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词对于王敏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有些超前,她那时只听儿子说喜欢男人,后来四处搜索知道这个代称。
那个优秀在高中时期闪闪发光的好学生,说完这句话,像一瞬间染上恶习。王敏接受不了,追根溯源想找到由头,好给他改正。
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她一直闭口不提,只是暗中加深监视程度——卧室里监控器多了一个,客厅、厨房,一切王林嘉会去的地方,都有红色小点隐在角落。
她觉得这是病,变态的心理疾病。有一天王林嘉自杀了,在浴室里。他穿着一身校服,手腕鲜血染了满身。
半夜抬进抢救室,还好发现及时,保下一条命。
后来王敏不敢太激进。
可她仍旧不能接受。
四处求医生救救他儿子。
回家却听到,引以为傲的儿子亲口告诉她,他从来不喜欢她安排的一切,他和男人在一起很幸福,他讨厌总是被捧上天的成绩,他最讨厌见到这张脸。
王敏嘴唇蠕动着:“我实在没办法,他改不了,我…我找不到其他办法。林兰你知道的,林嘉是个好孩子,他很听话很懂事。”顿了顿,她情绪激动起来,长指甲指着门口方向:“他这么做对不起我!”
林兰叹口气。
她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比起安慰,更想告诉对方,其实家长有很大原因,但王敏偏执的样子让她开不了口。
“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样子!”王敏在崩溃边缘徘徊:“那是男生该有的装扮吗!他背着我打耳洞,一个男生打耳洞,恶心,简直太恶心了!”
“敏姐…”林兰轻声道:“别这么说。”
王敏眼睛湿润了,怔然看着林兰:“你说,我送他去好不好,从里面出来的孩子都会变好,林嘉也会变好,变成以前那个样子,你说好不好。”
她说着,掏出手机要给林兰看:“每个孩子正常了…他们出来之后都正常了。”
“王敏!”林兰扶住她肩膀:“你清醒点。你知道里面什么样吗,那都是假的。”
“那我怎么办……”王敏崩溃了,捂着脸低低抽泣起来:“他不能喜欢男的啊,这让我后半辈子怎么办啊,家里人背后不知道怎么诋毁他…”
林兰头发有些乱了,顾上不整理,她微低下头,话在嘴边酝酿很久才出口。
“你试试…接受……”
“不可能!”尖锐的声音反驳她:“我永远!永远不可能接受!”
林兰还想说什么。
王敏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勒出一条红痕:“我问你,如果傅则之这样你能接受吗!”
林兰不答。
王敏狰狞着,逼问她:“啊?你说啊!”
沈辞宴端着杯子靠墙壁,静默着等待最后的审判。
很久之后,林兰低低说:“…不能。”
“我…”林兰还是说不出口:“……不能。”
像法官宣布判决结果,一把锤子在心里重重落下。
无期徒刑成了死刑。
沈辞宴站在阴影里,垂下眼睫,呼吸变得很淡。他一字不落地听完,悄无声息离开。
杯里的温水滴滴点点落在地上,手控制不住抖动起来。沈辞宴异常平静,扶着墙面慢慢走到第一级台阶前。
像被冻住,再抬不起腿,呼吸也变得困难。
抬头,对上傅则之漆黑的眼眸。
他静静站在转角,大衣垂在腿弯,不知看了多久。明暗交界,沈辞宴脚边还有一缕阳光,而他在真正的暗处。
身后已经没了声响。
长久的对视,沈辞宴率先偏开脸。
傅则之缓步走下来,伸手接过玻璃杯,顺手攥住他指尖:“抖什么。”
无数画面从眼前闪过,沈辞宴僵住脊背,眼泪,不同人的眼泪,快要把他砸成碎片。
他抽出手指,什么也没说径直回了房间。
傅则之跟来房间,站在他身后,手里松松握着那杯水。
沈辞宴缩在木藤椅上,方才的话如有字幕,不断在脑子里滚过。
尖锐的语气,咒骂与指责。
除去离开的那一年,沈辞宴再没这样过,他愣怔地看着远处,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听见任何声音。
过了许久,他渐渐平复心情,侧头问:“你来有事吗?”
傅则之淡然道:“别兜圈子。”
沈辞宴深吸一口气,装傻:“什么?”
傅则之注视着他。
不知怎的,沈辞宴抬起手,为他整理有些轻微褶皱的前襟。
傅则之目光放在细长的手指上。
沈辞宴平静地取下手上的戒指,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给对方。
傅则之张开手臂,被沈辞宴按在半空中。
“手快好了吧。”
闻言,傅则之轻哂:“没呢。”
沈辞宴可以确定,傅则之出现在转角只是偶然,那一堆难听的话没有入耳。
他尽量平和:“就这样吧。”
傅则之拽住他,懒散问:“什么就这样。”
沈辞宴抿了抿唇:“我会尽快搬回来,你照顾好自己。”
傅则之眼眸深不见底,盯着他,半晌笑了:“小孩子把戏。”
周一早上,沈辞宴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下面时不时有踢踢踏踏的声音,沈爱国陪着林兰跳操。
吃完早饭,沈辞宴打了声招呼开车去了公司,傅则之昨晚回去了。
第一次没有让对方留下,连试探也没有,夜色深重,他站在窗口目送对方直到身影消失不见。
沈辞宴忘了那刻想的什么,大概是他们为什么要相遇。
一幕幕飞速闪过。
借着红灯停车间隙,他扶着方向盘,短暂而后缓慢地呼吸。
到办公室,周宁不在工位,桌面上散着几张字迹密密麻麻的文件。
沈辞宴坐下没几分钟,周宁从远处闪过来,语气激动又急切:“哥,上次项目老板电话回过来了,珊珊姐让你去接。”
周宁口中的项目是一个月前,上任老板还在,一个小组争取的。
那时刚开始,竞争者颇多,对方一直没回信。
“好。”
王珊见到他如同见到救星,忙不迭把电话送他手里。
他将电话扣在耳边,瘦长的手指搭在桌沿, 有条不紊地一遍遍回答对方。
经过一番交涉,沈辞宴明白情况,和对方秘书约定好见面时间磨细节。
电话一挂,整间屋子的空气都松活许多。
王珊心有余悸:“我果然还是适合混吃等死。
沈辞宴笑:“还好没那么可怕,对方挺温柔的。”
偷听到对话的周宁嘴角一抽:“这也叫温柔…”
王珊打趣道:“你眼里只有女朋友最温柔。”
周宁不好意思地笑了。
闲聊两句,各自回到工位做事。
沈辞宴做完一个总结,打开文档准备见面用的资料。
敲下几行字,手机震动一声。
拿起还没点开,刚好和从办公室出来的傅则之撞上视线。
沈辞宴垂下眼睫,直到傅则之离开。
王秘书不知怎的,从上星期开始每天默默给沈辞宴发送傅则之的行程。
没有多余的话。
沈辞宴起初很想问是不是发错人了,见王秘书每天雷打不动,猜测自己想错方向。
对方知道自己是谁,目标清晰,大概率是傅则之的意思。
后来愈演愈烈,干脆把一个星期的行程给了他。
沈辞宴纠结,最后没有看消息,点开和王秘书的对话框。
——傅则之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合作商,上面重点标注会喝酒。
忽然,安静的界面蹦出一条消息,沈辞宴吓了一跳。
王秘书【沈组长,麻烦你把傅总办公室放的解酒药拿下来,谢谢。】
沈辞宴不太想去,他还没从昨天的事中脱身。可王秘书是事外人,话说到这份上,他不帮就有点刻意。
想到这,沈辞宴动动手指,回【好。】
送完东西,沈辞宴站在路边停了会儿,傅则之摁下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视线扫过一圈,落在他身上。
傅则之不着急启动,而是静静看着沈辞宴。
气氛太过怪异,沈辞宴主动道:“路上小心。
傅则之抬起搭在车窗的手抵了抵额角:“真心么?”
太阳散在他面朝外的半张脸,轮廓越发深刻清晰。
“当然。”沈辞宴温和道。
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一会,傅则之轻扯唇角:“等我回来。
没几秒,车子消失在街角尽头。
沈辞宴乘着电梯回去,想起什么,打开手机就见屏幕上横着几条陈然的消息。
【我来了。】
【后门等你。】
显示是大半个小时前发来的。
陈然来了?可他没有看见。
可能亲自送走傅则之,沈辞宴没那么顾忌,手指点了几下,拨通陈然电话。
沈辞宴问:“你在哪?”
陈然嗓子有些哑:“出来说,微意咖啡厅。
“好。
挂断电话,沈辞宴单手搭着外套离开了。
陈然说的那家咖啡厅离公司挺远,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因为装修风格复刻古典风,极对沈辞宴胃口,从前和沈然去过不少次。
他没开自己的车,拦了俩的士,到的时候,陈然已经点好喝的,看样子等候多时。
沈辞宴坐在陈然对面,扫了一眼,很快发觉不对劲:“最近没休息好?”
“很明显?”陈然抬手摸了一下脸。
沈辞宴点头:“黑眼圈很重。
陈然苦笑着搓了搓脸,道:“最近公司太忙。”
“有项目?”沈辞宴看着他问。
陈然顿了顿,笑着说:“算是吧。”
陈然这次沉默居多,没说太多话,但句句都很奇怪。
他总是抬头看沈辞宴。
最后一次,沈辞宴问出口:“怎么了?”
陈然勉强笑笑,说:“想起半年前第一次遇见你。”
沈辞宴弯起唇角:“你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陈然脸色比来时好太多,他说:“你站在路灯下,整个人拢着光。”
好似那幕就在眼前。
沈辞宴喝了口温水:“说得我像神仙。”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这次说到未来说到很远的事。
莫名给沈辞宴一种,他们即将离别的错觉。
结束时,陈然忽然握住沈辞宴手腕。这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沈辞宴有些不适应,他尝试抽了一下,陈然力气很大,没能抽回。
陈然平时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握了七八秒,陈然松开手,低声说:“那场欠的表演算了。”
然后再没说过其他话。
两人离开后。
“傅总。 ”坐在靠近角落的男人一直盯着沈辞宴和陈然,此刻正在做汇报:“他们握了手。
“握手?”电话那边轻嘴一声:“谁主动?”
“陈先生。”男人认真回答,目不转睛盯着靠门的沈辞宴,把陈然说的话一字不落转述给傅则之。
那边没这些话做任何评价,挂断电话。
沈辞宴觉得今天的陈然一举一动都很奇怪,在去停车位的路上,沈辞宴忽然提议:“去临月公园走走?”这是附近一个公园,里面有成片的树和小湖,风景不错。
一片绿地适合精神紧绷的人去放松。
陈然微愣:“行啊,反正还早。”
两人漫步到路边长椅坐下,正值中午,阳光正好,不热不燥。
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陈然闭了闭眼,仰头轻轻吸了几口气。
沈辞宴坐在一边,安静陪他。
这静谧的环境被一声震动打破。
他垂眼,看到状态栏横着一条信息。
是王秘书发来的。
【沈组长,有时间来一趟嘉华酒店,傅总醉的不轻,麻烦你带他回去休息。】
沈辞宴抿唇,迟迟没有回复。
难得闲暇时光,陈然贪婪地多享受一会儿,被太阳晒到有些头闷,他睁开眼,视线里只有模糊成片的天:“回去?”
沈辞宴嗯了声,跟着起身,不过一两秒的时间,陈然朝着沈辞宴瘫倒下去。
事发突然,沈辞慌忙接住人,轻摇两下发现,陈然完全晕了过去。
他赶紧打120。
一路送到医院,兵荒马乱。
经过一系列抢救措施和检查,医生告诉沈辞宴,陈然没什么大事,就是疲劳过度引起的短暂昏厥。
闻言,沈辞宴松口气,向医生道完谢,便坐在陈然病床边。
过了半个小时,沈辞宴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那条没有得到回复的消息孤零零躺在对话框,对方似乎不急也没再问。
沈辞宴看了眼还没醒的陈然,敲字【王秘书不好意思,现在有事脱不了身,麻烦你把傅总送回家。】
想了想,补充一个地址,而后关了手机。
另一边,王秘书无奈地将聊天记录送到傅则之眼前。
后者扫了一眼,轻漫地笑了:“有事…”
傅则之稳稳起身:“去医院。”
陈然吊完水,已经快十一点。下午沈辞宴一直陪着他。
今晚是不能出院了,沈辞宴走前说:“我明天来,你好好休息。”
陈然还没完全恢复,有些虚弱地点头,脸色苍白:“你也早点休息。”
“嗯。”
外面有点冷,沈辞宴捂紧上衣,抬头,路边停着一辆黑色宝马,驾驶座的车窗开了大半,搭着一只夹着烟的手。
接着从窗口飘出一些白色烟雾,弥漫在空气中。
他觉得手很熟悉,果不其然,走近之后他看见那手往上的腕骨有一颗黑痣。
是傅则之。
沈辞宴在车旁停了一会,车门忽然开了。黑色皮鞋踏在街边的台阶,傅则之从车里出来,深色的笔挺西装,剪裁合体,衬得人愈发挺拔。
他站在原地,视线和沈辞宴对上,轮廓间被夜风染上的清冷,瞬间消散。
沈辞宴下意识后退准备离开,或者打出租车回家,不过没能成功。傅则之安静注视他几秒,开了后车门:“上去。”
傅则之:老婆不来接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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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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