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痕迹很多，翡旺巢穴还在紧锣密鼓地修葺。

但酒店已经翻新，巨大的怪物嘴巴张开，接纳前来的怪物们。

这次喷洒液体的古怪植株堆积在巢穴上空，密密麻麻的围拢起来，有些还有藤蔓触须在摇晃。

花骨朵呈半透明，映出里面的收缩着的球体，像是花瓣里含着亮光玻璃珠。

沐桥仰头，看见它们有些，会顺着进入巢穴的人和怪物“追随”一段距离，再转头看向入口。

植株没有喷洒液体，但四周立着许多黑色棘皮的看守怪物。

“好多怪物……”沈澜生悄悄说话，靠近沐桥。

其实这次来的怪物不算多，好多身上还带着伤。

看起来是上位怪物的宴会，因为大多数怪物身上都流转着红色的纹路，少数像厄琉森这样的。

而且祂们群聚得很明显。

厄斐托斯在门口站着，身侧穿着黑色吊带长裙的怪物挽着祂的胳膊，看起来是伴侣。

沐桥不认为这是厄琉森的母亲，因为身边的怪物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并且无视掉女怪物抬起来打招呼的手。

双方表现出一种微妙的尴尬。

门口的侍者走过来，托盘里盛着两条成人小指般粗的铁链。

厄琉森拉了拉手上的半掌手套，抬手要把铁链的卡扣扣到沐桥和沈澜生的项圈上。

沐桥的眉心蹙起来，往后退，拒绝被牵住。

厄琉森盯了他一眼，不容反抗，卡住圈子的时候用力一扯，让沐桥离怪物更近了些。

沐桥发出一声轻微的抽气，抓住刻着自己名字的牌子。

厄斐托斯在边上注视沐桥的反应，问：“你可以去找驯养老师教教这个人类。”

厄琉森将链子缠上手腕，声音凉凉的：“没必要。”

“另一只呢？”厄斐托斯看向沈澜生，“一只不听话，影响另一只呢？”

厄琉森再次扯了一下沐桥，又在其将要扑自己身上前松开，嘴角挑了一下：“这个不劳您费心。”

厄斐托斯：“……”

看起来完全无法和谐相处的怪物父子递上通行函，踏进酒店大厅。

这是一场酒会，在以前，无论是家庭聚餐，还是中央基地的例行集会，沐桥都参与过很多，像这样被链子牵住，站在怪物身边听攀谈还是第一次。

沈澜生完全没参与过的样子，看着周围的人和怪物，又怕又好奇。

沐桥的视线在铁链上，又看向厄琉森的手。

怪物的血管分布和人类不一样，就算套上完全一样的皮囊，皮肤下的构造区别很清晰。

此时厄琉森手背上的血管杂乱，静态下也是半充血状态，是心脏能力强大的体现。

之前在实验室里，怪物的心腔有八个，瓣膜十字口，且从组织培养看，有些怪物甚至不止一个心脏。

沐桥看着厄琉森皮下的鼓起，想到一次模拟实验，用仿造出的心脏实验体模拟血液循环。

作为泵机的心脏鼓出巨大的血量，像现在一样，视觉上仿佛能看到流动，其间还会夹杂着属于他们等级的纹路。

耳边有血液鼓动的沉闷声音，透过实验玻璃箱传出来，计算出数值。

沐桥似乎看到厄琉森血管里冒出微量的红纹。

红色刺痛眼睛，他猛地将头抬起。

铁链发出响动，厄琉森和交谈的怪物同时偏过头来，俯视他。

沐桥的眼神躲避，低下头去看远处的甜点桌。

这里的所有人类都被牵着链子，大多数已经适应，在怪物身边乖乖待着，或者去人类食物区拿东西。

但极少数，像沐桥一样站着，环视四周，也有几个在发出“反抗”。

这时候，怪物就会把他们带离宴会现场，去到标有“安抚室”的房间。

一切都和上流社会的交往相似，沐桥突然被一条触须抚摸了一下，红色的纹路在身侧闪出碎片。

“听说你完全康复了？”前面来的怪物举着一杯香槟，声调悠扬，“看起来确实没有分化期的狼狈。”

祂稍微凑近，却被厄琉森躲开。

沐桥扯开附上来的触须，脖子一紧，被怪物拉扯过去。

厄琉森保持礼貌，圈住沐桥：“劳你费心了，我很好。”

怪物点点头：“从小时候看，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你都比其他小孩强，分化成R3，实在是可惜。”

厄琉森的眼尾往下耷了耷，让沐桥分不清祂此时的心情。

怪物的语气透着股不愿说话的情绪：“不可惜。”

红纹怪物：“……”

没想到厄琉森的语气这么硬，祂被哽了哽，软化气氛：“没关系，在R3里，你的恢复能力是最好的，很多D级分化时都没你迅速。”

厄琉森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怪物微笑。

光是嘴角有弧度，眼神恹恹的。

沐桥在某个时刻见过这种神情，厄琉森在床上，按住他脑袋说“要再跑，就先拆了你的两条腿试试”时，虽然看起来不愿纠缠，但一下比一下狠。

是怒气郁结起来了。

好在红纹怪物开始察言观色，拿着酒杯单方面和厄琉森碰了一下：“还是要祝贺你，成为巢穴边界值守。”

巢穴边界值守！

沐桥的视线落在厄琉森的脸上，心里问：巢穴边界，是凛冬森林……

怪物快速给了他答案，在厄琉森身侧转了一下，触须按住祂的肩膀，说：“最近凛冬森林可不安生，祝你好运~”

厄琉森直接把红酒杯搁桌上，十分嫌弃这杯酒了。

不过他腰身笔直，向着沐桥看过来。

祂解开沈澜生的链子，换成自己的触须，让他去吃东西。

沈澜生看沐桥，却被触须提起来，直接往甜点区“扔”。

沐桥：“……”

“以前，我很讨厌离开庄园，也讨厌离巢穴太远，”厄琉森拽着沐桥的链子，伸出触须捧住沐桥的下颌，“外面都是人类，弱小又早死的家伙们，实在无趣。”

沐桥被逼着仰头，看厄琉森的眼眸，它们仿佛有很多光泽。

厄琉森靠近些，怪物的潮湿覆盖上来，说：“但我偶尔也喜欢去凛冬森林，因为有一些怪物会过去陪人类玩，我喜欢看。”

“而且有时候，其实那里挺清静的……”祂的眼神沉了沉。

人类的野外勘测和与怪物搏斗，被祂说成“玩”……

沐桥不适地拧眉，伸手去推这个怪物。

“很多人类要么死掉，要么逃跑，”厄琉森紧紧抓住他，眼底的光闪了一下，问，“你知道他们的共性是什么么？”

沐桥的动作僵住。

“那这些怪物的共性是什么？”

这是贯穿整个怪物学科、整个中央基地研究的问句。

他听到厄琉森满是邪气的轻笑了一下，低下头来，贴住沐桥的耳朵，语调高了很多，好不容易才能轻声说话：“他们的血，都很难喝。”

沐桥被他湿滑的触须冰得一抖，脸白了下去。

厄琉森视若无睹，心情好起来，捏捏沐桥的脸颊：“去吃点好吃的吧，虽然我预感比家里的难吃一百倍。”

沐桥吃不下，但厄琉森的态度强硬，被投喂了一小块饼干，还有一小杯香槟。

他擅长喝酒，但怪物世界的酒液仿佛加了其他的物质，也有可能酿造的物质本就不同。

沐桥晕晕乎乎，被厄琉森拽住胳膊。

祂好像说了一句“一杯倒么”。

沐桥摇头，自己说话倒是清楚：“我不是……”

“这样话会多点吗？”厄琉森变高了一些，像是捧着他，但并没有说话。

祂也看向说话的人。

沐桥记得，是那个陪同厄斐托斯的女怪物，但此时孤身一人。

厄琉森转身欲走，却被叫住：“厄琉森，我没有恶意。”

沐桥的身体偏了一下，觉得嘴里又有液体，看到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装的红色液体，是一小杯葡萄酒。

厄琉森在喂他，偏过脸问：“那您有何贵干？”

“家庭聚会，”女怪物说，“今年奶奶说提前一个月，顺便庆祝你安全分化，还有升职。”

厄琉森完全没有兴趣，但并没有拒绝，还回答：“好。”

“佩琳和萨阿瓦都会到，你不会感到不舒服。”女怪物有些讨好的语气。

厄琉森挥了挥触须：“我不在乎。”

祂很喜欢使用“不”这个否定词，女怪物不再自讨没趣，看着沐桥说了句“别喂酒了，你的小宠物已经醉了”就离开宴会。

厄琉森身上不开心的气息又多了些，揪着沐桥问：“你醉了吗？”

沐桥觉得自己像是被打扮精致的洋娃娃，反抗：“我没有，你松开我。”

厄琉森抹掉他嘴角的残液，轻笑只有他俩能听见：“对啊，这样才对。”

不明白怪物在说什么，沐桥的脑子更晕了，在第四杯酒拿来的时候，他推开杯子，说：“不喝了……”

他的肚子被撑出弧度，厄琉森伸进衣服下摆按了按。

沐桥只觉得不舒服，躲开，却在转身的时候被触须缠上胳膊。

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宴会大厅响起了音乐，这个流程没有引起怪物们的诧异，祂们纷纷寻找舞伴。

厄琉森拒绝了一个怪物的邀请，触须变成手，和沐桥的五指扣住。

是长久以来的礼仪训练和生活习惯导致，他能跟着厄琉森的步子，但是是女步，让沐桥大为恼火，皱眉：“我不这样跳。”

厄琉森的另一只手环住人类脆弱的腰：“可是我只会这样跳。”

沐桥停住，低头看着厄琉森的脚。

不知道是怪物的原因，还是这个酒真的有问题，在怪物的世界，没有正常人类。

他的拒绝面被击碎，只能跟着厄琉森的指引行动。

“我要这么跳……”他甚至开始纠正怪物，跳男步，教厄琉森迎合自己。

怪物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乐意随着节奏跟着，祂问：“你什么时候会跳舞的？”

沐桥想了想：“……很小的时候，跟着我爸请的老师学，这很简单。”

厄琉森伸出触手转身，回抱的动作大力了很多。

身体相撞，沐桥的理智回复了些，看着面前和自己交握双手的怪物。

自己一定是被蛊惑了……他对这一切难以置信，但头重脚轻，或许这是在诡异的梦境。

四周舞动着许多怪物，各种气息混杂，就在音乐的间隙，他都被厄琉森喂了几杯酒。

“这里的东西好吃吗？”怪物问，“你好像没有不习惯。”

沐桥的双唇抿起，却被捏着双颊张开：“你再试试这个葡萄酒，听说是在凛冬森林岩洞里储藏十年的变异葡萄酿造的。”

凛冬森林还有岩洞储藏变异葡萄？

他的蓝眼睛在思考，厄琉森很喜欢他这个样子，很想当时拿着仪器看的他，眼珠很清澈，很认真。

“哈哈。”突然，厄琉森开始笑。

沐桥被他的笑声“惊醒”，躲闪不及，已经被怪物抱住了。

厄琉森充满不可控的激动，心脏泵着的血液撞击沐桥身体。

“我喜欢你。”祂的声音盖在音乐下，但砸进沐桥的耳朵，强硬的要击碎他的身心。

怪物还在说：“我有多喜欢你呢？就算你会很快死去，我也会让你再睁开眼睛，恢复意识，并且对我表达爱意。”

突然间，所有的音乐声、怪物说话的声音都停下来，沐桥仿佛看到自己被思成碎片，周围的一切也都裂开，变成一片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