小腿上希望她能摸摸它的头。谁料梁星渡大发神经,当场将她拦腰抱起,低头啄她的唇瓣。

“明天就要参加文秋逸的婚礼了,你帮我选选衣服。”梁佳暮觉得梁星渡就是吃饱了没事儿干,便指使他干杂活,多消散消散精力,省得天天折腾她。

出乎意料的,梁星渡非常积极地揽了这个活计,上楼挑选衣服去了。

不多时,梁星渡提着几个衣架下来,梁佳暮闻声转头看去,差点没把眼睛落地上。

“不是,梁星渡,平时也没见你审美这么离谱啊,你这都是给我选的什么东西?”

她敢相信,这几件衣服穿在身上,无论再瘦的人都会被裹得绑紧:“这些衣服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它们原本根本不存在我衣橱里的吧?”不是怀疑,这几乎是肯定了。

梁星渡也没想遮掩:“嗯,今天刚买的。”

“我不想当木乃伊。”

“不好看吗?颜色也不会喧宾夺主,毕竟是别人的婚礼。”梁星渡把‘别、人、的、婚、礼’这几个字念得很重,好像是在刻意提醒她。

梁佳暮觉得很没必要哈,有的人不知道成天在发什么疯,跟三餐都在吃老陈醋似的,她要是真对文秋逸有什么心思,早就把离婚协议摔梁星渡脸上了。她绝不是一个肯委屈自己的人,倘若她真的有什么喜欢得不得了的人,那是坚决要死缠烂打追到手的。

“跟颜色有关吗?你睁眼说瞎话吧!款式就很离谱了啊,非要我给你举个例子吗?就像在暴晒夏天穿着冬天轮胎款羽绒服的程度。”

“有这么严重吗?”

看着梁星渡满不在意的欠扁模样,梁佳暮在心里默默流泪:“当然了,穿成这样出去丢脸的又不是你。”

最后,梁佳暮亲自去挑的礼服,并且把梁星渡买的这几件昂贵又实用的衣服剪了给艾伦和肥膘做了件新衣服。

绿绿飞到猫狗头上盘旋嘎嘎嘲讽:“贵妇!贵妇!贵妇!”

梁星渡伸手将它捉住,落入贼人手里的绿绿当即缩了缩脖子,气焰都灭了一大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梁佳暮换了衣服从楼上下来,看见梁星渡‘虐待’她的鸟儿,几乎是飞一样冲到他面前:“我亲爱的绿绿,真是遭老罪了,你怎么连小动物都不放过?”

梁星渡无辜地摊手,绿绿‘咻’地从他掌心逃离,飞到梁佳暮肩上紧紧地挨着她的脸。

“恶魔!恶魔!恶魔!恶魔!”

梁佳暮赶忙将它鸟喙捂住。宝贝,有些话,得背着点说。你明知道他是恶魔,还当着恶魔的面骂他,岂不是想快点结束鸟生了?

“它刚刚说我什么?”

梁星渡给人的压迫感很强,当他询问一件事情的时候,越表现得漠不关心,实际上就越在意,她深知他那皮笑肉不笑的面孔下面究竟藏着怎样的祸心。

“什么也没说。”

“你当我是傻子?”

“我从没这么说过。”

“我记得这只鸟是李齐云送给你的吧?”梁星渡漫不经心地走到沙发前坐下,单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梁佳暮。

梁佳暮不可置信:“连这个你也知道?”

梁星渡没有丝毫停顿,就那样承认了:“我比你想象中知道的还要多。”

“我一直好奇,我从没有给过你们真地址,你到底是怎么对我的行迹了如指掌的?”

那一封封匿名信,绝非巧合的邻里住宅,甚至是学校里委托人送来的一件件匿名礼物……

“你在门斯港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因语言不通,被混混纠缠在圣洛蒙广场,他们企图抢走你身上最值钱的手机,你大声呼救却无人搭理,最后是赶来的警察帮助了你。你大概没有察觉到,我一直站在商场旁的圣诞树下,并且拨打了报警电话。”

闻言,梁佳暮怔住了,可是很快,又听见梁星渡再度缓缓开口。

“门斯港第二年夏天,你和高中同学一起前往敦布山谷,在山谷下的小镇休息了一夜,当天夜晚暴雨不断引起了泥石流,小镇半数被埋没,你所在的旅馆几乎是第一时间发布警告通知,但仍被封住了离开的小道,多数旅客被乱石砸中身受重伤,或被泥流冲走当场死亡,就连你的同学也不幸殒命。你的后脑被石子砸到当即昏迷,流了很多血,我背着你驱车逃出小镇去外面寻找医院,途中九死一生,好几次都差点被活埋。那个时候我在想,就那样和你一起死了我也不会后悔,我唯一后悔的事,是没有早点告诉你我的心意。”

“……难怪。”梁佳暮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般,浑身都在发麻,表情很难回到轻松的样子,她愕然地愣在当场,不禁喃喃自语:“他们说我能逃出来简直像被神明眷顾,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从医院里醒来的时候,病房的电视机里正好播放昨日的灾难新闻,我和温莎订的旅馆被冲成了废墟,死亡人数高达五十人。我,明明应该死在那场灾难里的人,却奇迹般出现在一百公里外的城市医院。”

当时以为是奇迹降临,佛祖保佑,后来听护士说,是有人带着满身是血的她闯进了医院。但那个人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救她,又是怎么找到她的,一切无从得知。因为她醒来后,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昂贵的医疗费却全都显示缴交完了。

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就像是一场飘渺的梦,亦是从别人嘴里传得神乎其神的传说。

“梁佳暮,你如果再多留心一些,你应该能发现我的。在你兼职的餐厅里,总有一位客人从你上班起,待到你下班时,但你丝毫没有察觉。”

“学校里只要放假,我就会飞到国外去找你,我以为你能过得很好,可事实上,你把自己养得很差。”

梁佳暮刚想反驳,却又听见梁星渡说。

“你学会了酗酒,和逃学的男女混在一起,虽然你的成绩一如既往的不错,但你常常买醉在吧台。没错,你会告诉我,酒醉这么多次不也什么都没发生么?你只知道每当那个时候都会有一个酒保放下工作护送你回去,可你不知道我给那位叫赫鲁的酒保转了多少次的钱。”

“你还会反驳我说,你会做很多菜,我承认,你的厨艺的确有了不小的进步,但你通常只在你弟弟去投奔你时展露你的厨艺,他离开后呢?他回国读书之后,你一个人留在国外,还有做过丰盛的菜给自己吗?你总是拿忙碌当借口,每天吃着不健康的外卖,偶尔甚至会苛待自己的胃,一觉睡到下午,一天只吃一顿饭,以此保持你的身材。”

说到这里,梁星渡抬眼看向她,似微不可察的嗤笑。

他轻飘飘地问: “梁佳暮,你还想继续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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