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侹的眉毛因胸口那道致命伤口遗留的疼痛而慢慢皱起,呼吸变得沉重,好一会儿才从这种痛苦里缓过神来,眼皮抖动,闷哼一声,艰难捂着心口翻身将头埋进沙发里,断断续续地喘息起来。
足足缓了两分钟,刘侹才平静下来,蜷缩在沙发上睁开眼睛。
朦胧而不切实的记忆弥漫上岸,呈上浓郁的后怕和恐惧。
“奇怪。”刘侹喃喃道,“我没死?”
刘侹记忆里最后一幕,是被一个奇怪玩家一刀切开胸口的瞬间,他甚至还能回想起刀刃划开肌肉、砍断肋骨再刺中内脏的怪异触感。
直面死亡的滋味可不好受。
刘侹一个冷颤,连忙撑起身体想看看自己在哪儿。
首先入眼的,是他看过无数次的落地窗,窗上是老刘几年前贴的退了色的红色窗纸,对面几里外是熟悉的购物商城标志,偶尔从空中飞过的微型无人机闪烁红光,那是一种市面上允许流通的民用机型,可根据正规要求特殊定制扫描逻辑。
每一种定制批次的机型都在外观上有很大不同。
这种双摄四翼的暗灰色机型是初明市规模最大的小区的物业定制的,它们只会扫描公共区域,锁定未录入生物信息的人员,并实时跟踪直到对方离开小区范围,同时几乎零延迟地传送画面到门卫处的监控器,是十分精准的移动人脸识别系统。
而初明市规模最大的小区是正兰区的‘优统成一’,是刘侹所在的小区。
也就是说,他正待在自己的家里。
许多可能性纠缠相交一起从脑海中闪过,额角略微抽痛,刘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走到窗边往下看。
他家楼层不高,闲时会站在窗边看看楼下绿植缓解疲劳,时间一长,都眼熟了一些定时定点散步或遛宠物的邻居。
今年刚上大学的男孩死死攥着狗绳,任由这只精力过剩的狗带着自己东窜西窜,路过儿童娱乐设施区域时,威风凛凛的蓝白色大狗吸引了许多小朋友的注意,站在滑梯旁聊天的家长们也多看了两眼。
照常在广场附近巡逻的保安频频看向大狗,似乎很怕它挣脱狗绳对周围人下口,他旁边相对老练的保安则一副和大狗相熟的表现,宽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呼……”刘侹按住太阳穴,试图从模糊的记忆中找出事情的经过。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缺了一段,比如那个袭击他的人是谁?为什么在得手后还能放任他回家?是有人救了他吗?还是他在危急关头爆发了什么隐藏力量……
刘侹闭了闭眼。
最后这个可能性刚冒出头就差点把他自己逗笑。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答我的问题,你就知道了。”
突然响起的沉闷声音吓了刘侹一跳,他迅速转身靠着窗户,打量除自己外空无一人的客厅,通往二楼的楼梯也不见人影,但那声音却仿佛还在回荡。
“别看了,回答我的问题。”
这种事放在半年前,刘侹只会满屋子找监视器,但现在,经过半年毒打的他熟练地回答:“您请问。”
“你是怎么激活背包的?”
刘侹犹豫了一秒,果断交代:“有人在我面前杀了人。”
“是谁?”
“他叫‘崇铭’,是我的同事。”刘侹补充道,“当然,现在的他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位就不一定了。”
“他杀的是谁?”
刘侹垂下视线:“我的上司。”
没等那道声音继续追问,他继续道,“当时我正在办公室和上司商量更改某个方案的可行性,而崇铭,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他隔绝了办公室的一切动静,控制住我,再当着我的面折磨了我的上司十几分钟,而我什么也做不了,直到一条命在我面前逝去,我才察觉到我的身上多了什么东西……”
短短三句问话打开了刘侹的话匣子,根本不等梁丘商继续问,他自己就跟倒豆子似的吐出一大串,从事发经过一路讲到事发前,最后不知哪句话触动了神经,他浑身一颤,抵着窗户滑坐到地上,崩溃地啜泣起来。
“他一定是憋坏了吧。”梁丘商在意识交流通道里说,“真可怜。”
桓池坐在旁边,一脸冷淡。
刘侹苏醒前一秒,梁丘商变脸似的换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麻利地给桓池和自己套上‘匿形’效果,清清嗓子,压着嗓子换了个深沉的声线。
不知他是出于什么恶趣味才会对引诱刘侹情绪崩溃这件事乐在其中,现在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没有合适的现身时机了。
在刘侹毫不克制的哭声中不知过了多久,梁丘商托着脸望天花板:“半个小时了?”
“十一分钟。”桓池整理着刘侹说出的情报。
早在年前,崇铭就已经强行使刘侹激活背包,并以全公司人的性命作威胁,让刘侹不得向别人透露他的存在,随后,崇铭表面辞职,实际用卡牌伪装成那名可怜的上司留在了公司。
刘侹无法,刚激活背包的他对一切都不了解,但就算后来稍微熟悉了,他也找不到破局的办法。
他对现在的崇铭一无所知,崇铭却捏着几十个人的命,他不能轻举妄动。
直到过年,刘侹按照刘师傅的嘱托,在崇铭的监视下回到唐齐义的餐馆吃团年饭,在那里,他见到了拥有玩家光环的桓池。
刘侹保证,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大喜和大悲同时冲击脑袋到有些发昏的程度,但崇铭始终盯着他,他只能按捺怦怦直跳的心,一步步试探。
几个敬酒回合下来,刘侹没有从桓池脸上看到丝毫破绽,他不知道桓池究竟有没有激活背包,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求助信号,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听到唐齐义他们聊到工作时顺嘴问了一句:“小池现在有工作吗?如果需要,我可以介绍他到我公司来。”
他那位从小就没法正常交流的干弟弟只是轻轻看了眼旁边,就干脆地拒绝了。
刘侹又急又怕,可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隔一段时间借着公司某个岗位缺人的理由给唐齐义打电话,委婉询问桓池是否想要找个工作,频繁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搞推销的。
平衡的局面只维持到三月份,刘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崇铭的行为越来越嚣张,对员工的言行威胁、骚扰、职场暴力等等,致使许多骨干愤而向总公司发送弹劾申请,但那些信无一例外都被崇铭拦下,那些发送信件的员工也一个接一个消失。
刘侹明白了,无论他反不反抗,崇铭都会在这群无辜者身上发泄自己阴暗的**。
他开始反抗。
但他无法反抗。
因为崇铭并非一个人,他背后拥有一个团队。
在被崇铭打晕之前,刘侹抓救命稻草般通过卡牌操纵手机重复了给唐齐义打电话这一行为,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那位情况及立场都不明,但是他唯一一个接触得到的玩家桓池发送求救信号。
他成功了。
桓池的思路没有被不耐烦的情绪引导向别的方向,加上他那段时间对玩家相关信息极其敏感,才顺利联想到刘侹本人身上。
但有一个疑点——距离刘侹最后一次主动联系老唐到现在已经很久了,为什么那名无生命玩家却恰巧在他调查的时候才动手?简直就像是背后有人在配合桓池的行动,特地摆出那个场面给他看一样。
敌暗他明,看来这件事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啊,停了。”梁丘商说。
刘侹这段时间的恐惧和绝望发泄得差不多了,后知后觉涌上来的尴尬和羞耻让他恨不得转身跳楼。
“抱歉,情绪压抑太久失控了。”刘侹站起身,拍拍衣裤,“总之,我所知道的情况都和你说了,不知道有没有你想要的?”
缓过劲来,刘侹开始套话了。
桓池收回手中的卡牌。
如果菲尔斯和崇铭是一个阵营的,那就说明刘侹目前的处境相当危险,与其远离,不如深入接触后权衡是否能达成合作关系。
桓池和这位干哥不是很熟,虽说从小认识,但没几年,刘侹就去外地深造了,回来后也一直在公司起早贪黑忙上忙下,很难见一次。
最重要的是,在刘侹吐露心声的时候,桓池一直都开着多明格娜,这面从不出错的镜子全程安静,证明他的话句句属实。
桓池正打算起身,梁丘商却伸出食指按了按他的胳膊:“等等,我先来!”
桓池坐了回去:“随你。”
梁丘商愉悦地冲他眨了下左眼,起身的过程中将匿形效果从自身剥离。
在刘侹的视角,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家沙发上,那人起身时正脑袋微侧,神态放松,但一站直,他整个人的神情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这并非那种特别明显的变脸,而是一种隐晦又毫不掩饰的微妙的态度变化。
刘侹在识人方面有十几年的经验,他没有从眼前这人身上感受到丝毫恶意,只觉得有些眼熟,他们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有过比较深刻的印象,但时间太久,导致他几乎忘记。
综合考虑,至少能暂时排除敌人的可能性。
判断出这一点,刘侹首先抛出话题:“你有些眼熟,请问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每一个见过的人我都记得,但我对你没印象。”梁丘商往他的方向走两步便停了,思索片刻,“至少我没见过。”
“或许是我记错了。”刘侹说,“抱歉,我可能表现得有些过于着急,但你似乎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梁丘商望着他的视线略微发散,听到声音才慢慢聚焦:“除了崇铭外,还有谁?”
刘侹不明显地吐出一口气:“没了,我见过的只有他。”
“一个戴面具的人,”梁丘商张开五指,手掌凌空在脸前按了一下,那双眼睛透过指间看他,“比我矮一截,见过吗?”
刘侹对上视线的刹那,仿佛被冷气从头到脚过了一遍,下意识一个冷颤,连忙按下急躁的情绪仔细回忆,摇头:“确实没见过。”
“好吧。”梁丘商遗憾叹气,朝身侧摊开手,像是在要什么东西,随后,几点如萤火虫的金光绕着他的手指旋转,凝成一把金色匕首,他握着匕首,心情似乎很好,语调都上扬了许多,“那就走一下流程,别反抗。”
刘侹心中刚升起不妙的预感,那几股不同的卡牌气息转瞬即逝,就见那人前冲的身体带起一阵风,紧接着,有什么东西透过他的衣料刺入心口后利索地抽了出去。
他受到惊吓而下意识抬起的手被空气死死固定在半空,难以动弹,这个控制过程长达四秒,等那人托着一团朦胧金光悠悠走向沙发,他的手才恢复自由。
心口残留的抽搐刺痛让刘侹不禁倒抽冷气,手掌攥成拳用力按着那块地方才好受许多。
他刚才看到这个人拿卡牌时并不是标准的开背包的手势,也就是说,他旁边还有第二个人?
刘侹咬了咬下唇的肉迫使自己清醒一点。
这个人能同时使用至少两张卡牌,说明他的卡牌操控技巧很强,他的态度也很随意,就像现在随随便便将最脆弱的后背展露给他,根本不担心他会偷袭。
崇铭和他,不,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坐。”梁丘商坐回沙发,自然地将金光和手中的匕首递向旁边的空气。
匕首变回卡牌形态消失,金光也随即震颤几下后消融。
刘侹深吸一口气,走到沙发旁坐下,正在心中措辞该怎么开口,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重新认识一下。”
刘侹猛地抬头。
桓池胳膊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探,双手随意垂在腿间,“‘残贝’。”
梁丘商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背上:“‘没钱来找我’,你可能更熟悉我另一个称号,头号股东。”
刘侹:“……”
刘侹缓缓睁大眼睛,他看着桓池,呼吸都停滞了十几秒:“什么?”
tip:
使用卡牌需要精细的控制,同时使用两张卡牌相当于左手画圆右手画方,三张则是舌头同时在画和左手方向相反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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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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