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雨幕厚重。
颁奖典礼结束后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刘寅棋蹲在酒店门口吸烟区,一边赏雨,一边等人。
远远的,看见谈霄从大堂里面走出来,背后灯影暗暗绰绰,衬得他脸色不是很好看,但冷凝沉肃的表情倒也别有一番“戏感”。
刘寅棋眯着眼用两手比出一个相框,将谈霄圈定在中心位置。
“啧……”他摇头咂嘴。
不得不承认,连这张脸都是老天爷赏饭吃。
光看五官,谈霄不是寻常意义上那种千人一面的帅哥,浅麦肤色让他有种明显区别于奶油小生的野,整张面部折叠度恰到好处,皮肉贴合骨相,眉眼唇形俱是锋利轮廓,但有钝感的鼻尖中和了整张脸的侵略感,使他更具迷惑性,所以荧幕形象可塑多变。
从导演的角度来看,这是一张天生适合拓在大荧幕上,有故事张力和想象空间的脸。
就算他光是站在那里还没表演什么,观众都会自动为他脑补情节。
比如此刻,谈霄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近,蹲在地上的刘寅棋满脑袋都是杀手、间谍、特工或者复仇之子的剧情。
但抛开导演身份,作为朋友,他起身拍平衣褶,关心地迎上去:“怎么了这是,半路谁触你霉头了?”
谈霄没有立刻接话,和他并肩走到屋檐下,低头飞快地滑动着手机。
屏幕荧光照亮夜色中一副野性凌厉的眉宇。
刘寅棋和谈霄相识多年,知道能让一向随性恣意的他露出这种表情的人并不多。
摩挲着下巴胡茬,在心里筛过一遍今晚到场的嘉宾名单,他蓦地双眼一亮:“你碰上姓梁的了,是不是?”
谈霄眼神不离手机,只用鼻子“嗯”了一声,问:“他和丁篁离婚了?”
刘寅棋看他还在新闻app的娱乐版块浏览搜索,知道近一年谈霄都在国外拍戏,不清楚国内娱乐圈冒出了什么八卦。
只是那夫夫二人……
“这我确实没听到消息,”刘寅棋耸肩,“虽然有传闻梁嘉树在外面包了人,但他家那位神仙都好几年没露过面了,保不准人家现在是玩开放婚姻呢。”
……开放婚姻?
谈霄按灭手机,舔了一圈尖利齿列才忍住没把脏话飙出口。
以丁篁的性子,可能连开放婚姻这几个字都没听说过。
倒是梁嘉树,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出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银白色闪电擦过天际,云层之上还在积蓄豪雨。谈霄拒绝了刘寅棋的留宿邀请,独自开车返回南华市。
路上夜色浓稠,雨刷器频频刮抹挡风玻璃,在疾雨横流中切出一小块清晰分明的扇形。
车内极静。
谈霄握着方向盘,手指骨节微微泛白,脑中止不住回想当年丁篁和梁嘉树结婚时的样子。
彼时他还是一部作品都没上映的无名小卒,刚从封闭式演员集训营出来,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混进婚礼现场。
当天鲜花围簇,礼服成对。
丁篁站在拱形花门下和梁嘉树互换戒指,一字一句认真宣誓……
从原创歌手转为作曲人,他以为丁篁退居幕后选择家庭,是收获了实打实的幸福。
然而……
思绪正不受控地翻滚涌动,忽然,车体左前侧被一束刺眼的强光照亮。
谈霄立即回神,看见对面车道有辆厢式货运车,以诡异的速度冲过隔离带,轮胎打滑地朝他直直撞来。
电光石火间,谈霄反应迅速地扭转方向盘,然而车尾还是被凶悍扫中。
差距悬殊的吨位使车体失控旋转,狠狠撞碎侧边防护栏,让他连车带人翻下了高架桥。
而桥下是丰水期湍急奔涌的河流。
谈霄只觉得腾空一瞬,随即和万顷暴雨一起狠狠砸入水面。
巨大的撞击力让他当即陷入昏迷。
……
雨声、水流声,渐渐从耳边消失。
混沌迷蒙间,世界仿佛在飘远。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片沉寂中,谈霄漆黑视野中慢慢浮现出一片发光的叶子。
那枚叶子很大,像柄浓绿色的蒲扇,上面凌乱散布着黑体小字,此时如有生命般在他眼前自动排列成行:
【您将获得一次重生机会。】
【重生后不得向他人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否则将会灰飞烟灭。】
谈霄眯了眯眼,又逐渐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黑字打乱分散重新排列组合:
【如无异议,请从以下两具躯壳中进行选择——】
左边,密密麻麻的小字拼成了一张黑白素描人像,底下附有文字备注:
【梁霄,二十五岁。】
而右边,不用看备注也能轻易认出。
是一只蟑螂。
谈霄:……
认真的?
……
雨下了整夜,第二天响晴薄日,天空湛蓝如洗。
印着“离婚证”三个烫金字样的小本被丁篁捏在指间。
手续办理过程顺畅得出人意料,或许也是因为梁嘉树提前做好了安排,一大早在空旷无人的民政厅,前后没用半个小时,他们就把证件拿到了手里。
暗红色充皮纸的棱角抵硌掌心,丁篁下车走进别墅时还有一瞬恍惚。
十年,就这样尘埃落定。
面对一个大写的BE收尾,奇异的是,情绪荒芜空荡,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
他面色麻木地拖出整理箱。
按照协议,这幢常住的婚房别墅归属于梁嘉树,虽然他说不用急着搬走,但丁篁自觉没有名义再继续住下去。
经年累积的生活痕迹,有很多东西需要打包整理,一如自己的心。
他一边收拾,一边走神接下来的去处。
北钟市还有套老房子。青藤架、红砖瓦,傍晚弥散在空气里的饭菜香味,是自己念大学以前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家。
今年还没给她老人家扫墓,不如正好回去住一阵子。
在卧室埋头收拾半晌,丁篁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下楼走向乐器室。
一进门,抬眼便看到柜子最顶层竖立着的黄色枫木吉他。
在周围一众名贵乐器里,那把琴破旧得十分突兀。
琴身清漆已经磨破残损,皮革背带也布满斑驳裂纹,但这把新手琴跟了他太多年,从拍摄不露脸弹唱视频的镜头前,到灯光耀眼万众瞩目的舞台上。
看着它,好像就能看见一道背着琴的影子。
穿过独来独往的十三岁,踌躇满志的二十三岁,直到今天——
徘徊在落锁的音乐殿堂外,背弃音乐,也被另一半放弃的三十三岁。
丁篁默默取下琴,低头向外走时刚好迎面碰到来找他的梁嘉树。
男人今天穿着较为随意,深蓝色细纹polo衫配休闲裤,气质醇熟矜贵,戴上防滑手套大概可以直接去打高尔夫。
好像他天生与这种优雅的运动适配,无论何时何地,都自带一种风度体面。
恰如此时,梁嘉树踱步到近前,修长骨感的手递过来一沓纸,像是刚刚打印好的,还泛着温热的油墨香。
推了下金丝边眼镜,他淡淡开口:“这是公关流程和话术,你先看下,过段时间按照上面的内容发离婚官宣文案。”
不知何时,他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丁篁点头接下。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他,动了动唇,像是还有别的话交代,但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通电话截断。
丁篁见他掏出手机后,原本深刻的面部线条仿佛笼上一层薄雾,柔和了嘴角眉梢。
梁嘉树接通电话转身走去露台,单手撑着栏杆低声轻语,走势宽阔的肩背上披洒着清澈晨光,仿佛一页英伦风的杂志封面。
距离隔得有些远,丁篁听不清他对手机那端的人说了什么,只能看到梁嘉树表情耐心和缓,眉眼中展露徐徐温柔。
出神地望着那道侧影,记忆中热恋期年轻爱人的身形逐渐与之重叠。
只是那份如出一辙的温柔,再也不属于自己。
一瞬间,酸涩窒闷的感觉填满心脏。
婚姻破裂的痛楚如开闸泄洪般一股脑喷涌出来。
丁篁终于迟钝地感到痛。
从此以后,这个人就真的和自己再也没有关系。
他们曾经的十年,也会在漫漫余生里,被掩埋被替代被覆写,被命名为不值一提……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兜兜转转到现在,不仅自己走进一个死胡同,还把那个专注诚挚,满眼都是他的青年给弄丢了。
沉默地垂下眼,喉咙哽咽变得胀痛无比,就在泪水不受控制地迅速模糊双眼时,门铃忽然响起。
丁篁缓缓吐出一口气,用力眨眨眼,试图散掉眼底热意,随即起身去开门。
他没想太多,杂乱情绪霸占理智高地,忘了这片独栋别墅群的安保管理十分严格,平时几乎不会有人上门拜访。
所以当他解开门锁时,晨光穿透门缝一寸一寸在眼前铺开……
“早上好。”
低沉磁质的男声响起,是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线。
但丁篁一直对声音分外敏感,瞬间便听出其中的细微差别。
他顿住动作,抬眼望过去——
只见原本应该在别墅露台接电话的“梁嘉树”,此时却逆光站在门口。
一张没戴眼镜的脸青春逼人,乍一看仿佛才二十出头的样子。
丁篁愣愣看着他朝自己眨了下眼。
“请问,可以收留我吗。”
年轻男人唇角勾勒出一道弧线,“哥哥?”
“……”
丁篁整个人掉线般站在原地,反应系统完全失灵。
而面前的“梁嘉树”眯了眯眼,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几秒之后轻松调笑的表情逐渐隐去。
“眼眶怎么这么红?”
他略弯下腰,双眸定定看着自己,认真地问:“谁惹你哭了?”
莫名的,丁篁大脑还一片空白,鼻子却先一步泛起酸意,原本憋回去的眼泪又重新汇到眼底。
“小竹,是谁来了?”
背后传出梁嘉树的声音。
青年闻声抬眼,越过丁篁,向声源处望去。
如果此时有一组全景镜头从门口拍到室内,可以看到他们三人几乎站成一条直线,线的两端分别矗立着一模一样的男人。
高度相似的五官犹如镜子劈分两侧。
门口的年轻男人从丁篁身后略微探出上半身。
他歪歪头,坦荡自若地迎上对面,来自梁嘉树惊诧警疑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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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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