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禾在凌晨两点赶到医院,给爷爷打电话没打通,她找值班的护士问了房间号,来到没开灯的单人房门前。
推门开灯,病床上躺着的人正闭眼安睡,周禾把门带上,行李箱随手一松,撞到墙上发出一声响,在陪护被惊醒的疑惑眼神下,她直奔床头,急匆匆抓着爷爷的手臂摇晃,“一直昏迷没有醒过吗?医生怎么说?”
昏迷是假,爷爷只是睡着,老年人本来就觉少,被她又喊又推给吵醒,眼睛一睁就要开始骂人。
“吵什么吵!”爷爷下意识吼了一句,吼完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周禾,立马变成气若游丝的样子,“小禾来了?”
周禾对他拙劣的演技不做评价,拿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怎么爷爷一个人在这边?大伯姑姑还有叔叔们,怎么一个人都不在?我现在打电话让他们过来。”
病本来就是装的,医生检查完之后连药都没开,是他自己说心脏不舒服,非得住几天院,用这个理由让周禾来见他,根本没有告诉其他子女。
“不用叫他们来,我也没什么大事。”爷爷朝她摆手。
周禾摇头,接着打电话,一点都不赞同他的话,“长辈的一点小事,在子女眼里都是天大的事,都住院了,当然要让让他们来尽尽孝心。”
周禾动作迅速,在电话里把爷爷的情况夸大了说,一会儿就打了两个电话,气得他要下床抢手机。
周禾把他按在床上,盖好被子,“爷爷,我知道声音有点大,吵到你休息了,我出去打电话,你在这里安心睡觉,保证明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一家人都整整齐齐在这个房间里。”
要是在平时,他肯定撕破脸不装了,发一通脾气骂周禾傻瓜,但是他今天头晕是真的,白天折腾一遍,早就没有多少精力应付周禾,他们要来就来好了,他累得撑不住,半推半就闭上眼睛睡觉。
周禾尽职尽责通知每一位长辈,出乎她的意料,不到一个小时,病房就迎来了第二位打扰夜间宁静的人。
爷爷又被周禾从睡梦中叫醒,对二女儿敷衍几句之后,让周禾通知亲戚不用再来,天亮了再说。
周禾点头,拿手机在走廊上打游戏。
下半夜,每来一个人,爷爷就醒一次。周禾都不用亲自动手,好几个人挤在病房里,走动之间难免闹出点动静,她在走廊上都能听见。
杯子磕在桌角的声音,卫生间马桶抽水的声音,子女交谈的说话声,这些噪音让爷爷一晚上没睡好,人变得愈发暴躁。
经过四五次被吵醒,人已经把房间填满,上一次人这么齐的时候,还是在他大儿子的葬礼上。他看着这呜呜泱泱一帮人就糟心,他们哪里是来探望,分明是怕他一睡不醒,来争遗产的!
爷爷看着窗外微亮的天色,坐在床上骂人,“你们这帮不孝子,做生意没本事,吵我睡觉倒是很厉害。”
“爸别气坏了身体,这不都是担心你吗?小禾把情况说得那么严重,我们哪里还睡得着,都来医院看你了?”
事情的源头是周禾,爷爷平了平心绪,“小禾在哪里?让她过来,我有话说,你们该回家就回家,该上班去上班。”
“有什么事情和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你想要什么,只要您说,我立马给您办到。”
“都这样了,还上什么班?您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七嘴八舌说些有的没的,就是没有一个人去帮他把周禾给叫过来,生怕周禾把本该属于他们的那份遗产给忽悠走。爷爷找护工拿手机,要自己给周禾打电话。
按到聊天界面,周禾十多分钟前发来了一句语音,说话声音十分疲惫,“爷爷,长辈们都叫到了,我一晚上没睡着,就先回去休息了,有事给我留言。”
爷爷一口气在心口,差点背过去,把一屋子人骂了半小时,才消了这口气,在医生上班之后,让几个子女办了出院手续。
周禾拖着行李箱回到家,手机关机,洗了澡埋头就睡,直到中午才醒。
把丢在一边的手机充上电,周禾换了衣服,在玄关处的柜子里拿几张现金,下楼吃饭。
这几天吃的是原汁原味的鲜,周禾都快忘记辣椒是什么味道,她找一家店,点了两个菜慢慢吃。
过了饭点,店里人不多,周禾特意挑的角落,不想被人打扰,偏偏有人凑上来。
有个男人站在她旁边,手机屏幕上是二维码,笑眯眯把手伸到她眼前,“美女,加个微信。”
那只手的中指指甲盖和指肚,呈现出与其他手指不相配的黄色,小指的指甲保养有方,起码得三个月没有磕碰,才能养到这样的长度。
周禾没了胃口,面无表情咽下嘴里的东西,抽纸擦嘴,“出门没带手机。”
“你拒绝的借口也太老套了。”男人被她逗笑,擅自在她对面坐下,凑上去,“不要害羞,加一个嘛。”
周禾立即起身去收银台,拿出纸币结账,男人跟在后面,这才相信她说的是实话,于是换了一种方式,“留个电话号码也行。”
狗皮膏药一样甩不开,周禾不想再看见他,于是找拿了纸笔,写下六叔的电话号码,嘱咐道:“我作息不太规律,你最好晚上十二点到三点之间打电话。”
男人喜笑颜开,没有细想。
在商场逛了一圈,周禾确认没人跟在她后面,才晃晃悠悠往家里走。
她在路上想,或许周领的那些同学没有她昨天说得那么令人讨厌,刚出社会脸皮薄,一次好友申请没有通过,就不会有第二次。
平时相处也比较有分寸,不会让她厌烦,除了个别,都是聪明人。
回到家,手机刚开机,秦景就打电话过来,问她有个新的投资项目要不要一起去看。
闲了这么多天,不能继续懒散下去,周禾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答应一起去。
投资项目的前景和回报率并没有达到预期,很快就停止接触,秦景看她一天天能闲出花来,把一大堆娱乐公司的事情推给她。
周禾开始工作,按时上下班,不急的事情就往后推一推,每天有点事情做,但是不多。
如果没有在一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在楼下看见陈京瑜的话,周禾的生活都能说得上逐渐步入正轨了。
两人同在一个公司,在公司里都从来没有遇见过,她自然不信在自家楼底下碰见陈京瑜会是偶然。
视力好看得远,周禾在二十米开外,就认出在门口徘徊的身影是陈京瑜,她下意识转身往回走,走出一段路才意识到不对劲。
明明是她家,下班回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有什么好躲的?就因为有一个追求者在楼下等她吗?以前有这种情况发生,都是直接叫保安把人请出去。
周禾思考自己的反常行为的原由,同时认识到自己还没有做好直面陈京瑜的心理准备,于是在附近散步,当饭后消食。
一个小时后,预计陈京瑜已经离开,周禾来到附近的水果店,随便买了点西瓜哈密瓜,让店员切块装好,提着往家走。
陈京瑜还在,他之前站着等,现在坐花坛边上等。
周禾硬着头皮走过去,快要到陈京瑜面前时,假装不经意间看到他,“你怎么在这里?”
陈京瑜看起来不太高兴,声音有些低落,不答反问:“你刚刚都已经走到凉亭那边了,为什么掉头出去?是不是因为看到了我?”
“没有啊,就是走到凉亭看见有人在吃水果,家里没有了,回过头去买点。”周禾把手里的袋子给他看。
塑料袋上有水果店的名字,陈京瑜过来的时候看到过,离这栋楼就五分钟脚程,而周禾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这只能说明她就是在躲着自己。
陈京瑜不戳穿,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周禾,“这是上个星期一起捡的贝壳,我买了个玻璃瓶装着,一起给你拿过来了。”
“你让周领顺路带过来不就好了吗?或者在公司直接拿给我,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在我楼下等。”周禾快忘记这些贝壳了,原来才过去一个星期,她感觉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陈京瑜很有自知之明,“我问过周领,他说不帮这个忙,让我自己送过来。”
至于在公司直接给,上次周禾送他回去被同事看见,已经有人在说闲话了,他不想再落人话柄,给周禾造成困扰。
周禾被他的直白怼到沉默。
“东西送到你手上了,没事我就先走了。”陈京瑜看着周禾,她没有反应,不打开袋子看看贝壳,也不说话,他难过地闭了闭眼睛,“再见。”
周禾点头,“拜拜。”
陈京瑜忍不住低头直视她,抑制不住地伤心,他说再见,是真的想再见很多面,但是周禾说的是拜拜,她真的不想再见到他。
周禾表达出这个意思,比他自嘲说出这句话更加伤人。
陈京瑜憋着一口气走出去好远,再回头时,周禾已经不在原地。
他内心的侥幸在一点一点消失,失魂落魄回了家。
听到开门声,周领立马从沙发上蹦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陈京瑜旁边,“怎么样?顺不顺利?”
陈京瑜沉默换鞋,情绪低落,不是很想说话。
周领以为他没有听清楚,复读机一样重复问了两边,终于得到回复。
“不怎么样。”
“什么叫不怎么样?你说说她什么反应啊,是不是看到贝壳特别感动?我给你分析分析。”
陈京瑜完全无法理解周领的脑回路,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一点看人脸色的本事都没有。
有什么好感动的?要是周禾很感动,他现在还会是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吗?
陈京瑜走到厨房洗完手,从冰箱拿出一罐汽水,拧开瓶盖听滋滋的气泡声,一口灌了半瓶。
“你怎么喝我的汽水?你不是从来不喝的吗?你进展怎么样,和我说说呀!以我对周禾的了解,还怕不能事半功倍?”
周领接着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突然看着他的发红的眼眶,发现新大陆一样睁大眼睛,“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陈京瑜侧过身体,不想让他看见。
周领是一点不识相,他硬生生掰过陈京瑜的脸想看个清楚。
一个躲一个追,两个人像是要打起来,最后以汽水罐摔在地上结尾,周领被这声响吓到,松开手不敢再闹他。
陈京瑜遮住眼睛往卧室走,不知道是因为周禾而伤心,还是因为周领而生气,又或是两者都有。
周领把洒在地板上的汽水拖干净,在沙发想了想,敲响陈京瑜的房门,“要不我去劝劝她?”
劝劝?凭陈京瑜的了解,周禾从来都不会被说服,去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这样的劝说只会让她更加反感,他突然拉开门,“你别去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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