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头，高大的身躯缩成半截，几乎快趴在柜台上，从周禾的角度看他，黑色的头发和莹白的耳垂，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说话声音不大，周禾没有听清楚，“啊，你刚刚说什么？”

陈京瑜把自己的彩票放在她面前，拿起她左手压住，往她右手塞了开瓶器，仍然低着头，似乎怕酒气熏到她，“我刚刚说，和你换一张。”

周禾反应过来，刚刚她那张大概率只是毫无用处的废纸。

一起来的同学，现在都差不多把手里的彩票全部刮完，高声宣布有没有中奖。

大多数彩票带来的乐趣，只在刮覆盖膜那几秒钟的期待感，刮完就可以直接丢进垃圾桶，也有两三个说中了二十块、五十块，加起来中的奖还不够周领买彩票的钱。

一个女孩子拿过彩票一张张看过去，试图从里面找出他们看走眼的一张，实现立马成为百万富翁的梦想。

走到周禾身边，她停下脚步，突然抱住周禾兴奋大叫，“两千！姐你运气真好，吸一吸好运！”

周禾定睛一看，中奖号码已经被刮开，是27，紧接着下一行，就出现一个27，下方的数字是2000。

“快继续往下，全都刮开看看。”所有人都围过来，女孩贴着她站成一团，有的抓住她衣角，有的直接靠在她身上。

万众瞩目之下，周禾一列一列刮开覆盖膜。27这个数字又出现了三次，每次出现都会引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金额多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够中奖这么多次的运气。

到了最后一列，周禾顿了一下，把开瓶器放在桌上，“你们谁还想试试手气？”

没人回应，倚在她肩膀的女孩子开口道：“姐你来吧，要有始有终。”

环顾一圈，没有人想要尝试，周禾重新拿起开瓶器，干净利落把最后一列刮开。

又是一阵欢呼，身边的女孩子几乎要抱着她跳起来，“你真的运气爆棚，又是两千！”

“吸点好运，我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运气。”

“你是不是有什么挑彩票的技巧？我愿意用十元巨款请你传授给我。师傅，受徒弟一拜！”

“我出五十。”

倚在周禾肩膀上的女孩高兴地晕晕乎乎，吸够了好运，抱着她傻笑道：“你好香。”

一片嬉闹声中，陈京瑜被挤出人群，安静看着她，摩挲着手里那张彩票，朝她微笑道：“运气真好。”

周禾把彩票递给老板兑换，指着陈京瑜，“钱转给他，就当作旅游基金，大家一起用。”

出发前大家就把预估费用转给陈京瑜，旅游结束后多退少补也很方便，一天的饭钱租车钱都是陈京瑜付的，给他再合适不过。

一时间，“谢谢姐姐”与“谢谢周领冤大头”的声音占据了小小的店面，夜晚的宁静消失得一干二净。

回到别墅，洗漱完已经凌晨两三点，明早看日出的安排，看起来不太可能实现。不过既然是出来玩，开心最重要，大家不再纠结，回房间舒舒服服睡觉。

即便离职快一个月，生物钟依旧让周禾在六点前醒来。看完手机上的时间，翻来覆去睡不成一个回笼觉，睁眼躺了几分钟，周禾起床拉开窗帘，看见半明半暗的天，轻手轻脚换好衣服去洗漱，拿相机和一件外套出门。

出门时虽然还没有见到阳光，但天色比十几分钟前亮了很多，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凉意，完全没有夏日即将到来的炎热。

打开导航确定大致方向，周禾拉上外套的拉链，脖子上挂着相机，踩一双拖鞋穿梭在稀疏的建筑和树木中间。

兜兜转转十几分钟，从道路拐角处走过来，有一个向下的斜坡，斜坡尽头就是一望无际的辽阔海洋。

有看得清轮廓的轮船飘在海上，也有视线尽头，只剩下一个小黑点的，都被初升的太阳光线温柔笼罩。

周禾拍了几张照片，继续往前，走到了海水边，把拖鞋甩得远远的，她赤脚碰一下海浪，被冰凉的水刺得一激灵，把脚埋在沙子里回温。

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玩累就走远几步，到海浪够不着的地方，也不管头发沾上细碎的沙子难清理，就地躺下听一阵一阵的海浪声。

不知道躺了多久，也不确定有没有睡着，周禾被口袋里振动的手机打扰，是周领问她人在哪里。

周禾发了位置过去，放空大脑，抱着膝盖发呆。

海边的游客陆陆续续多起来，小朋友从她面前跑过来，又跑过去，把手里紧紧攥着的贝壳送给她，似是害羞，一句话也不说，提着红色的小桶嬉笑着跑远，频频回头看向她。

白色的贝壳还没有她两根手指并起来粗，缺了一个角，外部东一块西一块长了藤壶，实在算不上一个标志的贝壳。

正仔细看着，手里的贝壳被人一把夺走，周领看清抢过来的东西，笑得欠揍，“多大个人了，还捡贝壳，捡就算了，还挑这么丑的。”

陈京瑜不知道从哪里找回了她的拖鞋，放在她脚边，静静坐在她身侧。

周禾拿起一只拖鞋，对准他，作势要丢过去，“还给我。”

“你真没意思。”周领对她的不配合显得很是失望，屈服在她的暴力之下，贝壳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她脚边，“等着，我给你找个更大的。”

陈京瑜也站起来，“我去给你找个最好看的。”

说完他就冲向小朋友的聚集地，搜寻一番发现他们只是在找螃蟹、挖沙子玩，便沿着海岸线往远处走去。

没多久，周禾就看见他兴冲冲往回跑，到她身边停下，半跪半坐递给她半个巴掌大的海螺。

海螺外形完整，白色的外壳上有褐色条纹，周禾忙着数清有多少条，陈京瑜看着她笑，“我再去找几个好看的给你。”

短短十几分钟内，她数不清陈京瑜来回多少趟，每次都带来颜色不一样、大小不一样的贝壳海螺，直到脚边堆起一个小山丘。

反观周领，人影都没看见，像是失踪了一样。

周禾盘腿坐着，叫住想要再次出发的陈京瑜，说：“够多了，我又不是要拿去卖。”

陈京瑜刚刚以一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来，此刻坐在她旁边，胸口高低起伏，喘着粗气，用手随意擦掉额头上的汗滴，闭着眼睛躺下不动。

“额头上有汗，还用沾沙子的手去摸，小心起来的时候迷了眼睛。”周禾出声提醒道。

“哪里？”陈京瑜在头发里、额头上一顿乱揉，侧着脸看她，“帮我看看沙子掉了没有。”

哪里会掉？手上的沙子也不知道搓掉一些，越揉越多，全粘在汗湿的头发上。

周禾叹一口气，没说话。

陈京瑜不再动作，从她的反应里看出自己做了傻事，闭上眼睛重新躺下，自暴自弃道：“瞎就瞎了吧，失明之前能看见这么多贝壳海螺也不算亏。”

周禾沉默三秒，看脚边他找来的各种形状的贝壳，勉为其难拿袖子帮他清理额头，“等会儿闭着眼睛起来，先把头发里的沙子甩一甩。”

陈京瑜嘴角上扬，闭着眼睛没有回话。

失踪的周领出现在不远处，手里扬着贝壳跑过来，看到周禾脚边上一堆时，却把手背在身后，不肯拿出来。

“不是要给我找个最大的吗？手上的给我看看。”周禾仰头看他。

周领用脚踢动沙子，把她面前的贝壳山丘埋起来，“你哪来这么多？我跑出去好远才看到两三个，你是从小朋友手里抢过来的吧？”

周禾对着他的小腿就是一巴掌，把贝壳翻出来，“天上掉的，刚刚没有落到你头上吗？”

腿上并不是很痛，显然周禾不会无聊到捡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周领看向旁边躺着的陈京瑜。

陈京瑜刚好想欣赏一下他口里“捡个更大的”，到底有多大，闭着眼睛坐起来，试图把头发里的沙子甩出去。

周领立马把手里的贝壳塞给周禾，耍无赖道：“我不管，反正我捡给你的就是最好的。”

说完也不管她什么反应，退后一步原地冲刺，跑到陈京瑜面前停顿一下，双手撑住他的肩膀，从他头上越过去，大声笑着，一溜烟跑远。

陈京瑜闭着眼睛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忍不住爆了一声粗口，也不管头上脸上有没有沙子，一言不发向周领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周领高声大喊道：“你上次暗算我的仇，我今天报了。”

直到两人追逐到海边互相泼水，扭打在一起，周禾才从错愕中回过神：多大的人了，还玩跳山羊这种幼稚游戏。

埋在沙里的贝壳一个一个被翻出来，没找到东西装，捧在手里又太多，周禾看了看时间，把他们两个人叫回来，准备回去。

陈京瑜走在前面，周禾问他：“有没有口袋装这些？”

他摇头，把衣服下摆拉起来晃两下，示意道：“放这里，我给你兜回去。”

就像小时候兜零食一样。周禾把贝壳里的沙子倒出来，一个一个放进陈京瑜衣服上。

周领走近了，神神秘秘地朝她说：“给你看个好东西。”接着把手里抓着的螃蟹猛地凑到周禾眼前，吓得她差点往后仰倒。

周领因为她的反应哈哈大笑，“厉害吧？我刚刚抓到的一只螃蟹，有我巴掌大呢，你看那些小屁孩抓的，就只有我指甲盖大小。”

深吸一口气，周禾告诉自己这是在外面，要给他留点面子，忍了好几次，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强撑着微笑道：“厉害，那我奖励你几巴掌？”

周领在她的手落下来之前跳开，把张牙虎爪的螃蟹放在脸旁边，朝她挤眉弄眼地挑衅。

周禾叫住提着小桶路过的小女孩，问道：“想不想要螃蟹，你看他手里有个那么大的，我叫他送给你。”

小孩眼睛亮晶晶的，止不住地点头。

周禾朝着周领发号施令：“赶紧送给她，别逼我动手。”

“我都还没玩够，就要送人。”周领还准备用这只螃蟹吓其他同学，但是迫于周禾的淫威，只能忍痛割爱，将其丢入小女孩的黄色小桶里。

“谢谢哥哥。”得到一只螃蟹的小女孩，欢天喜地蹦起来，声音甜得像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