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过,官方人员就来通知游客可以有序离开了,露营区项目总负责人站在下山必经之路,诚恳地为每一位游客送上微小但相当有诚意的礼品。
桓池和梁丘商收拾完东西后,骑着不知道从哪儿借来的两轮电动车先走了,离开的游客很多,房车体积较大,衡阳旦耐心排了一个多小时才顺利离开停车区。
上车后,李伦打开礼品袋看了看:“啊,这是什么?”
他的手从礼品袋里抽出来,拿着一个镶嵌在木质托台内的透明中空玻璃球,里面铺了层一指厚的湿漉漉的灰棕色土壤,看起来平平无奇。
“这是长生泉的发光藻类。”唐缘指着灰棕色土壤里不起眼的绿色斑点,“豫岐山每个纪念品商店都有出售,要两百多呢。”
“这么贵?”李伦愕然,“就这一把泥巴要两百多?抢钱呢?”
“都旅游景点了,忍一忍吧。”赵东吉拍拍他,“而且这个是白送的,你一分钱也没亏。”
“好吧,你安慰到我了。”
“这东西在黑暗里会发光,放房间当起夜灯用。”左立兵说。
李伦竖起大拇指:“在理。”
“长生泉是什么?发光藻类又是什么?”盘腿坐在独立沙发上,捧着玻璃球的光常耀好奇问,突然想起来梁丘商临走前告诉他要讲礼貌,又有些不熟练地补充道,“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唐缘说,“长生泉就是这座山的旅游景点,一个溶洞,发光藻类是溶洞内壁自然生长的一个物种,在晚上会发光,像萤火虫一样。”
“萤火虫?”光常耀看向衡阳旦,又迅速扭回头看着唐缘,兴致勃勃地,“萤火虫又是什么?”
唐缘顿了下,回答道:“萤火虫是一种生活在潮湿的植物环境,尾部会发光的昆虫。”
“奥,我知道这个。”光常耀兴致一下没了,“就是‘三眼灯笼鱼’嘛。”
唐缘愣了,和一旁的李伦、赵东吉茫然交换眼神。
三眼灯笼鱼一听就是鱼类,这玩意儿和萤火虫有什么关系吗?
正在分心观察四周的左立兵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呛得险些咳出来。
三眼灯笼鱼是殁神海内的材料,这类小体型生物最大也才四厘米长,非常轻,很容易就被水草或者藻类裹挟着随波逐流。
白天还好,它们可以附在体型较大的生物身上,让自己始终待在海水中,可一到晚上,大部分三眼灯笼鱼都会因为困得不行而睡着,失去继续附着其他生物的精力,最终难逃被海浪拍上岸脱水干死的结局,这也是它们成为殁神海最常见材料的原因。
要不是三眼灯笼鱼的繁殖能力强,恐怕很快就会灭绝——贝鸥司不是没有过物种灭绝的经历,三年前,就有一种可以用来制作强效回血卡的材料因为被玩家过度开采而灭绝,这也是游戏史上第一个会灭绝的数据产物,还因此一度引发了大范围的激烈讨论。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呃……”左立兵用尽毕生的社交技巧,从几乎浆糊的脑子里掏出一个问题,“中午吃什么?”
“麻辣鱼锅。”李伦积极提议。
“庸俗。”赵东吉迅速否定,“上个月才刚吃过火锅,都来湖立市了,你不能吃点新鲜的?”
“那你说说湖立市有什么好吃的?”
“我又不是湖立市的,上网查查呗!”
“各位都能吃辣吗?”衡阳旦自然插入话题,他看了眼后视镜,“我有几家特色辣味菜馆推荐,清淡点的菜稍微少一些,不过也有。”
“能吃!”唐缘点头,其余三人也都表示自己无辣不欢。
“那好。”衡阳旦抬起手腕,“我们到地方差不多十二点,先去吃饭再去体验馆吧。”
“好啊!”
衡阳旦通过卡牌和光常耀沟通:“蠢货,别在非玩家面前提游戏专属词汇。”
光常耀不服气地反驳:“老大又没提醒我这个!”
“是我对你的智商抱有太高的期待。”衡阳旦打了个左转弯灯,再次看向后视镜,视线从唐缘身上一瞥而过,“你觉不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光常耀看向唐缘,唐缘察觉到他的注视后抬头,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友好发问:“怎么了?”
“你认识我吗?”光常耀问。
衡阳旦眼睛一闭。
“应该算是认识?”唐缘迟疑地,“难道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我不知道。”光常耀诚实回答,重新连接上衡阳旦传递过来的交流通道,“你又骗我,他根本不认识我!”
“……不想和白痴交流。”
—
洞洋区,坪城街。
一栋地势较高的楼顶。
梁丘商踩着天台边缘往下看,二十几层的高度让地面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他看了又看,发出感叹:“真不知道跳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你可以体验一下。”桓池随意打量四周,“或者我帮你。”
“那倒不必,强烈的失重感可能会导致一些狼狈且尴尬的局面出现,我还没做好在你面前丢脸的准备。”梁丘商收回脚,往后退几步,“开始吗?”
桓池客客气气地伸手:“请。”
“你不愿意亲自动手,是因为我没给你开工资?”梁丘商笑了笑,手指一弹,一张有着无数交错线条花纹的卡牌凭空浮现,带着丝线似的微光在他指尖缓慢旋转,消耗体力激活,卡牌化成一把超大的放大镜悬浮在他面前。
【高能卡牌:同聚视野——说明:无趣的世界里还有你的同类吗——效果:指定使用者某种特殊点,可在一定范围内标记同样具有该特殊点的生命体】
放大镜中是一张平面图,灰白基调的画面中有一团团涌动着的灰色火焰,火焰根部有鲜艳的红点,这是有生命物体,而在这一个挨一个的灰色中,又有着一朵朵亮眼夺目的金色火焰——这是梁丘商提取的自身特殊点,贝鸥司玩家独有的金色光芒。
同聚视野无法准确定位,它会自动将画面中的三维坐标降成二维,使用者仅仅能根据它来判断大致范围中的‘同类’数量,而无法精准定位,更无法根据那一团连人形都没有的火焰判断目标体貌特征,种下的标记也只能在几乎和对方贴脸的距离才能察觉到,卡牌生效的范围较大,但也相当有局限。
梁丘商转向桓池的方向,因为距离足够近,放大镜中展现出了桓池的身体轮廓,他的身体笼罩着一层显眼的金色,代表心脏的鲜红正充满活力地搏动。
“身体健康,很好。”梁丘商在桓池有动手趋势前及时移开放大镜,两指并拢戳在镜片上再张开,放大镜中的景物也随之变大,他一边在镜中寻找玩家,找到一个就点一下,在那些玩家身上留下难以察觉的标记,一边和桓池闲聊,“佬,中午想吃什么?”
好一会儿没等到回答,他识趣地换了个话题,“感觉这卡不好用,还不如你的‘第一视角’。”
提及游戏,桓池终于有了点反应:“第一视角好歹是独张,在同类型卡牌中占点优势才能彰显它的特殊,但它范围很小,在大范围侦察方面远远比不上同聚视野。”
“原来如此。”梁丘商说,“那这两张卡能不能结合一下?我来确定玩家大致范围,你来精准定位,这样效率高多了。”
桓池没说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梁丘商回头看了看,心领神会,扭头标记紧挨着的两朵金色火焰,“放心吧,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因为频繁使用卡牌而落下任何后遗症。”
“你好像知道很多。”桓池瞥了眼放大镜镜面,淡淡道。
“或许吧。”梁丘商换了个方向,抬起眼睛看着桓池笑,“不管哪个领域,第一个总会是特殊的,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或者说,凭什么是我,难不成就因为我一口气买了八台设备?”
桓池随手一划,接下第一视角将其在指间翻转几圈:“多少?”
“这个方向有十六个。”梁丘商收回卡牌,指着两人面朝的方向,“同聚视野极限距离是四十公里,你需要排查几次?”
“定向八次。”桓池往前几步,看到天台边缘因常年下雨而生的青苔,又沉默地退了回来,转头想对梁丘商说什么,却又在看到他的时候硬生生停了下来。
梁丘商不明所以:“怎么了?”
第一视角好用是好用,就是在使用它的时候无法维持其余卡牌的激活状态,导致桓池每次用它的时候都会面朝地摔个结实,以前是在游戏里就算了,痛感大幅度削弱,但现在可是在现实,痛感百分百同步。
“借‘神座’用用。”桓池在让梁丘商搀扶自己和用卡牌清扫一块区域之间选择了第三种方式。
“好啊。”梁丘商取出一张普通卡牌,问道,“你需要什么形状?”
“躺椅。”桓池回答。
“没问题!”
一团透明无形的物质从梁丘商手中流到地面,顷刻间重组成一张材质舒适,拥有颈枕、腰托、按摩等功能的高级躺椅。
【普通卡牌:神座——说明:神的宝座自有神定——效果:变形】
这是一张可以变椅子、变车甚至变轮船飞机火箭等东西的卡牌,只要有可供人坐的座椅且如今社会已经发明出来的,这张卡牌就能变出来。
他们骑着离开的那辆电动车就是神座变的。
桓池躺在椅子上,闭眼激活第一视角,卡牌一亮,他的视角迅速抬高,一条条细线飘飘忽忽地连接不同的地方,有的正缓慢往某个方向移动,有的在原地动也不动,其中一名玩家似乎有所察觉,连接着的细线轻微震颤后如烟雾一般断开。
桓池睁开眼睛坐起来,迅速抽出另一张高能卡牌激活,无形波动飞快扩散,自动避开了所有非玩家生命体,在触碰到玩家时隔空缠绕一圈,判断出并不是那名玩家后又自动断开,直到波动抵达极限范围后失效,他也没有找到刚才那名玩家。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仅仅四秒。
那名玩家反应很快,而且应对方式十分完美,在察觉到有人试图锁定自己后,那名玩家就用空间类卡牌打断了第一视角的锁定进程,且在四秒内迅速撤出搜寻范围。
那人能察觉到卡牌锁定自己的气息,必然是开启了背包的玩家,两公里外的锁定气息微弱堪比感冒的人隔着十米嗅香水还判断出了香料,其难度可见一斑。
桓池沉吟片刻,问:“洞洋区值得注意的玩家有哪些?”
“‘洑水’和‘我爱睡觉’,但也不一定,因为这是‘洑水’给我的信息,她或许还有所保留。”梁丘商说,“你发现什么了?”
“发现一个值得注意的玩家。”桓池揉了揉干涩疲惫的眼睛,这是使用第一视角的副作用,搜寻无果,他倒头躺下去,激活第一视角继续被打断的锁定进程。
这片区域的玩家标记完毕,两人通过传送卡移动到另一处高楼顶部重复搜查流程,以第一栋楼为中心,他们花了两个小时才将坪城街范围内的玩家标记完毕。
桓池也从不间断使用卡牌的过程中进一步深刻体会了梁丘商所说的濒死条件提升属性有多么逆天。
他粗略计算了一下,第一视角在贝鸥司内的极限连续次数是十六次,十六次后他就会陷入精力条红线的负面状态,可这两个小时,他整整连续激活了第一视角十九次才摸到精力条红线边缘,而且精力条恢复速度让他触碰红线没十几分钟就又回到了安全线。
这多出其余玩家的三次,已经让他在一对一的局面下立于不败之地了。
桓池靠着天台栏杆恢复体力,一手拿着面包啃,一手轻轻摩挲矿泉水瓶身,他脚边放着一袋食物和饮料,食物依然是恢复体力的最佳方式。
梁丘商蹲在栏杆上往下看,他似乎是真的很好奇摔下去的感觉,几次身体前倾,眼看就要栽下去了,他又以诡异的平衡力缓缓后仰。
中午的街道分外热闹,尤其是人流量最大的坪城街,这个时间段的餐馆和小吃摊都人满为患,梁丘商眯眼瞧了半天,突然指着地面,扭头看桓池:“那儿有豆腐脑卖,你要吗?”
桓池看了眼手里的面包:“咸的。”
“好嘞!”
梁丘商的身体消失,桓池转身趴在栏杆上,看到他出现在豆腐脑摊不远处,大步走过去掏出手机买了两碗,提着塑料袋转身走进阴影,下一秒,梁丘商就回到了天台。
“才六块一碗,比湖立市便宜。”梁丘商拉开袋子看了眼,把咸的那碗递给桓池,自己轻身一跃坐上栏杆,踩着天台边缘,胳膊撑着膝盖,拿起勺子舀一勺放嘴里,“难怪那摊子人多,味道还不错。”
可惜桓池一来对聊天绝缘,二来在认真思考问题,梁丘商说十句他也不吭一句。
梁丘商闭了闭眼,认命地把闲聊的话题一步步滑向了贝鸥司相关,眼睁睁看着自己费劲营造出来的一点点相处氛围眨眼变成了卡牌学术交流现场。
简单吃了午饭,两人又继续排查,他们分头找上桓池标记了的玩家,大部分都是未激活背包的,少数激活背包的经过卡牌检测,大部分是性格平和或者怯懦社恐,身上除了见证死亡之外连命都没有背的,有一名挂着命的是一名独居女孩,经过友好交流,她交代在两个月前因为恐惧而失手杀了一个入室抢劫的罪犯,并且很冷静地处理了现场。
排查的过程很快,仅仅半个小时,桓池就和梁丘商在第一栋楼楼顶汇合,简单交换了一下情报。
“那么现在可疑的就是那片区域的六名玩家。”桓池掏出一张白纸按在地上,画出六个圆圈,在中间写上一到六的序号,“五号和六号身上有不下两条命,尤其是五号,他身上血腥味很重,我怀疑他有致残但不杀死对方的行为。”
“二号到四号和六号差不多情况,不过这个一号就厉害了,他身上背了四条人命。”梁丘商点着一号图标说,“我观察到他在看到我后表现得很紧张,虽然用卡牌伪装了表情,但他的心跳、肢体动作和呼吸频率不像演的,我稍微问了周围人几句,发现他在这里住了二十来年,大部分人对他的评价都是老实温和,为人善良……”
他的语气堪称戏谑,仿佛在讲一个笑话。
“人不可貌相。”桓池说,“但你说,他表现得很害怕?”
“对,我觉得奇怪,所以重点关注了他好一会儿。”梁丘商摸着下巴,缓缓道,“我跟了会儿后,故意放出卡牌气息刺激他,没想到他只是浑身一抖,然后照常买完菜才慢悠悠回家,嗯,确实是慢悠悠的,他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害怕。”
“你认为他在钓鱼?”桓池在一号的圆圈内画了个实心小圆。
“嗯,我怀疑他就是连环杀手中的主导者。”梁丘商伸个懒腰,“如果五号和他是一伙的,那事情就简单明了了,五号负责折磨,一号负责了结性命。”
“那么问题来了,谁负责寻找受害者?”桓池低声道,“五号很少出门,一号周围人都认识,有点什么动静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那条街。”
“这就需要二次排查了,这样吧,我负责调查一号和五号,你负责把有嫌疑的人筛选一遍。”梁丘商摸出手机看了眼,“这都一点了咱们还没吃饭,我们速战速决,然后我请你吃烤羊排?”
“不必。”桓池冷淡拒绝,“早点结束早点回湖立市。”
梁丘商遗憾叹气:“好吧,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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