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时常阴沉不测的紫色眸子,此刻竟呈现出一种纯然的欢喜。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好。”萧恒接过墨迹,拿在手中观看,一并顺着清扬曼丽的笔法念下去。
容云在他观瞻的功夫,一连把另外两句也写完,提笔站在萧恒身侧,静静仰起头,用柔和的目光望着他。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朝夕相处的几个月间,他已经懂得了萧恒最需要什么,又最想看到些什么:恩威不测、阴晴不定只是表象的一部分,他爱开疆拓土也爱权力,但在萧恒另一套标准里,亦无比看重情义二字。
他认定忠心之人会予以重用,而反复无常的小人则会被杀,无论立场。
这便是萧恒与那些武将如此亲近的原因,无关乎谣言中的任何一种揣测。
萧恒端详着那三副字样,目光渐渐落在“永以为好”上,嘴角慢慢扬起一丝笑。
他忽然抓起容云手中的笔,在红纸上悬停,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想不出什么要写的文字,看着满桌的“福”与“寿”,挥毫泼墨着了个“囍”字。
容云的面颊在灯花下映出一抹不显眼的红色,还是被萧恒看了出来。
“哈哈,容云,”他笑得开怀,挑眉望着容云低垂的脸颊,一副强买强卖的得意,“我写得不如你好,这个字便送你。”
见容云不应,萧恒更自在道:“不如裱起来贴在宫门,再命人弄些红绸锦缎悬挂宫内,免得你再说不懂嫁娶……”
“陛下!”
容云拦断他对那日自己的旧话重提,不意扯紧了萧恒袍袖。
萧恒此时却并不愠恼,反倒就着容云扯他的袍袖将容云一把扯进怀里。
容云步履不稳,猛向后张去,萧恒不拦,直任他直挺挺坐下去——坐在了萧恒结实的腿上。
“‘永以为好’,要怎么好。”萧恒肆意望着他热红的脸,不知廉耻地、露骨地望。
令萧恒没想到的是,容云这次没像块木头一样把头撇开,而是抱紧了他的脖颈,将整幅发烫的面颊贴在他的身上。
如此,萧恒便只能见到他圆圆的颅顶和尖尖的耳朵。心却仿佛被填满了。
萧恒垂下头,将依偎在胸前的容云托起一些,吻住了他温软的嘴唇——那双唇曾在第一次迫切又害怕地率先亲吻了萧恒,如今更加乖顺,也更加娴熟。
只这样看,若非有情在其中,大概很难解释吧。
“朕刚登基那一年,宫里除夕进了刺客,”萧恒忽然开口道,“大内总管串通太后残党要谋害朕,为太平王篡位谋私。”
“后来又是一年年关,有人在酒里动了手脚,彻查半月,几名人犯坚称没有主谋。”
“最后朕把涉案之人全部杖毙,广元宫从此成了一个鬼气森森的地方。可就算是地狱,朕也是里面最可惧的厉鬼。”萧恒说着,发出一声低沉苍凉的笑。
容云静静听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多问,只静静握住了萧恒发冷的手。
“这世上想杀朕的人千千万万,”萧恒抱紧了怀中的容云,“但想和朕夺位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容云感受着萧恒攥进他肩头的指骨,以及浑身放射出的、如野兽被进犯领地时的森冷,淡淡笑道:“陛下威加四海,怕是如今,再没有那样蠢的人了。”
而他,就是那个明知不可而为之的蠢人。在萧恒紧紧抱拥的怀里,感觉不到一丝亲近和温暖。
“容云,”萧恒忽然又叫他的名字,“你说了要陪朕一辈子,是真的吧?”
容云微微一怔,撒谎的坏处就是必须时时刻刻牢记,否则极易穿帮。
“当然。”容云柔声应道。
萧恒忽然又笑了起来——他今夜极其敏感多变,许是和昔年除夕不好的回忆有关,容云心上再次起了一层毛。
“此夜就陪朕对饮,可好。”萧恒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说是对饮,萧恒丝毫也不让别人喝,劝也不听,只一连把自己灌了个半死。
容云想,对于萧恒这种神经紧绷一年到头的人,醉一次或许是种解脱。容云纵着他疯,最后扶住倒在身上的萧恒。
太监弓着身小心上前来,问是否要扶皇上去床上。
容云摇了摇头:“我答应了陪陛下在此守夜。”
萧恒已全然不清醒,唇角却还牵出一抹笑,在容云膝上翻个身,侧枕着他浑身上下不多有点肉的大腿睡去。
太监们退了出去,萧恒寝宫内只剩两人。
容云垂下手,触碰着萧恒鲜活炽热的呼吸:萧恒仿佛失去了一切戒备和攻击性,倘若他此刻要萧恒的性命,那么将无比容易。
只是容云不会。现在,任何人还都不能杀掉萧恒。
就在此刻,容云猛地望见榻间的角落里掉了一样发亮的东西,略微弯身捡了出来。
“长生。”
容云读着银锁上镌刻的字样。那是一个形制古旧、样式略有些奇怪的银锁,看起来像孩童的东西。
仔细辨认,上面刻着祥云和五爪金龙,口含一颗光华四溢的明珠,一看便是皇家工匠打制、给皇子用的长命锁。
定是萧恒儿时的东西。容云脑海中飞也似地掠过梳着一头蓬乱辫子、双眸闪亮的异族男孩影子。
——萧恒不是一开始便长在丹阙的,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又是怎样走到今天的?容云不由自主地胡乱想着,手指触过那把磨得崭新透亮的银锁。
萧恒在他膝上已经睡熟了,困意仿佛也会传染,容云双眼有点模糊,他盯着那把银锁,上面竟模糊地反射出一抹跳动的赤光。
容云眨眨眼,却将那一抹赤色看真了。
他猛地回头,看见了窗纸上跳动的红光——
不是幻觉!外面起火了!
容云顿时想要推窗去看,可手一下停住了,疑问瞬间涌入脑海——
门口当值的太监呢?藏在廊下的暗卫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种可怕的念头弥上容云脑海:这绝不是一场单纯的火灾,而是早有预谋、里通外合的谋乱。
念头一起,容云浑身骤然绷紧了,他看着横躺在膝盖上、不省人事的萧恒,用力托住他的头颈,猝然站起身来。
“陛下,陛下!”他试图唤起萧恒,无果后果断做出了决定——
他将萧恒的曳地华服披在己身,转而把自己的外衣将将裹在萧恒身上,攒足力气托起酒醉沉睡的萧恒。
容云紧咬牙关,俊美的面容在重负下微微皱起,鼎力推开朱红的侧门。
冷冽的风混着近处爆裂的火声、遥远的喧嚷声灌进耳朵——
在这纷乱无比的声音中,容云望了一眼远方空寂的园林亭台——他拖着萧恒走不了太远,目标又太过明显,最好是在足够掩蔽的地方,安静等待侍卫、臣子的到来。
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容云扣紧了萧恒的腰,咬牙向廊后山石走去。
就在此刻,刀剑凌风声在后方上空响起,容云猛地回过头——
一名蒙面的刺客出现在那里,火光映照下,漆黑如墨的目光自他脸上划过。
知已无处可躲的容云当即转身,向远方嘈杂处震声喊道:
“有刺客!来人!护驾!”
随后容云猛地松开了手,独自面向着黑夜中杀气腾腾的刺客。
此时的他身披皇袍,神子般庄严雍容,秀目含威,朱唇启时发出一声厉喝:“大胆逆贼,此时就擒,朕便饶尔不死。”
“萧恒!”
那双眼仿佛被低沉的鬼火点燃,携着熊熊燃烧的仇恨向容云刺来。
噗——
森冷匕首贯穿了血肉的实体。
沉静的夜色中,血的味道弥漫开来,血珠一颗颗落下,砸在了冰凉的青石砖上。
忽然发现大家明天要上班!就把明天的份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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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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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相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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