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周末,特别是在沈辞宴无意中知道那本不应该出现的笔记后,一向温顺的人,哭得那么惨烈。傅则之一刻也不想离开,怕沈辞宴胡思乱想。
他抱着人在卧室,有一下没一下哄着。沈辞宴靠在他怀里,轻轻呼吸着。这温馨又安静的场景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打破。
傅则之蹙起眉,顿了一秒,接起电话。
那边三言两语说明来意,傅则之直接拒绝:“推到明天。”
秘书默然几秒,说:“傅总,可能推不了。对方明天就要离开北城,估计半年内不会再来。”
沈辞宴靠得很近,傅则之有意偏过头,但一字不落被沈辞宴听得清清楚楚。
他扬起头,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傅则之下巴的轮廓,轻声劝道:“你去吧,反正现在没事。”
“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傅则之垂眼。
沈辞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眼睛微微一弯:“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是小孩。”
傅则之准备说什么,被沈辞宴打断:“去吧,我等你回来,晚上还要去家里吃饭。”
傅则之举着手机,最后被沈辞宴一声又一声温和劝解软了态度。
傅则之没说同不同意,但抱着沈辞宴的手力度松了几分。
他知道这是答应了的表现,冲傅则之扯唇角,说:“去吧,我等你。”
傅则之颇有些无奈,视线漫不经心扫过沈辞宴的脸,确定表现神色还算正常,才从衣柜拿出一套正装换上。
领带是沈辞宴帮忙戴的,他穿着白色棉短袖,因为常年很少在外面爆晒的缘故,皮肤很白。下面是条灰色运动裤,紧紧贴着腰身,傅则之揽住时明显感觉到腰的纤细和柔软。
最后,沈辞宴踮脚吻在傅则之唇角,虽然短暂,但傅则之得到极大的满足,即使再不舍也不得不离开。
因为傅则之知道,这是沈辞宴给他的周末出门工作的奖励。
傅则之走后没多久,原本想要继续看笔记内容的沈辞宴接到一通电话。
看见上面的名字,不由得心里一紧,在低温卧室里,也感觉到热。褪下去的温度重新翻涌上来。
他顿了两秒,伸出指尖轻轻一滑,扣在耳边。
林兰温和的声音传来,说话时略微有些迟疑:“辞宴,你在家吗?”
沈辞宴迅速整理好情绪,平和回答。他嗓子还有哑,带着淡淡鼻音:“在,林姨有什么事吗?”
林兰报了一个店铺名字:“你知道这家店吗?”
沈辞宴当然知道,这店就在附近,还去买过饮品。他来不及思考林兰怎么知道这家店,又是一句话落入耳中:“你现在有时间就来一趟,我在店里等你。”
“阿姨你来了?”沈辞宴表情有些僵。
“嗯。”林兰话里带着笑意:“刚好路过,想请你喝杯茶。”
沈辞宴心知肚明,这根本和茶不搭边,还是答应了,他知道这是林兰最后给的体面,不能不要。
他下意识点过头,发觉隔着手机对方看不到,于是嗯了声:“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沈辞宴发觉自己指尖都在抖。不受控制地颤抖,但这次他没有犹豫和迟疑,而是迅速起身换好衣服,拿着手机出了门。
距离不远,沈辞宴没有开车,步行两分钟,穿过一个短小街道就到了。
站在门外,他深吸口气,换上得体温和的微笑进了门。
林兰坐在角落,一个非常不显眼的位置。沈辞宴扫了一圈才看见。
她坐在那里,安安静静,面前放着一杯手磨咖啡,目光平静。脸上表情让人分不清喜怒哀乐。
待沈辞宴走近,她抬起头微微笑道:“辞宴来了。”
“阿姨。”沈辞宴礼貌应了一声。
坐下后,林兰递来饮品单:“想喝什么,阿姨买单。”
她语气找不出任何破绽,仿佛真的只是来喝东西。
沈辞宴绷着神经说:“谢谢林姨。”垂下视线,认真挑选起来。
他要了一杯冰镇果汁,服务员下好单,想到这算下午茶,多要两份蛋糕,对林兰说:“我请阿姨吃蛋糕。”
林兰笑笑说:“好啊。”
她似乎很少喝咖啡,抿了一口忍不住皱了眉随后弯起眼睛说:“好苦。”
“要换一杯吗?”沈辞宴提议:“或者加些奶块。”
“加奶块吧。”林兰说:“换了可惜,本来想体验现在年轻人的口味,没想到适应不了。”
沈辞宴起身到前台要了一些奶块,一边给林兰杯子加一边说:“其实不必要为其他人改变自己的习惯。”
这个道理沈辞宴懂,林兰更懂。毕竟她教过很多年书,从事教师行业许多道理比平常人知道得多,不差沈辞宴这一句。
她没有反驳什么,眼睛不由自主地跟随沈辞宴动作转移到他脸上。
因这个位置远离落地窗,阳光几乎照不到。只有一些独属白天的明亮光线拢在身上。
他低垂着眼睫,做事一丝不苟脸上神色认真。安静的时候,眉目柔和,让人挪不开眼。
半晌,她忽然开口问:“辞宴下午有时间吗?”
沈辞宴一愣:“有的,我现在没有上班,空余时间很多。”
林兰微笑:“陪我去逛街好不好?”
沈辞宴神色微变,有些琢磨不透林兰的想法。这种未知因素带来的空茫和淡淡的恐惧,一点点蔓延开后极其恐怖。
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很快消失不见,表情平静道:“行,刚好我也想走走。”
吃完下午茶,沈辞宴先回去开车。走在路上忍不住思考林兰的态度。
没有争吵和谩骂,虽然林兰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像上次那位来到家里吃饭的母亲,因为性向问题处处针对亲生儿子,最后走投无路认为网上那些虚假宣传的“训练营”可以根治这一切。
没想出所以然来,沈辞宴低不可闻地叹口气,发动车子到饮品店外。
林兰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站在街边。上车的第一句话,是带着亲昵的抱怨:“不是说好我买单吗,怎么悄悄给钱了?”
林兰说这句话太过温和,让沈辞宴生出错觉,好像自己是她真正的孩子,今天的一切不过是在某个午后,儿子陪着母亲吃吃喝喝,玩玩而已。
咔哒一声,系上安全带的声音。沈辞宴回过神,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微笑道:“下次不会了。”
之前沈辞宴甚少陪林兰出来,不知道她买衣服一类的东西,喜欢在哪个地方。开出一段距离,在微凉的车里他目视前方询问:“阿姨,要去什么地方?”
林兰报了个地名,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商场。
沈辞宴点点头,感受到空调的凉意,怕林兰受不了:“温度可以吗,要不要调高一点?”
“不用。”林兰坐在副驾驶说:“这个温度挺好的。”
沈辞宴抿唇,车里陷入沉默。古怪又不可言说的气氛蔓延开来,被主动聊起天的林兰打破。
车里放着轻音乐,音量不高不低,林兰轻柔的声线夹在里面,竟又几分贴合。
在闷沉的夏日午后,让人感到舒服。时间仿佛被拉得绵长,看不到尽头。
“还记得则之高中时候。”林兰视线落在前方,不紧不慢地回忆着:“有一段时间心情特别好。”
沈辞宴没想到她会聊起傅则之,顺着话问:“为什么?”
林兰顿了一下,像才刚记起:“大约是高二那段时间,我也不知道,则之很少说在学校的事。我知道他有自控力没多过问,学习啊这些不需要我担心,他有能力处理好。。”
沈辞宴点头,表示赞同,傅则之现在也很优秀。
“后来他告诉我了。”林兰继续讲,不缓不慢道:“他说他差点早恋了。”
沈辞宴目光呆滞一瞬。
“我不相信,总觉得他在骗我。”林兰说着轻轻笑了笑:“后来则之偶然又提起一次,说‘我找不到了’,那时候他眼眶发红,我发觉这可能是真的。”
沈辞宴心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他哑口无言,却痛彻心扉,只能沉默着继续听下去。
下午的街道人流量不太多,行驶在柏油路一侧,透过树叶洒下的斑驳光影从车身一闪而过。
“他刚没了父母,这种情况不利于他继续上学。”林兰嘴唇轻轻动着:“我说要不休一年学?”
这时候刚好停在交叉路口等红灯,听到这句,沈辞宴猛的侧过头,精准捕捉到话里关键词,难以置信地重复:“没了父母……?”
“是啊。”林兰有意告诉他,自然不会停下:“我不是他亲生母亲,只是邻居。”
如同闷雷在脑子劈下一道,沈辞宴从茫然无措中挣脱出来,低喃道:“不是亲生……”
“他妈妈没的早,爸爸在高一暑假被追债的逼上绝路,出车祸死了。”林兰说着,眼里泛上泪光:“他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家里,很长一段时间不吃不喝。”
林兰挺喜欢傅则之,从他们一家搬过来就觉得这小孩懂事。
那时候他还小,总会站在林兰家门口,视线落在她不停忙碌的背影上,等到被林兰发现,他便说:“林姨,我想和你玩。”
林兰丈夫没得早,身体原因失去生育能力。傅则之的出现让她生活不再闷沉,多了几分乐趣。
这时候,她会擦干净湿漉漉的手,冲傅则之晃晃胳膊,笑着说:“和昨天一样?”
傅则之点点头。
在一个小小的,种满花草的院子里,一大一小面对面坐着,玩一下午飞行棋。微风吹过花枝摇曳。
临走之前,傅则之会小心问:“明天还能来吗?”
时间隔得有点久,许多记忆已经泛白。但林兰清晰记得,那时的回答。
她笑着,微微俯下身和他平视:“能,怎么不能。不过你要先做完作业。”
“好。”傅则之答应下来,声音又低又轻,带着小孩未消的稚气:“我会的,等我来。”
出去之后非常懂事地关上门,缓慢迈步走进充斥着争吵的家,一夜都睡不好。
把自己锁在家里的那段日子,林兰担心得不行,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送到傅则之家。
后来林兰说出心里话,她无儿无女,问傅则之愿不愿意陪着自己。
傅则之短暂地恢复思考,他抬起头,眼下一片乌青,是很久没睡好觉导致的。他眉眼漆黑,许久之后慢慢点头,哑声说:“好。”
再后来,林兰见傅则之恢复些许正常是在高二开学后一段时间。
“后来就好过了。”林兰声音带着哭腔:“则之不愿意我给他出学费,下课就去兼职。”
“挣得每一笔钱都交到我手里。”那些钱,林兰到现在还存着没动:“养他自己的同时连我一起也养了。”
“还记得则之第一次预留钱是在高二期中前的一个下午。他告诉我:‘要去买糖。’”
“则之从不吃这种东西,我发觉不对劲,笑着打趣道:‘给小姑娘买的?’”
傅则之神情淡漠,摇摇头说:“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后来我明白,那不是女孩。”
“我不知道是谁。”
林兰轻轻叹口气,似在叹息:“但我现在想到了。”
她扭过头,看着沈辞宴,眼底无波无澜,神色近似柔和:“那个人,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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