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厅的重案审讯室外面围着一圈人,压着声音讨论。
“什么?这是江家的大少爷?这次的东街四人枪杀案的嫌疑人是他!”
“不是吧?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人也会心里扭曲吗?”
“嗐,你们不知道,我哥是在刘家做工的,他说呀,这个江大少爷很早就去了外头,没怎么在北平待过,江家老爷也没给他一点实权,啥都不让他接手!”
外面的声音被一道墙隔绝,审讯室里鸦雀无声,灰色的墙壁散发着霉味,空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
江千劭坐在一侧,另一侧坐着抓人的年轻都尉——宋阳炎。宋都尉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量中等,有些秃头的中年男人。这人江千劭倒是熟悉,以前打过几个照面,不过那时候他还不是赵都尉,只是赵警正。
赵志行看了看不动如山的江千劭,以及散发着凝重气息的宋阳炎,率先打破了沉静。
“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却略显单薄:“那个……江大,江千劭先生,您有什么冤情,可以说出来!”
江千劭抬眼看着赵志行,看得他把头低了下去。
“阮承安不是我杀的。”
砰!
宋阳炎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把赵志行吓得一抖。
“你知不知道这是个很严肃的案件,涉及了四条人命!”
虽然是对着江千劭说的,但是也是说给赵志行听的。
赵志行心里叹气,这位新上任没几天,平时看上去穷的揭不开锅的宋都尉,真是不识好歹。得罪了江家人,看他还怎么在北平混。
“你现在是本案的重大嫌疑人,你有什么要供认的吗?”
“我想知道,我怎么就成了嫌疑人了?”江千劭冷笑了一声,反问。
“案件的关键证据是机密,如何可以告知你?”宋阳炎根本不入他的套话。
审讯室里灯光悬在头顶,白的刺眼,给江千劭的脸镀上了一层阴影。
赵志行看着心里发凉,但是还是“讲义气”,打算拉这位同僚一把。看在他是个孝道人的份上。
赵志行听厅里人八卦说,这位同僚每次都把大部分工资寄回家,给远在穷乡僻壤的老父母,只留够自己吃饭的钱。
“啊呀,就是在其中一人的家里发现了您的玉佩,刻了您的名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叫您来走个过场——”
“赵都尉。”宋阳炎打断他,“我们喊他来,可不是什么走个过场,他现在是唯一的嫌疑人,我们完全有权利可以拘留他,拘留个十天半个月。”
赵志行深吸一口凉气,这人怕不是脑子坏了,算了,他这次真的不管了,任他去!
“哦?这样啊。”江千劭慢慢说,“我前段时间不小心把玉佩掉了,我就说,怎么派人去找都找不到,原来是被手脚不干净的人摸走了。”
“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况且这人根本就没有偷鸡摸狗的习惯!”
“我那块玉是我姐送我的,价值连城,难保那死人不会突然就起了歹念。毕竟人心嘛……”江千劭竟然是笑了。
赵志行:“那块玉我给您好好留着呢,等会儿就拿给您。”
“谢谢赵都尉了。”江千劭刻意把都尉二字咬的很重。话里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赵志行冷汗从后背滑落,连忙道:“江大少,我这就给您办理延期审讯,最少能延期三天,这三天,我们一定找出真凶,防止好人被冤枉啊!”
“嗯。”江千劭点头,看着宋阳炎,“这延期审讯能办下来吗?我看这位宋警官,好像是有意为难啊。”
宋阳炎板正的脸不为所动:“延期审讯是你的合法权利,我无权过问。可是要是延期审讯到期,我可以立马逮捕拘留你。我不是为难你,我只是就是办事。”
赵志行生怕宋阳炎再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将他也一块儿连累了,赶紧道:“江大少,您这边请,我安排人送您回家。”
赵志行拉开门,门前听墙角的人立刻作鸟兽散,赵志行用手推搡着愣头愣脑的小青年:“看什么看啊!厅里没事儿干吗!啊?”
江千劭不理会那些悄悄的打量,若无其事地走在赵志行前两步。
“那个,那玉……”赵志行试探着开口。
“扔了吧。”江千劭淡淡道。
赵志行不可置信,什么?这么昂贵的东西。他怀疑自己幻听了。
“扔,扔了?”
江千劭轻轻皱眉:“别人碰过的东西,我怎么还能贴身?你要我说几次?”
赵志行瞬间回答:“好,好,我马上就让人扔了。”
两人走到了一扇冰冷的铁门前,门上贴着各种鬼画符一样的玩意儿,朱砂红的笔迹印在黄纸上,透露出一丝诡异。
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套,江千劭心里哂笑。
他停下脚步,问赵志行:“尸体是放在这里?”
没等赵志行回答,他就作势推门。然而门没推开,是锁住的。
“钥匙。”江千劭低头,看着赵志行的光秃头皮,有些烦。
“啊?尸体确实是都放在这里,可是……可是,这停尸房不能……”
下一秒,赵志行眼前出现了一张钱契。看着那个数字,他有些头晕。
“这……不行啊,被人知道了……”赵志行摆手。
江千劭“啧”了一声,又抽出一张,贴在赵志行脑门上。
“好……”
赵志行快速朝走廊两边看两眼,变戏法似的,那两张钱契瞬间就消失了,进了他的口袋。
他摸出腰间的一大串钥匙,丁零当啷找了一会儿,把其中一把对着锁,咔哒一声,门开了。
阴森冷气扑面而来,赵志行打了一个寒战。放死人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干净,非必要他是不会进去的,多晦气啊。
“您确定要亲自进去看吗?嘶——这里头实在是……”赵志行在门口踌躇着。
江千劭瞥了他一眼,他不亲自去看,难道还等着这伙废物三天之后说什么都没查到,去他家抓人?
赵志行脸色发白,就算跟进去也顶不了什么用,只会碍眼。江千劭嫌弃地说:“你就在门口等,我自己进去。”
“哎,好,好咧。”赵志行搓了搓手,正合他意。
江千劭踏了进去,里面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还低了很多,好在腐臭味不是很浓。他在黑暗里伸出手,摸索着墙上的开关。
“啪嗒。”
灯亮了,钨丝灯挂在房间的正上方,昏黄晦暗。
江千劭大体看清了这个停尸房的布局,按照日期摆放着百来张一样的白色小床,床头放着小牌子,写着死者的名字。
每张床都盖着白色的床单,有的床单还被血水和脓水染成了红黄色,凸起的床单下是没有瞑目的冤魂。
忽然,钨丝灯飞速闪了几下,明暗交替,竟是灭了,房间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嗐,我们这儿的灯都用了十来年没换过,今天怎么突然的就坏了?大少爷,墙上挂着手电筒,您可以自己拿。”
刚陷入黑暗的时候人是很难看清东西的,江千劭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只能摸着床栏杆,慢慢走到墙壁附近。墙上还挂着各式的解剖工具,以及绳索。江千劭花了五分钟,才艰难地找到了赵志行说的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微弱惨白,只能看清两米内的事物。江千劭抽出一块手绢,包着手电筒,用它扫过床前的名字挂牌。
“张大团,宣宜十八年十二月五日,枪杀。”
江千劭眯起眼睛,凑近才看清那些歪歪扭扭的刻字。
就是这人了。江千劭走到床边,抬起手,掀开了盖着尸体的白布。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冲击力极强的腐尸,身体肿胀,呈现赤褐色,嘴唇外翻面容难辨。眼眶、鼻腔内附着了大片的苍蝇卵,甚至已经有孵化出来了的蛆虫。
剧烈的气味也争先恐后涌入鼻孔,江千劭呼吸一窒,胃里瞬间就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
虽然他见过的死人不少,但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高腐尸体。人很难对同类的尸体熟视无睹,因为兔死狐悲的恐惧是极难消除的。
江千劭强忍着恶心,把手电筒照在那人身上。随后,江千劭暗骂了一声——密密麻麻的虫子爬满了躯体,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来。
忽然,江千劭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眼神陡然锋利起来。一阵凉意漫上他的脖颈——有人在他身后吹了一口气似的。
他摸上藏在腰间的枪,肌肉瞬间紧绷,猛地反过头去。
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江千劭松了一口气,继续检查尸体。
尸体的左手已经快掉了,至于右手,江千劭把手电照向另一边,检查尸体的右上肢。
不对——尸体的右侧是另一张床,而不是冷白的墙壁。江千劭把手电慢慢往上挪。
哪里是什么墙壁,是白色的布料。有人站在了床的另一侧。
电光火石间,江千劭抽出了枪,手指放在了扳机上。
就在他准备按下扳机的刹那,对面的“鬼”说话了。
“大哥。”声音有些耳熟。
江千劭迟疑地放下枪,把光照在那人脸上,露出一张“鬼”才有的脸,不过是聊斋里的美人鬼。
周侨。
“赵志行!”江千劭大喊。
“哎!怎么啦?”
“有人进来你怎么不说一声?”江千劭咬牙切齿道。
“啊,您说周少爷啊,他不是您弟弟嘛?我想着没关系,就不用打扰您……”
江千劭眉间青筋直跳,这个傻×,害得他差点就在警察厅开枪了。
“你来这儿干嘛?”江千劭沉沉地看着眼前阴魂不散的人。他甚至怀疑,周侨方才也是故意吓他的。
周侨眨了眨那双漆黑里发着亮的眼睛,虚伪着阴阳怪气道:“大哥您出事了,我怎么能不来呢?”
江千劭冷笑一声,“哼,假惺惺,都说了别恶心我。”
“哎?我这回可没有说假话啊。你被人逮这儿来了,我都不过问一下,别人会觉得我无情无义的。”周侨不刻意掩饰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冷冷的腔调,停尸房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
“那你挺会装,做戏都做这么全。”江千劭讽刺道。
“是吗?谬赞了。”
“装完了就滚蛋,别在这儿碍事。”
周侨伸出手:“你的手帕给我。”
江千劭不知所以,但是还没等他动作,周侨就把他的手帕抽走了。
周侨竟是用手帕捏起了一只死尸身上的蛆,低头仔细打量着。
“这人不是你要找的。”周侨说完,把手帕递给江千劭。
江千劭瞬间弹开,“拿远点!”
周侨看着他这副模样,竟然低低的笑了起来,讥笑道:“不愧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就是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我要找的人?”,江千劭虽然不太相信这个表里不一的花瓶,但是他的原则向来是对事不对人。
“这人已经死了超过四十八个小时,有人换了停尸房尸体的位置。”
周侨:猜猜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情真意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