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心烤串的陈京瑜猛然抬头，像是被火星溅到，差点丢开手里的东西，他看向周禾，表情紧张。

同学的嬉笑声安静下来，目光在陈京瑜和周禾身上游离不定，前院只剩下音箱里的伴奏。

周领不像是会开这种无聊玩笑的人。

陈京瑜是他的好朋友，周禾是他的姑姑，这样的玩笑说出口对两个人都是冒犯。

周领看陈京瑜深呼吸几次，嘴唇动了动，好像被人扼住咽喉，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我其实……”梗在胸口的话终于发出声音，然而才说了几个字，就被周禾笑着打断。

她照着周领的头来了一下，看似下手重，实则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用轻飘飘的语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昨天晚上都在开我的玩笑，怎么，昨天京瑜没有参与，今天还要补起来？”

“我可是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你们当中谁一年换好几个女朋友来着？还有谁期末挂科？”周禾笑眯眯环视一圈，要继续往下说。

男同学在这样的审视目光下，没脸继续听，纷纷把手里的、附近桌上的烤串，捧到她面前，“姐，饿了吧，多吃点，京瑜的手艺，可是不容错过的。”

被周领揭短是一回事，大家是同学，说的不好听也知道是玩笑话。

被当事人这样摆在明面上审判，是另外一回事，就算是玩笑话，在这样的场合下，也显露出几分真实的尴尬。

周禾并不是真的想要人难堪，她笑一笑，“不饿，就是有点渴。”

立即有人有眼色地拿了矿泉水递给她，周禾拧开喝一小口，不再说话。

这页轻而易举翻过去，同学嬉闹着继续唱歌。

陈京瑜征征看着周禾的侧脸，明明逃过一劫，却又如坠冰窟。

手下的肉串烤焦了，他都没发现。是旁边的女同学闻到味道不对劲，一翻看到肉串反面已经变得焦黑，担心地问：“是不是累了？要不换我上吧，虽然技术比不上你，但也好歹能吃，反正他们喝多了也吃不出来好坏。”

陈京瑜没有心情继续，让出位置，心下有些茫然。

周领已经气冲冲回房了，陈京瑜环顾一圈，没有多余的位置，只有那一张空椅子。

他想上前，又怕周禾不高兴。

扯了纸慢慢擦去手上被溅到的油渍，陈京瑜站在空椅子后面，看着周禾垂下的头发。

她的头发发质极好，乌黑柔亮，大波浪显得随意慵懒，海藻一般垂在椅背外边。

一双手来来回回擦过四五次，陈京瑜深吸一口气，走向那张空椅子。

他觉得自己拉开椅子的动作幅度太大，大到按照正常人的一般反应，都会偏头看一眼。

但是周禾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不疾不徐捏着塑料瓶，发出咯吱的声响，看着前方心不在焉。

陈京瑜看她几次，怕目光太过明显惹她厌烦，装模作样拿手机滑来滑去，不停切换界面，手机屏幕上的字每个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他却没有办法思考出它们要表达的意思。

他放弃思考，机械点开有红色的未读消息提醒的软件，退出来，点击下一个，循环往复，直到界面干干净净。

陈京瑜发现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重新陷入茫然的状态。

周领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造成目前局面的根源。

陈京瑜并不在意周领是怎么知道他喜欢周禾的，他不是一个完美的隐藏家，迟早会露出马脚，谁都有可能知道。

可是为什么他与周禾都还没有表态，周领就横插一脚打乱他所有计划呢？

凭什么呢？

他想不出答案，但是他知道必须要向周禾说点什么，随便说点什么也行。

陈京瑜仔细斟酌，不管周禾之前有没有感觉到他的喜欢，周领已经挑明了这件事，现在他面前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大大方方承认对周禾的喜欢，如果被拒绝，大概率连朋友都没得做，如果被接受，这是陈京瑜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后续要如何发展。

第二，就让周禾觉得这只是一个玩笑，之后再提起千次万次，周禾也只会当这是一句玩笑话。

选择已经很明了。

陈京瑜上半身向周禾那边偏，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刚刚……”

一阵风吹来，烧烤架上的烟雾四处飘逸，熏得人眼睛疼。周禾双手拉住椅子，“坐那边去吧，烟太多了。”

周禾拖着椅子越走越远，陈京瑜胸膛内积攒的勇气慢慢消失。

他看着周禾找了个好位置坐下，继续□□手里的矿泉水瓶，自始自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头，他鼻子发酸，低下头假装很忙地滑手机，不想让人发现异常。

陈京瑜想，也好，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

等情绪稳定下来，陈京瑜抬脚往房间走，他要找周领问个清楚。

房间里黑漆漆的，陈京瑜把灯打开，周领手背遮住眼睛，斜靠在床上，听到一句质问，“为什么。”

陈京瑜抱手靠在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庞看起来有些扭曲，说话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你凭什么没有经过我同意，就告诉周禾我喜欢她？”

“早讲晚讲都要讲的，你开不了这个口，只能我来帮你说了。”周领直起身直视他，说话直戳人心口，“有什么关系？要是她现在不喜欢你，难道以后还能变？”

陈京瑜无话可说，双手挫败地用力揉搓双颊。

周领看他痛苦的样子，指着前院的方向，冷笑一声，“你和他们说我分手的事情，不是也没通知我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什么感受？”

陈京瑜一愣，随即想通了前因后果。事情的根源是，他把周领分手的事情告诉了同学，所以才戳破他的秘密作为报复，大家一起不好过。

他一股气憋在心里，只觉得可笑，看周领如同一个年纪小做了错事的小孩，分明荒唐却没办法责骂。

陈京瑜仿佛卸了浑身力气，打开手机翻到那一条朋友圈，丢去他脚边，“你没看到吗？王雅晴发了朋友圈，说自己单身。”

“哦，没看到也正常，你应该被她删除拉黑了。”陈京瑜掩下眼皮看着周领，眼神麻木。

周领震惊地低头看手机屏幕，王雅晴发了一张照片，她端一杯咖啡，眼睛望向别处，盛满忧愁，文案是“毕业分手季，单身快乐”。

不知情的人看到这条朋友圈，还以为王雅晴才是被甩的那个。

所以那首歌和那个蛋糕，和陈京瑜没有一毛钱关系，陈京瑜回来后忙上忙下，忙着拿冻品解冻，忙着洗菜切菜，忙着生火烤串，现在想来，他完全没有作案时间。

这真是个天大的乌龙，他刚刚对陈京瑜做了什么事来着？

周领心虚得不敢发出声音，他刚刚把陈京瑜的暗恋给搅和了。

在陈京瑜心如死灰的注视下，周领试探着开口，“要不我去和她解释一下吧，就说是我脑子短路，神志不清乱说话。”

“周领，”陈京瑜声音飘渺得像春雾，“她不是对每个人都像对你一样宽容。”

“她的拒绝从来不会拖泥带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被死缠烂打所动摇，只要开了这个口，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陈京瑜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往下说，“我知道两个。第一个是高中的时候，她班上的一个同学，在回家路上捧着花对她告白，人家都还没说完就被她叫停，说她暂时不想谈恋爱，以后没有事就不要发消息再打扰她。

第二个是她手下的实习生，来了不到一个月就向她献殷勤，她本来还夸实习生学东西快，后来实习期没过就被调去了别的部门。”

第二个是周禾在吃饭的时候偶然提起的，说话语气毫无波澜，平静地就像点菜，只说了一两句，不愿意多浪费口舌的样子。

陈京瑜那时候无比庆幸，同时又心如死灰。

他说着说着也觉得好笑，只是笑得难看，快要哭出来。

周领看到他水光涟涟的眼睛，哽咽的语气在前院传来的的嘈杂声中似真似假，“我知道的就有两个，我不知道的只会更多。我不想连朋友都没得做，你懂吗？”

周领听完呆愣愣的，陈京瑜并不期望他能理解，只是情绪需要宣泄，说完就拉过椅子在书桌前坐下，抓着头发整理混乱的思绪。

“对不起。”周领干巴巴说了句，内疚到不知道要继续往下说什么才能安慰到他。

陈京瑜没有回答他。

过了几分钟，陈京瑜站起来往外走，想去前院找周禾说几句话，正好周禾想回去睡觉，提着一张椅子往里面走。

两人在大门碰见。陈京瑜顺手接过椅子，问她，“要放在哪里？”

“随便放客厅就行。”

陈京瑜放好椅子再转身，周禾已经走到了房门前，他小跑过去，停在门外。

“有事吗？”周禾撑住门框问他，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陈京瑜犹豫两秒，让周禾以为他没有话要说，她点点头，“那就早点睡觉。”

门合上，被东西抵住，发出轻响，那是他找来用作门锁的椅子。

陈京瑜看着面前的门板，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那就晚安。”

回到房间，陈京瑜像个游魂，拿上洗漱用品，去浴室冲凉完毕后，回到房间平躺在床上。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周领在黑暗里碰一下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陈京瑜没有回话，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一点，让周领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说是自己太冲动做错了事，为了减轻负罪感，还说起陈京瑜的不是，说他不该这样隐瞒，如果早点告诉他，他说不定还能帮帮忙，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都一样伤心，就少生一点气。

陈京瑜翻身背对着他，周领立马闭嘴，他好像又说错了话。

周领罕见地失眠了，前院里的声音渐渐停歇，世界安静地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突然想起来，他是因为周禾，才与陈京瑜成为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