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侍寝

容云支着病体勉强起身,宫人点亮了一盏灯,终于照亮了室内。

这件居室格外狭小,比起容云习惯了的宫室逼仄、清苦许多。

容云从锦被中坐起,披上那件赤绒大氅——这件东西实在靡丽华贵,倒颇有几分弄臣的味道。

来到外面,容云坐在桌前,面对一桌鲜味,半分食欲也无。

息国旧疆连着整片东部沿海,又有良田千顷,所食丰富,却偏于清淡中正。而昌国横跨西北,民风尚武,食品荤、腥、油皆重。

容云执着筷子,纵然一日水米不进,却无一丝食欲。

终于,他夹起一根可怜的配菜,准备放入口中。

突然,门刷地被打开了。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萧恒一身玄衣,一座冰塔般出现在面前。

“这都是什么东西?”

同样冷蔑的语气再次响起,容云面前方桌连带碗筷被一把掀飞,“啪嚓”一声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萧恒身上散发着一丝酒气。

容云皱了皱眉,不安地望了望一旁神色惶惶的小内官。

“深更半夜,这种东西谁吃得下?换粥!朕来陪息君用膳。”

萧恒唇角带了那么一丝浮浪的笑,竟显得与昨日气韵全然不同,一倾身便坐在容云身侧。

容云内心一拧——果真是阴晴不定、无理取闹,难道不是他亲自赐的饭?竟还责问旁人。

想来是喝多了,才来到这儿,以这幅尊荣戏弄自己。

不管如何,容云心意已定:无论萧恒怎样暴虐,他都不会有半分退缩。

萧恒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双紫眸越发像是野兽。

容云对视过去,却只是柔和地含着笑意:“多谢陛下,于此率土同庆之时仍记挂着臣。”

萧恒的唇角又上勾了一分,不知是因为轻蔑还是酒意。酒揭开了他裹紧的那层皮,露出了蛮夷胡人的放肆轻慢。

萧恒一探手便揽住了容云的肩,一边将容云向自己的方向按着,一面低声问道:“你又在想何事?愁眉不展,总一个表情。”

——他何时愁眉不展了?容云自己并不清楚,想来总不过都是萧恒的试探。

萧恒也不等他回答,便摸着他的肩挨上来,呼吸几乎全打在容云面颊上:

“你是仁君,也不必如此先天下之忧,一副愁眉苦脸,不知道朕怎么亏待了你。”

容云不管他说什么胡话,只是淡淡勾了勾唇:“陛下厚恩,臣感激不尽。只是莫再提什么‘仁君’。”

萧恒几乎把容云摁歪了身子、离了椅子翻在他怀中,此刻却松了松那支力强劲有力的手臂:“……呵,若非仁君,我早就杀了你,何苦徒增麻烦……”

容云心头一震。他早就知道萧恒其实想杀他,但萧恒不杀他的理由,却并不知道——倘若萧恒酒后能吐露一些,那也好。

熟料萧恒就此不言,一条手臂支在桌面上,只侧目直直望着容云。

僵持间,新的饭食已然呈上,是三样精致的粥:银耳百合、桂花糯米和一碗鱼虾青菜羹。

“陛下要用哪样?”容云见萧恒转而目不转睛盯着粥,率先开口问道。

萧恒伸手端起一碗散着香气的糯米桂花,反而墩在了容云面前,仍旧以那副野兽观察猎物的眼神盯着他。

容云拿起碗,慢慢抿下一口,姿态尽量端得自然,努力无视掉萧恒轻亵无礼的目光,专心去吃粥。

只是一凝神,容云就不由得回览起梦魇中那些碎块——

脑海不由地拼凑起前世所见所闻的浮光掠影,并一一和现实对应。

纪荣、公山信、李博涵……这些人有的彼时已经出现,有些容云则从未见过,但他清楚:若他活着,这些人后日一定会遇上,趁着此时一一记下,到时也好权变应对。

容云一边想着,一边吃完了粥。

萧恒抬手拿走了他唇畔的空碗,粗糙的手拂过容云唇角。

容云不理会他的轻慢举动,轻声道:“谢陛下特意来此关照。”

面对容云的礼节,刚才还毛手毛脚的萧恒却忽然轻蔑一笑:

“侍寝。”

怕是容云没听清楚,萧恒又重新重复了一遍:“侍寝。”

宫人此刻都已默默退下去,只剩容云僵在原地,袖中的拳迟迟空握:他并非全无这种心理准备……只是,他虽做了半生天子,却从未纳妃采女,也无从知晓如何“侍寝”——

此刻的萧恒俨然已迫至面前,与他相隔不过一尺,高大的骨架几乎将他嵌在其中。

萧恒一只手抓住他的肩,不容分说,北风卷着鸟儿一般将他挟至床畔。

容云膝盖一软,在压迫之中坐了下去,膝盖被紧紧顶在床沿。他的手死死攥住了袖子,脑海中一万种想法奔腾而过,却窒息般一个都抓不住:

哪怕已经横下心,预备好了承受一切,身体却本能地感到恶心,刚下肚的粥几乎要全呕出来。

“铛啷——”

随金属相击声,萧恒腰间长剑坠地,剑锋诡谲地露出猩红的光,萧恒将它随手放在床边,距容云的手不足半尺——

瞟着容云落在其上的目光,萧恒似乎猜到了什么,冷笑后沉声道:“宫里那个刚出生的小东西,朕已派人好生看着了。”

容云心中猛地一沉:茸雀,萧恒说的是茸雀。

——为了强使他就范,或者仅仅是残暴成性,萧恒已把手伸向了无知幼儿。

念及此处,容云已是不能再想,骤然颤声道:“旧国遗属,还望陛下垂怜。”

“自身难保,还要去管旁人。”萧恒满不在乎地将外衣甩去,重新越靠越近。

容云阖上了眼,他在心中默念起佛偈:身无有坚、色法空幻……

只是此刻,那些熟悉至极的佛理全都变得艰涩难懂,没有一个字能解救他当下的处境。

空气骤然变得胶着,陌生的躯/体压了过来,他被迫躺下、和萧恒靠得近在咫尺。

容云强迫自己睁开双眼,萧恒那张深邃而饱含凌虐意味的面孔骤然出现,只消一瞬,便划破了他为自己创设的一切屏障。

当冰冷的触感按上容云的脖颈,容云浑身的毛孔都骤缩起来,再支不住。他眉心紧蹙,手臂猛地挡在眼前,发出一声呜咽——

“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恒猝然笑了起来,甚至笑得身形不稳,夜般漆黑的发辫扫过容云胸/口、刺在他的面颊上。

而当容云再次睁开眼时,看见的是萧恒冰冷、不悦的脸,和刚才的大笑判若两人,彷如隐有杀机——

那是一个在谈笑间残杀了代、樾、召三国国君的无情之人——一个连嗜血野兽都对他瑟瑟发抖、唯命是从的恶魔。

“请陛下宽悯赤子……两国虽有恩怨,求陛下切勿迁怒婴儿……”

容云猛地放下手臂,声线颤抖,微红的杏眼暴露了脆弱和恐惧,如同一只缩成一团、毫无还手之力的中箭小鹿。

萧恒猛地甩袖起身,冷冷凝视着他,锋利眼神又填上了一丝哂笑:“怕成这样还要硬撑,果然还是为了那小东西。”

“无趣。朕从不强求。”他发出一声宣判般的冷笑,抓起佩剑,毫无留恋地转身。

然而,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或许是因扫兴而失了防范,一向神力超群、弓马娴熟的萧恒一下被勾住了后颈——萧恒下意识将手中剑柄向外一掣。

一道柔软的气息紧跟着覆上来,贴上了萧恒的嘴唇。

萧恒的瞳孔骤然放大,心猛地向下一沉:那一吻分外生疏,却因此显得十分鲁莽大胆——

若放在寻常人身上,敢近他半步之内,定已人头落地。

可身侧之人却颊泛桃红、双眼含怯,香软之息随全身一起轻轻颤动,低声道:

“臣不是拒斥陛下,而是……倾慕陛下。”

“容云畸残之身、凡庸之资,怎敢妄视天威。”

语罢,容云周身的震颤静了下来,垂落的羽睫遮住了眼神,手却仍然越轨地搭在萧恒肩上,一种野兔挣扎求生般的张狂。

萧恒顿然停了下来,紫色的眼瞳细细扫量着所谓的“凡庸之资、畸残之身”——分明是肤白胜雪,眉目如画。

“你身子没事?”这是他对这个亡国之君最后的宽限。

容云摇头,轻轻垂眸,手探向萧恒腰间蹀躞。

萧恒霍然抓住了他微微打颤的手:面对主动前来挑衅的猎物,他绝不会让对方反客为主。

白衣如雪落下,殿宇之外也落满了大雪。

是夜,容云撑着剧痛不堪的身体,拭去眼角残痕,艰难披衣而起,悄然走出庭院,抬头望着茫茫的雪。

从九五之尊跌至他人禁/娈,一切皆是他自己所选。

没有退路,也没有后悔:如果柔弱和温驯是他的武器,那么他就会好好把握这武器,直到柔韧如丝的蒲苇鲸吞整座铁血的帝国。

在雪中,他忆起了昔日姐姐在时,总要拉他在第一场雪落时“祈雪”,说只要虔心许愿,所愿定然成真——

这么多年来,姐姐嫁人以后,他便再没这样幼稚地做过。

只是今日,容云微微仰起脸,在雪中闭上了红肿的双眼,双掌合在胸前,任凭风雪吹袭他的衣衫,落满了他的睫毛、长发。

“你在这儿?”

容云浑身一震——身后骤然传来了凛然的气息,那气息搅着一夜的泪、血、痛,在背后拥住了他。

“深夜不睡,要去何处?”萧恒沉沉地问道。

想要多多的评论~抱起软乎乎的小云(≧v≦),抬爪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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