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漫川回到藏月山山顶时,一眼就看见了兰则安。
他就坐在书房的窗前,坐在自己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兰则安也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他们目光交汇,兰则安短暂地晃了一下神。
比起离开前,师尊身上的威压更重了,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把脱鞘的利剑,透着一股冷酷到无情的锋锐之气。
但不过几息间,褚漫川打量他一阵后,就收回视线,一脸冷漠地走向正屋,身上那属于剑修的肃杀之气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兰则安无意识抿紧了嘴唇,想问些什么,却又苦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
虽然他刚拜入藏霄仙尊座下,两人认识也不过短短一天,但师尊就是师尊,是只此一个的师尊。弟子理应为师尊解忧,况且“尊师重道”不光是他们人族的规矩,妖族亦然。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热烈,褚漫川经过他窗前时,瞥过来一眼,随口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食谱。”兰则安竖起面前的书,百味食记四个字映入眼帘,让褚漫川脚步猛然一停。
兰则安没觉出不对,展开的书页上是他今天想尝试的东西,但他不知道褚漫川喜不喜欢吃,于是小心问道:“师尊,你喜欢吃汤圆吗?弟子今日学了个新菜式 ,想做给您尝一尝。”
汤圆,元宵,浮元子。
是修真界的元宵节。
……
桂花香粉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
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注1]
冬日的寒意还未完全消融,但上元佳节却已冲淡了这份萧瑟,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被徐徐夜风吹向更遥远的地方。
十里长街彩灯高挂,花影缤纷。
护城河边,一紫一黑两道身影立于树下。
银白色的月光洒满湖面,泛起粼粼波光,水面潺潺浮动,映出朦胧的白玉盘。
“师尊。”男人侧身靠过来,伸出双臂将他身体紧紧抱住,抱得很紧很紧,一副完全占有的姿势。
这人一贯如此,在外面也从不收敛分毫。
温热的鼻息拂过他的耳廓,他后背紧贴男人胸膛,薄薄的衣料持续传来对方炙热的体温。
男人心脏跳得剧烈,他耳畔的呼吸声也越来越灼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自己的心率也有些失常了。
“师尊。”男人再次唤他,低哑的嗓音透出一股明显的隐忍。
他感受着男人胸腔的震颤,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神识扫过四周,发现这里虽然人不多,但也是有零星几个人影的。
“你规矩些,这是在外面,不是藏月山。”他出声提醒男人。
男人却低低地笑了起来,侧过头在他额间印下一吻,温柔克制:“谨遵师命。”
……
记忆戛然而止,褚漫川沉声道:“仙域没有节日,也从来不过节日。”
“那我们可以自己吃啊,师尊,你想吃什么馅的?”兰则安微微倾身,专注地看着褚漫川的眉眼。
这页纸上只简单标注了揉面时需得仔细的两点,但没有写用什么馅料。
褚漫川看他很是期待的模样,不禁冷冷一笑,恶意地回他:“本尊最讨厌吃的东西就是汤圆。”
兰则安被他噎了下,原本要说的话堵在嗓子眼儿,好半晌才缓过来,闷声道:“弟子记下了。”
褚漫川等他回过话,才背过身,不疾不徐走进了正屋。
院里的枫树一年四季都是红的,无论春夏秋冬,这里一直都是红艳艳的颜色。
若是冬日里落了雪,满树鲜红的叶子在白雪掩映下,就会尤显飘逸。若是有风恰好拂过,它们随风摇曳时,就像一簇簇火苗,晃晃悠悠的照亮整个冬季。
但是现在,过分繁茂的枫叶把这处庭院盖了个完全,层层叠叠遮住天空,看一眼只让人觉得压抑。
褚漫川沉沉收回目光,抬手关上窗子。
……
“师尊,马上就到元宵了,今年你想吃什么馅儿的汤圆?”男人站在他对面,笑吟吟地问道。
窗子是敞着的,窗外的枫叶上还有未化完的残雪。
他当时饶有兴致地追问那人:“都有什么馅儿的?”
“好多好多好多呢。”男人给了他很多种选择:“红豆沙、黑芝麻、枣泥馅、核桃馅、花生馅、山楂馅、猪油馅、或者肉馅。师尊想不想尝尝肉馅的?你想吃什么肉,我就把它包在汤圆里。”
“肉馅?会不会很奇怪?”他想想那种黏糊糊、肉唧唧的口感,脸色微变,十分不感兴趣地摇摇头,果断拒绝道:“算了,我不想尝试那种味道,我还是选红豆沙的吧。”
“那就除了红豆沙,我再做一个核桃的、一个山楂的?师尊你觉得如何?”男人总是会给他很多种选择,也不嫌麻烦,总是如此。
他当时正巧无事,便问道:“核桃和山楂这两种馅料都需要准备什么?”
“核桃馅的话,是核桃、芝麻和桂花;山楂馅的话,是山楂、红枣和猪油。”男人也没犹豫,想也不想就告诉他。
他当时回忆起自己惯吃的红豆沙汤圆,思索着说:“那红豆沙馅的,是不是有红豆沙、桂花、饴糖、还有一点点猪油?”
“对。”男人当时凑过来,眼底荡漾开星星点点的光亮,“不过师尊少说了一样。”
他当时诧异着反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说出来只怕师尊就不喜欢了。”男人佯装无奈道。
“……是不是有肉?很碎很碎的肉末?”
“师尊英明。”男人嘴上叫着尊称,但动作却是大逆不道。
隔着一张桌子,欺身含住他的嘴唇,很放肆的与他唇舌交缠。
动作强势又急促,带着不容推拒的霸道。
……
“混账!混账!真是个混账!”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褚漫川只觉得羞恼极了,若是那厮现在在他面前,他定会要那人好看!
房门却在此时被敲响,伴随着兰则安清润的声音传来:“师尊,我们今天暂且还吃阳春面,可以吗?”
“随你,莫要打扰为师。”褚漫川硬邦邦道。
一门之隔,褚漫川耳根处的红晕清晰可见,仿佛隐藏着什么难言的情意。
门外,兰则安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心中好像有无数个念头涌现,但每一个都像是长了翅膀,落不到实处,也看不清模样。
他感觉,他的脑子好像不大好使。
脑中像是有漫天云雾,而他却站在泥潭之中,根本分辨不清楚方向。
其次,他每动一下,或者挣扎一下,都觉得浑身沉重,无形中像是有一条锁链把他锁住了。
他耷拉着脑袋,心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力。
“你还站这儿做什么?”褚漫川盯着门板,神识偷摸窥视着门外的兰则安,眼神里满是探究之意。
兰则安瞳孔遽然放大,如梦初醒。
“方才,弟子只是在想……阳春面该怎么做才能做得更合师尊口味。”兰则安目光复又落在了门板上。
褚漫川侧过身,眼神游移,四处乱瞥,却是怎么也不再看向门板。
明明……明明兰则安看不见他。
明明门板挡住了他的身影,但褚漫川就是觉得不自在。
都怪刚才的回忆。
都怪楚崖。
那个混账既不尊师重道,也不恪守礼仪,离经叛道,一点也不安分!
褚漫川的视线逐渐掠过屋里所有的陈设,黄梨花木制成的床榻、桌案、博古架……还有那扇玲珑剔透的白玉屏风。
褚漫川慢慢红了脸。
这间屋子,他是住不下去了。
注1:出自清·符曾《上元竹枝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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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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