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领和陈京瑜虽然在一个班，但因为座位每次都隔很远，所以平常并没什么交集，自开学说过的话，用手指头都能算得清楚。

直到周禾高考完之后，一大堆书和资料懒得带回家，象征性地与同学一起撕了几张没考好的试卷，剩下该拿去当废纸卖的，就搬去卖掉。

学校门口就有一个收废纸的，高考完这一天，特地安排一辆大货车停在门口，方便学生卖书卖试卷。

周禾搬了一趟就累得不行，拿周领当苦力，指挥他忙上忙下，作为报酬，贴心地将三年的总结笔记给了他，所有学科加起来，装满一整个箱子。

周领从来不知道，知识就是力量之外，还这么有重量，几趟下来，累得他肌肉拉伤，手臂都快不能弯曲。

“好好收着，”周禾踢了踢脚下的箱子，“有学弟学妹斥巨资找我买，我都没舍得卖，专门留给你，我只希望你能看懂，不要每次考试吊车尾，惹你爸妈生气。”

周领：“还是卖了好。”

最后他还是在周禾“你不要不识好歹”的眼神威胁下，把箱子先搬去了老师办公室。

放完假回学校读书，周领把箱子搬到座位边上的过道，陈京瑜接水路过，不小心拌了一下，差点摔倒。

稳住身形后，陈京瑜看见笔记本封面上端端正正写了周禾两个字。

陈京瑜对这个名字已经称得上熟悉，除了在竞赛课上见过，之前语文老师复印过周禾的作文作为范本，发给他们学习。

老师还单独把他叫去办公室，对周禾的作文大夸特夸，不仅说她思想深刻，也说她字漂亮。

老师接着把陈京瑜最近一次的作文，放在旁边做对比，不怎么委婉地劝告，“我知道你其他科分数很高，但这个语文，也一定要用点心，不说你内容写得怎么样，起码把试卷写满了，字也要写得能让人看得懂。”

“你怎么会有她的笔记本？”陈京瑜问周领。

“她是我亲戚，毕业用不上了，硬塞给我的。”周领看陈京瑜盯着箱子，想要上手去碰的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陈京瑜沉默，回想起他之前去找周禾，心情忐忑地问她，笔记本能不能给他，可以有偿，她没有一丝犹豫，摇头说这是她高中的纪念，要给自己留着。

结果现在周领说，是周禾硬塞给他的。

“可以借我看一下吗？今天之内还给你。”陈京瑜问。

“拿去吧。”周领摆摆手，不甚在意的样子。

后来陈京瑜说话算话，按时归还，但是在第二天又站在周领桌子旁，问他借周禾的笔记本。

看着他求知若渴的眼神，周领想起《送东阳马生序》里的一句：“家贫，无从致书以观”，于是很痛快地答应了。

连着好几天，陈京瑜就像去图书馆借书一样，雷打不动去找周领借笔记本。

周领被他找得烦了，有一次叫住他，“要不你把这个箱子搬过去吧，反正放我这边也是碍事，搬走搬走。”

陈京瑜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以为周领要直接送给他，喜不胜收把箱子搬走。

等上了一节古诗词鉴赏，陈京瑜脑子冷静了一点，觉得不能白拿人家东西。

这不是良心过不过得去的问题，主要是无凭无据的，周领想要拿回去，一句话就能随时拿回去。

给钱就不一样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买断。

于是他把身上所有的钱算了一下，留够最基本的饭钱，凑出五百，趁体育课教室人少的时候，拿给了周领，“这是笔记本的钱，你收着吧。”

周领看着他手掌上叠整齐的纸币，一时愣住，他什么时候说要卖资料了？

陈京瑜看他不说话，以为他不好意思收，尽力安慰他，“没事的，我爸妈给我买学习资料也要这么多钱，何况笔记本上总结得更加全面系统，你是觉得少了吗？你还要多少，放假之后我再带过来给你。”

周禾的笔记是按她自己的水平整理出来的，那些难题错题，周领大部分都看不懂，于他而言用处并不是很大，少了个东西占位置，他很想说好，但是又怕周禾知道之后骂他。

为了帮助到有需要的人，周领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放在你那里，你一定要好好保存，不要搞丢或者弄坏，到时候我亲戚找我要的时候，我还是要拿走几天的。”

陈京瑜不太满意，但是没有办法，手上的钱一把塞给他，想了想，觉得周领说的只是微小概率事件，突然又高兴起来，喜滋滋跑去回座位。

门口有同学催周领去打篮球，他没多想，脱下校服外套，喝了口水就出教室了。

直到一个星期之后，周领在上晚自习之前，看见陈京瑜在座位上啃面包。

“怎么不去吃晚饭？”周领走近了，问他。

陈京瑜嚼完嘴里的面包，慢吞吞回答，“吃过了，今天食堂的菜不怎么好吃。”

他打了一份麻婆豆腐，放多了花椒油，又麻又辣，他几分钟就吃完了平时一大半的饭。

周领不信，他大口往嘴里塞面包的样子，看上去饿到不行，他慢悠悠回答的样子，分明是在拖延时间找借口。

周领想起他塞过来的五百块钱，五百块钱对周领来说不是什么大钱，撒撒娇就到手，但是对于其他同学来说，可能就是好几天的生活费。

他为此感到懊恼，没想清楚就接了这个钱，可怜的陈京瑜，还不知道已经吃了几天的面包。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饭不吃会有多饿，周领明白得很。他由衷地敬佩陈京瑜热爱学习不怕吃苦的精神。

周领跑回座位，从书包里掏出那五百块钱，原封不动地还给他，“钱还给你，笔记本的事以后再说。”

陈京瑜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再次会错意，以为他反悔，要把东西拿回去，拼命推脱。

五百块钱像是烫手山芋，在两个人手中推来推去，像极了过年长辈推脱红包的样子

到最后陈京瑜略胜一筹，周领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收下，在之后的每天早中晚，都叫上陈京瑜，盯着他一餐不落地吃饱饭。

陈京瑜自觉五百块买周禾的笔记本占了便宜，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抽空就给周领讲题，让他在痛苦中学习进步。

后来两个人就变成了形影不离，考同一所大学的好朋友。

周领仔细回想，在他和陈京瑜认识和相处的过程中，周禾的身影无处不在。

比如他办升学宴那天，周禾特地从国外回来为他庆祝，陈京瑜那天高兴得好像是自己在办升学宴，特意要求和周禾坐在一桌，吃东西的时候，嘴角都没有下来过。

周领当时还觉得，自己交了个知心朋友，陈京瑜是在为他高兴。

比如有一次周禾的生日，周领准备好礼物寄过去，用彩纸打包的时候被陈京瑜看到，冠冕堂皇说周禾也是他的学姐，生日要送点东西表示一下。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让他一起寄过去，在这之后，每次周禾给他寄东西，都让他分点给陈京瑜，搞好朋友关系。

再比如陈京瑜有意无意问起周禾的近况，她的学业，她的身体状况，她的恋爱状况，周领最初听到这些问题，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是陈京瑜总是可以找到理由掩饰。

他也有出国留学的打算，可以提前了解情况做准备啦，最近国内流感高发，不知道国外是不是这样啦，周禾不会在国外发展，要是这时候找了男朋友，毕业还要分手很麻烦的啦。

每一次周领都被他糊弄过去。

那些蛛丝马迹浮出水面，周领发现一切都可以联系起来，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陈京瑜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对周禾有意思了。

这个时间早得让周领心惊，他甚至不知道陈京瑜和他做朋友，是不是因为周禾。

周领在胡思乱想中逐渐睡去，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走出去，客厅的桌上，有大大小小的塑料袋装着各色早点，周禾盘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拿一个白馒头撕着吃。

周领换了衣服，去卫生间洗漱好，去周禾边上，“哪样好吃一点？”

“都不好吃。”周禾不是很想和他说话的样子。

周领捏起一个烧麦丢嘴里，说话含糊不清，“一天天的，就会骗我。”

周禾斜他一眼，没什么胃口，把剩下半个馒头塞他嘴里，“馒头好吃。”

馒头像是酵母没放够，一点都不蓬松，扎扎实实堵住周领的嘴，“我要告诉我妈，你想趁机噎死我。”

“哼，”周禾冷笑一声，“你妈早就想把你给毒哑，要是知道我让你噎死了，可能也就会掉两颗眼泪吧。”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周禾好像是在生气。

他不会蠢到不知道周禾为什么要生气，一句话让两个人恼火，周领在气人这方面十分有天赋。

他不敢出声，迅速解决了早饭，混在同学堆里，远离危险人员。

海边有一处悬崖，原计划是趁天还没亮爬上去，看海面日出，但自从出来之后，就没有一次早睡早起，计划被迫后延。

周领翻看手机，突然发现陈京瑜在群里发了日出照，他下意识想找陈京瑜问清楚，但又在陈京瑜从下楼时，心虚地移开视线。

“他们两个可真是有精神，昨天那么晚才睡，还能早上四五点起来爬山。”旁边同学看着照片直摇头，“这个活动强度，我都怕他们猝死。”

周领问：“那他们两个就不跟着我们再去一遍了？”分开也好，陈京瑜和周禾不用面对面尴尬。

“为什么不能去第二次？”陈京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这次可以走另外一条路。”

周领被吓一跳，心跳平复后，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可以去，你想去一百次都行。”

这话听在陈京瑜耳朵里有些嘲讽的意味，他看周禾一眼，忍住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