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天气热得过分，灵官殿前的绣球有些提不起精神，虽然做过遮荫，还是焦黄了些，花期也差不多到头，正该好好修剪，以待来年。

早上锻炼结束，但知返一株株给绣球浇水修枝，巢安则拿着竹枝扫帚清扫庭院。

他一边扫地，一边和但知返小声抱怨：“本来以为高考结束能出去毕业旅行，没想到赶上国际道教论坛，好些师兄师姐都跟去交流了。中元节礼斗法会人手不够，我只好留在宫里帮忙。等秋道长回来，办完拜师仪式，差不多就要开学了……还没玩儿够呢。”

巢安平时看上去和普通学生没什么区别，喜欢玩乐，喜欢偷懒，好像世界里一派天真，毫无阴霾。

可但知返总是忘不了他那天晚上的神情。

他一边听着，一边手里动作不停。

以前在罗浮山，他们通常不必亲自动手处理这类生活琐事。除了使用法术，也有其他生灵会主动帮忙以寻求庇佑——比如鹤民[1]阿大阿二阿三，他们帮忙照料菜园与鹤庐。

也幸亏但知返下山后直奔朴散宫，没在其他凡人多的地方停留，否则，习惯了事事用法术的他，恐怕会被仙盟狠狠罚一大笔灵气。

仙、凡、不、相、通。

——在之前的交谈中，但知返从巢安那里又听说一条自己不知道的规定。

并非不能交往，而是不能向凡人透露修者的不同。

而这条凡间行走准则，在他下山第一天就违背了。

他当着凡人的面解除隐身、使用法术，还驾鹤！

若不是地处偏远没被天眼发现，别说灵气，恐怕现在他连消摇都没了。

是以如今小心翼翼，生怕一个没留神就随手施法。

……之前真是小瞧魔考了。

不过——

“巢安师兄，你也要到凡人的学校上学吗？”

巢安闻言，慢慢皱起眉头，左右看看，确定没其他人在附近，才答道：“看来这你也不知道了——有几所大学设了修真学院，只是不对凡人公开——我还以为，你来拜访秋道长，就是为了在明光上大学呢。”

但知返摇摇头：“不曾知晓。”

“……你下山前是不是没有上过灵网啊？”

得到肯定的答案，巢安想了想，停下扫帚郑重道：“距离修真学院的考核还有一个月，如果你暂时没有其他打算，还是读一个的好。毕竟千年无人飞升，修者被困囿人间，总要找到自己的位置。”

但知返手中的园艺剪也停了下来，有些心动。

他过去几乎不与外界接触，本以为这样杂念少，于修行大大有益，可近来与人交流变多，才发现此举不啻于闭目塞听，去道远矣。

是以，他最近整天泡在藏书阁，希望能够尽快弥补自己对当下世界了解的不足。然而，朴散宫藏书阁中收录的，多是道教典籍，几乎没有他没读过的，求知的**实在难以得到满足。

恰巧有道长找巢安做事，巢安临走前叮嘱他：“我给你发了灵网使用许可申请流程，申请通过后，就能在网上搜到对凡人隐藏的信息。你先自己了解一下情况，不明白的直接问我。”

但知返点头谢过，抱着满怀刚剪下来的紫色绣球，在道旁长椅坐下。

下山之后，他越来越意识到江引桐送的生日礼物有多么实用。

嗯，应该好好准备回礼。

但知返把飘向罗浮山的思绪拉回来，认真摆弄起手机。

灵网使用许可申请起来并不复杂，登记个人信息，授权手机收集灵气，再输入灵气验证即可。

审批也很快。

顺手将申请流程转发到“相亲相爱一家人”和“罗浮好居民”群里——师弟虞知我给的“外出清单”第二条，就是注册聊天软件，并添加师弟为好友。自然，其他人的联系方式就不需要但知返自己操心了。

也是那时候，但知返才发现，整个罗浮山除了他和经常闭关的师母，大家早就都换上智能手机了。

可惜罗浮山与世隔绝，生灵大多生于兹长于兹，与同住山中的凡人井水不犯河水，又几乎不曾与外界修者交往，也就无从知晓灵网这类修者的发明创造。仙山地界使用修者应用不受限制，可没有灵网，就不能在与凡人共用的平台和修者交流。

自己吃过的亏，不能再让他们吃了——可靠的罗浮山大师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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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上灵网后，但知返在浏览器中输入“修真学院”，跳出来的网页里，部分带有绿色符文标志，应该就是只有修者才能看到的内容。

他仔细看了看，发现修真学院兴起不过一个甲子，目前拥有修者招收资质的学校仅三所，且均位于修行世家根基较为深厚的地方。明光市当地的明光大学就是其中之一。

学制四年，第一年大班教学上基础课，大二分班分专业方向，大四毕业实习。

看上去和江引桐口里的普通学校没什么区别。

只是，对修者来说，学制那么短，真的靠谱吗？

不过，巢安一个世家子弟，不止自己要去，还劝他也去，应该不会是什么速成的歪魔邪道……吧？

还有，“划分专业方向”“实习”，这就是巢安说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吗？修者在世俗中就业？

他拉到“学院优势”仔细看了看——

“与305处达成政校合作，与仙盟达成校企合作，在政府和企业的支持下，优化教学资源配置、提高人才培养质量，也为政府、企业输送适应现代化社会的专业技术人才……”

仙盟。

但知返心下有了决定——

不平事都送到眼前了，不去理会，必然对修行有碍。而考入修真学院，就是一条绝佳的途径。

此等魔考，便是为了证自己心性坚定，也要去。

不论结果如何，我要做自己现在能做的，他想。近日来萦绕心中的低落情绪终于消散。

接着看入学条件。

“年满十八”——正好。

“世家弟子，核实身份即可免试入学”——嗯，不符合。

“其他修者，须有一名金丹或以上修为大能推荐，通过考试即可入学”——巢安以为自己拜访秋道长是为了入学，恐怕正是因为这推荐要求。

不过，金丹是什么？

搜过之后才发现，凡间修者划分修为等级的方法，与自己所知不尽相同。

这倒无妨，反正入学没有修为限制。

最后还有几行字——“未尝修行者，须有三名修者（不限修为）推荐，通过面试即可入学。”

但知返皱了皱眉。

转而去找入学考试内容。

明光大学修真学院官网上，只作了简要说明——

“考生将在幻境里接受考验，通过测试考生在实践中的施法思维和能力，判断考生与我校是否有缘。”

至于何谓“有缘”，并无具体阐释。

另外两所学校也大同小异。

而在其他公共平台上，大家分享的考试经历就更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有人说，自己法力低微，打不过测试中的妖怪，最后变成一只蜜蜂，躲在花丛中采蜜（还吃撑了！），捱到考试结束，居然通过了。

另一人说，自己在一个遭遇旱灾的村子里，多次开坛祈雨都没成功，最后放弃祈雨，转而运用学得稀烂的堪舆知识寻找水脉，还没等找到，考试就结束了，居然也“与学校有缘”。

还有人言之凿凿，声称入学考试有黑幕，说自己明明在幻境中表现优秀，却没能获得入学资格。

这一条有不少人附和。

其他人追问详情，发现这些人都是没能顺利施法解决问题的。

但这些考生辩解道：“既然没有限制考生修为，那遇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很正常。解决不了问题，却没有放弃，难道不是很可贵吗？”

“况且，不也有人没解决问题还通过考试的嘛。”有人拿那个祈雨的考生举例，“怎么不一视同仁呢？”

总之，关于考核标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但知返就这么搜集了一早上考试信息，看手机看得头晕眼花，才大概理清思路——

招生的三所学校——明光，大若岩，勒溪，但知返还是决定去明光。另外两所学校的修真学院都在深山老林里，不太符合他此次云游“入世”的目的——虽然让他这么快就做下决定的，是修真学院与仙盟的关系，但他不会为了新生的侧枝忘记自己的主干。

入学推荐，还要请秋道长帮忙，至于考试，多收集前人经验，总能发现规律。

现如今，最大的阻碍在于——但知返，没有钱。

没错，修真学院只收钱，不收灵气。

未尝修行之人，自无灵气可缴；已有灵气之人，兑换钱财，想来比凡人换灵气要容易得多。况且，学校毕竟开在凡俗之地，比起灵气，更需要真金白银维系，倒也说得通。

明光一年学费5000，朴散宫每月给单费500，若仅靠单费，明年方可攒够一年学费。

这太被动了，但知返不喜欢。

可没想到，灵网上居然没能搜到正规灵气兑换途径，神神秘秘七转八转才联系上的，兑换比率又低得吓人。

想到这里，他拿出手机，给巢安发了条消息：“巢安师兄请问修者如何赚取钱财是否有用灵气兑换的可靠途径”

巢安没有回复，应该还在忙。

发完消息，但知返放松地靠在长椅上。

暂无他事，才想起怀里抱了一上午的绣球花。虽然接触到自己身上的灵气，看上去还很精神，但毕竟不是新鲜采摘，不适合供在殿前。

打梆声响，该过斋堂[2]了。

今日便堂，无甚威仪，但知返想了想，抱着花起身，等候在斋堂外。

待有人前来，便行了礼，一人分一枝：“道友慈悲。”

收到花的道友都有些惊讶，也都很开心，笑着回礼：“慈悲慈悲。”

第一次出远门，感觉到世界的陌生，不习惯，也想家。

但好在很快找到了短期内的目标，不至于无所事事。

新鲜人、新鲜事，总会带来新的生命体验。

不管能不能通过学院进入仙盟，只要顺利入学，就一定会结识许多同道，大家每天一起求知笃学，坐言起行，岂非美事一桩？

但知返有些兴奋，望向广阔的天空，神采奕奕。

今日晴朗，万物皆可爱。

丸辣，写到“有人拿那个祈雨的考生举例”的时候，下意识想长按祈雨考生说的那段话点“引用”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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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修真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