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宴动了动嘴唇，想拒绝，但傅则之的话不容置喙的意味强烈。

那副惯常懒散的姿态消失，隔着不远距离对视，他微眯起眸子，压迫感很强。

鉴于中午没去接醉酒的傅则之，沈辞宴心虚地将话咽回肚子里，默默开门坐在后座。

“沈辞宴。”他叫他，声音很沉，压抑着情绪。

“嗯?”

“坐副驾驶。”

默了一秒，沈辞宴从另一边下车，转到前排。

周遭陷入静默之中，气压很低。

余光里，傅则之细长的手指搭着方向盘，眉宇间的戾气很重，薄唇轻抿面无表情。

某些选择好似和七年前重合，沈辞宴后知后觉，他再一次选了别人。

但陈然晕倒太突然，他没有办法放任不管。

风景变换着，车子右转，开上一条熟悉的路，接连不断的灯光一闪而过。

沈辞宴看向窗外，视线里出现标志性建筑，察觉这是去傅则之家的路。

想了想，他低声提醒，闷闷的:“是不是……走错路了。”

闻言，傅则之轻轻嗤了一声:“照顾他可以，去我那睡觉不行?”

沈辞宴抿唇，解释:“他真晕了。”

傅则之瞥他:“我也真醉了。”

沈辞宴决定闭上嘴。

到家后大约十二点，沈辞宴识相地没提回家住的事，拿一套干净衣服去洗澡。

洗完出来，傅则之已经不在客厅，笔电开着，屏幕散着淡白色光，安安静静放在玻璃矮几上。

使用它的人刚离开不久，空气中残留淡淡的烟草味。

二楼传下一声轻响，沈辞宴下意识抬头，只见对着楼梯口的门虚掩着，漏出点点幽光。

他犹豫几秒，抓着毛巾慢慢上了台阶。

不知什么驱使，原本该回房间的他站在傅则之书房门外。

而后不受控制推开了门。

傅则之背对着门，大衣前襟稍往后撇，背影挺阔融在黑暗中，指尖一抹猩红。

沈辞宴停下来，有些失神，没忍住轻声道:“傅则之。”

傅则之微侧过脸，目光从眼尾落下，松松落在他在的位置:“有事?”

“我…”沈辞宴想找个原因，但毫无理由，最后只能说:“抱歉。”

傅则之手腕搭着窗台，风轻吹过烟头，烟雾缭绕没了规律。

闻言，他喉咙溢出一声笑:“我说过——”

沈辞宴接话:“什么?”

“抱歉的分量太轻，是最拿不出手的东西。”

傅则之似乎不打算多说，转身和他擦肩而过。

沈辞宴听见一句揪心难言的话，像一根刺狠狠扎在他心脏。

“我总是你的第二选择。”

……

陈然的毛病不严重，休息一天后便办理离院手续。沈辞宴本意想陈然多待一天，但接连不断的电话让他没机会开口。

陈然似乎很忙。

沈辞宴请半天假，把陈然送回家，一起吃了午饭后回到公司。

对待朋友，他有个毛病——不喜欢欠人情。

即使是很要好的朋友。

几个月前，沈辞宴有晚突发高烧，不想惊动沈爱国，是陈然半夜开车来把他送进医院。

今天也算还了人情。

从走进大门开始，周宁就眼巴巴望着他。

好似有什么事迫不及待和他分享。

还没坐下，周宁脚一蹬地连人带凳子滑过来，似乎顾忌这个话题，他张望了两眼，确定不会被别人听见，才急切道:“哥，你快坐下，我有事告诉你。”

沈辞宴不明所以，坐下后听见周宁用气音说:“哥，你知道陈然出事了不?”

“陈然?”沈辞宴没反应过来。

“是啊是啊。”周宁掩着嘴:“还没爆出来，我听小道消息说公司资金链断了，补不上漏洞，要破产了。”

周宁家里有亲戚在陈然公司上班，昨晚家庭聚餐时，喝多了不停抱怨自己运气差。有人接话，他便一字一字全部说漏嘴了。

听到这话，沈辞宴想起上次陈然着急暴躁的模样，和不间断的电话，不由得相了几分。

他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

见沈辞宴神色不对劲，周宁适时收了话头，滑了回去。

沈辞宴还没缓过神，在工位上坐了会儿，起身到相对安静的地方，拨通对方电话。

手机不断响着，他从没觉得等待一个接通的电话时间是这么漫长。

他早该发现异样。

转念一想，发现没什么用，他帮不了陈然。

但作为朋友，他有必要问问情况。

半分钟后，电话终于接通，那头传来陈然略显疲惫的声音，像匆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匀给这通电话:“辞宴，有事吗?”

消息还没完全证实，沈辞宴兜着圈子:“后面几天忙不忙?”

“怎么?”陈然眼下乌青，难得笑了:“又想约我?”

沈辞宴和他开玩笑:“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认识半年来，沈辞宴第一次主动约他，虽然是玩笑，可陈然没有时间，一点也挤不出。

就连接这通电话，他已经回了公司剖析资料。

如果明天早上之前没能有解决方案，压不下的消息将会登顶新闻头条。

他猜到沈辞宴可能听到什么，并不打算告诉对方。

陈然说:“就算你想约，我也没时间，过段日子吧。”

窸窸窣窣声响接连不断，沈辞宴没得到任何答案，直接问:“公司是不是出事了?”

陈然动作一顿，轻松道:“你从哪听的消息?”

“这不重要。”沈辞宴问:“是不是?”

沉默。

半晌，陈然笑着说:“没有，你别多心。”

沈辞宴在心里叹口气，只好装作相信他的话:“没有就好。”

接着补了句:“欠你一次表演别作废了，有机会一起去看。”

陈然应了声行。

挂断电话，沈辞宴彻底相信。他似乎能想到陈然为什么隐瞒。

没什么好说的，他没钱没势，根本帮不了任何忙。或者这个漏洞很大，已经无力回天。

沈辞宴垂下手，靠着墙，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的烦躁。

他回到工位拉开抽屉，拿出放了有段时间的烟拆开。

周宁担忧地说:“哥，别抽太多，主要这事吧愁也没用。”

“嗯。”沈辞宴顺手轻拍了下他肩膀:“没事。”

周宁点点头。

站在靠窗户的走廊，点燃搁进嘴里吸了一口。

白色烟雾缭绕，模糊了远处错落的街道，天边浑圆的太阳也模糊了。

思绪渐渐飘离，回到刚刚定居北城那段日子，除去周宁，沈辞宴没其他朋友。半年来陈然对他照顾颇多，为人坦诚，从不越界。

沈辞宴把他当朋友。

现在，他只觉得无力，亲眼看见朋友出事什么都做不了。

沈辞宴起初搭着窗台，后来觉得阳光刺眼背过身，不过片刻，慢慢蹲下去，脸埋在臂弯里，指尖的烟依旧燃着猩红的光点。在太阳光下显得没那么惹眼。

视线里忽然有道模糊的影子不断靠近，在他面前停住。

平视一截黑色西装裤，往上是垂在腿边的手，无名指上的银戒过分惹眼。

良久。

“沈辞宴。”头顶落下一道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躲在这里抽烟，合适么?”

傅则之出现得突兀，原本静谧可以容纳三四个人的空间变得逼仄。

沉默着，沈辞宴吸完最后一口烟，摁灭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马上回去。”沈辞宴低声说。

一丝薄薄浅淡的烟雾从唇缝溢出，随之消失的，还有沈辞宴强行压下的坏心情。

傅则之挡住他去路。

沈辞宴抬眼:“我去工作。”

两人离得很近，白色木门虚掩着，能听到繁杂细小的交谈声。

傅则之垂下视线，懒懒落在他身上。而后微低下头，吻住他。

沈辞宴还没反应过来，傅则之已经拉开距离，像只想尝尝烟草弥留的苦涩。

沈辞宴听傅则之平稳的呼吸，看他轻挑唇角，说自己或许还有点能力。

他意有所指，不难想，这种消息肯定瞒不了公司高层。

沈辞宴也能听懂，几乎没有思考，直接道:“你帮他吧。”

傅则之没有表示可以还是不可以，只居高临下睨视他，轻扯唇角:“如果有诚意，就换个地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