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的天气使得黑夜降临得格外快。
邹婴照例和楼梯口反复下坠的另一个女鬼打了个照面,对方盯着自己身后的许婉,视线狠厉加倍,仿佛已经确认了她能够看见她们。
“快点...”她拉低自己的帽子拢了拢手,三月的寒凉让她心底不悦。
许婉加快了速度向前移去,她便追着她从大马路穿进小路,又连连拐进了几个小巷子之间。
巷子里明明暗暗亮着几家小卖部,店家却对她的到来充耳不闻,她感知到自己穿行在视线之间,恍惚望向里边,却看不见有人,只有夜里脚底升上来的凉气着有实感。
她抓紧了自己的袖子,低着头慢慢跑着,难以克服地有些紧张,脚步也慢了下来。
然而等她抬起头时,她却在不远处看到了和自己一样身穿校服的学生。
不认识的校服,应该是其他学校的。
他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摸着身前小女孩的头,脸上的笑意说不清是温柔还是散漫。
邹婴的眸子紧锁着那个小女孩,昏黄的路灯下,她小小的身体分明没有影子。
女童咧着笑开的嘴角,闪着獠牙刹那的寒光。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要提醒他。她下意识地这么想着,正欲开口,却发现男生转过头来望向她。
那漫不经心的目光颇有些消遣之意,让她顿时心生警惕,听从直觉地藏进了一旁的小路转角中。
身边的小店门口不知何时坐了一位老人,他默默举起了手指,指向了许婉消失不见的拐角。
邹婴谨慎地看了看那位老人,老人却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的青石板,静地仿佛没有生气。
她深深地呼入一口空气,希望今晚的事情能够顺利一些。
男学生面前的女童突然不见踪影,他却只是看着女生消失的方向,露出颇为感兴趣的目光。
那是一条有着极长阶梯路的小巷。楼梯又高又窄,年久失修,确实存在着很大的安全隐患。
密布青苔的阶梯面上还残留着白色石灰的痕迹,模模糊糊地描出那个花季少女死前的模样。
难以想象,人体可以堆叠成这个样子。
邹婴沉默片刻站起身来,对着空气问道:“所以,你不是失足摔倒,是有人害了你,你想要告诉我这个对吗。”
她面前的虚空突然映出一张怒不可赦的苍白鬼脸,它尖利地嘶吼着,刺得邹婴不禁闭上了眼睛。
“你想让我帮你报仇?”她尽量装作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啊—嗷,咔咔...咯咯咯...”很显然面前的女鬼想要和她沟通,邹婴却从她龇牙咧嘴的样子里得不到任何信息。
“...抱歉,我听不懂,但我不是杀人狂,肃清冤屈这件事...你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她转过身慢慢走下楼梯,心中有些烦闷。
破碎的魂魄本就只有混乱的意识,它们往往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想要什么,更别说想要传达给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生前名叫许婉的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她突然飘到她视线不远的地方,苍白的面容留下了两行漆红的血泪。
邹婴一步步地走着,尽力让自己去无视那惨绝人寰的脸。
是啊是啊,她从娄凡那个麻烦鬼那里听说了,许婉作为孤儿被年迈的夫妇收养,家境贫寒但勤奋刻苦,在班主任的帮助下用努力用奖学金维持自己在玉阳中学的学习机会。现在人死了,两个无财无权的老人家伤心欲绝,连讨个公道的能力也没有。
因为这些巷子的监控,早已年久失修失去了功能。
在盘查地区询问人员无果的情况下,这场事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用“意外”两个字翻过了篇。
邹婴捂着耳朵走在回家的大路上,一路上大道无人,路灯却火花带闪电一盏一盏刷刷刷灭掉,映的她双眸一片漆黑,唯独面前一张惨白的鬼脸。
她们面面相觑了一段时间,然后是女鬼更加抓狂的叫吼。
邹婴无视显示停错楼层的电梯屏,走出电梯准确地找到了自己的家门,回到家后干脆连灯也不开,洗漱的时候也懒得理会忽大忽小的水流,甚至连马桶里飘着女人头也可以坦然地坐下如厕。
她顶着古井无波的表情给自己盖好被子闭上眼,毫不在意闪着雪花的电视和突然隆起的被子。
然后她感受到脸上密密麻麻如爬满虫蚁般的触感,那是仿佛要被吸入胸腔般令人窒息的发丝。
“...学姐,原来你喜欢看咒怨。”
发丝停顿了一瞬,突然气恼般全部抽离,转而换成落地窗前“乓乓”的击打声。
邹婴叹了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睛坐起身,女人扭曲地肢体悬挂在十八层楼高的窗外,一张煞白浮肿的尸脸贴着玻璃对她叽叽直笑。
好吧,也算是个新创意。
如果是自己的话,应该能再陪她熬上一天吧...大概。
她起身走到它面前,然后面无表情地拉上了窗帘。
睡好是不可能睡好的,但这一早也未免太过安静了。
邹婴在周六的清晨中蓦然坐起身,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脑中浮现出一些不好的想法。
果然当她赶回寝室楼底时,她所在的楼层一片混乱。
与许婉所在同一个班级和寝室的陶桃发了疯,她不顾阻拦地扫翻了室友们桌上的物件,把自己的床铺棉絮从四楼直直扔下去而后失声大笑。
受惊的女生们聚着团远远地望着,陶桃在一片尖叫声中爬上了栏杆,忽而疯狂忽而恍惚地对着地面胡言乱语——尖叫着说自己瞎了,或是哭着说对不起,求求许婉放过她。
邹婴向上望去,许婉坐在陶桃的肩上捂着她的眼睛,不断在她耳边说着些什么。邹婴看着她越来越往外倾的身体,一时间只来得及掏出手机拨打消防热线。
突然,一个女生带着保安不顾人群就扑了过去,邹婴看见被扑救的陶桃反身就抓住了那个女生的衣领,以惊人的力气将她提离了地面。
那个女生是娄凡。
邹婴咬了咬嘴唇,收起手机拔腿跑上楼去。
“陶桃!你放手啊!她是我们同学!”
“桃子——桃子你冷静点!”
“大叔,大叔你快拿电棒电她啊!”
“她俩晃来晃去我,俺要是电错了咋整?”
哎呀这个时候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电棒里的高压发生器只会产生100万伏以下的瞬间强电击,对人体无害的!”
“啥?啥子...100万!?”
“诶他听不懂的你就别添乱了!”
娄凡被陶桃掐住了脖子,一时间不仅难以说话就连呼吸也喘不过来,她伊伊啊啊叫着拍打着陶桃的脸,但这家伙好像感受不到痛一样只是愤恨地盯着她。
妈妈呀我这是跟她结了什么仇啊我只是想救人而已啊!
邹婴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时,一脸苦逼的娄凡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快揍她,快帮我揍她!)
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地读懂了她的唇语。
...快揍她?她以为这是在干嘛?打架斗殴吗?
她咬了咬牙,费力地从人群中拨拉过去,不顾阻拦拼命按住陶桃的脸对向自己。
“是我错了,我食言了,不关她的事,你放开她。”
陶桃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呜呜声,她松开手后直接掐住了邹婴的脖子,充血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瞬间的窒息感让邹婴闭紧了眼,她痛苦地抓住了脖子上的手,一时竟不知如何反抗。
被放下的娄凡咳嗽了几声就反过来卯足劲地扯住了陶桃的头发,陶桃发出了几声痛呼,依旧不肯松手,气的她直跺脚掏出了手机。
“好啊你...陶桃是吧,我记住你了,等我把我大表哥叫来有你好受的...”她一边举起手机一遍死命拽住她的头发:“岛佚!岛佚你快过来!我被人欺负了你快过来呜呜呜呜....”
女生们看着三个人扭打在一起,一时间忘记了事情的起因,突然间好似围观同性打架的吃瓜群众。
“那个女生叫邹婴吧...她说自己对不起陶桃?”
“...搞了半天她们认识的?”
“要不要拦呀...”
邹婴突然觉得自己不是被掐出了白眼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翻白眼。她拼尽全力空出一只手指向了保安手中的电棒,然而大叔还是犹犹豫豫地不敢对准她们。
难免的,玉阳一中的学生家长们大几率非官即富,也不是不可以理解这种心态就是了...
“WCNYYD!”
电光火石之间,娄凡一脚踢向了令男人感到不妙的部位,反手夺过了保安手中的电棒,配合另一只手拉扯头发的角度击向陶桃的背部,在一句刺耳的粗口下用瞬间高压结束了陶桃持续数十分钟的疯狂。
场面一度十分寂静。
不知为何有人鼓起了掌,后排不明真相的妹子们也跟着鼓起了掌,于是场面一度令人困惑而混乱。
娄凡在热烈的掌声下用电棒撑着栏杆摆了个K.O.的姿势,甚至还吹了吹额前的刘海。
生死之间,被昏迷的陶桃压倒在地的邹婴费力地拨开女生的身体,拉住了娄凡伸来的手。她看着她一脸求表扬的臭屁表情,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然后众目睽睽之下软绵绵地抬起另一只手——
给了她一个大耳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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