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角处,一面是墙,一面刚好有几颗新发了枝丫渐渐葱郁的树遮掩了她们的身影。
王忠见她一直揉着腰和肩,犹豫着坐在她身旁,伸出手小心的替她揉捏:“二小姐有什么问题但问无妨,我一定知无不言……”
他揉捏的力道适中,杨以宁也未推拒,不客气的靠在他身上,舒服的喟叹一声:“王将军今年几何?”
“今年已经二十有八……”王忠的手停顿了一瞬,竟有几分不想回答。
杨以宁嘶了一声,惊叹着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将军比我大上十岁,这容貌竟看不出来……”
十岁啊,王忠嘴角扯不出笑容,心中沉甸甸的如压着一块巨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王将军家中有些什么人?”十岁之差虽然令人惊讶,但难得这般小郎,杨以宁还想再问问。
这个问题更让他张不开嘴,像犯了错般垂着眸,放在杨以宁肩上的手都胆怯的收回。
杨以宁也未催促,静静的等着他回答。
旧树发新枝,厚袄换薄衣,欣欣向荣之时却熄了王将军心里悄悄冒起的小火苗。
他挤出一抹微笑:“我家中无长辈,但有两个孩儿,一女一郎,一个六岁,一个三岁。”
说出这句话他的声音都在发抖,然后坐在那里等着眼前人的审判,他是有些妄想的,虽然知道这只是妄想……
这个消息让杨以宁很是震惊,她移开了靠着王忠的身体,迟疑的确认道:“我听闻此次入京的军中女郎皆是单身,你为何?”
“因为妻君在生下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去世了……”王忠双手没了去处,无措的交叠,垂眸呆呆的看着地面。
见他如此神态,杨以宁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所措:“若是你愿意的话,可以说与我听听……”
王忠抬眸偷看她,见她眼中满是安慰,言语真挚,知她可能有些误会,但他此时有一种冲动,想将自己的生平摊在她面前,任她来评判、厌恶……
从那日夜探起,每次见面后,他都被那视线扰得的热浪滔天,欲壑难填……
他也很疑惑她为何会看上自己这丑陋的身体,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好奇和戏弄,哪知她次次如此……让他生了妄念……
“七八年前,大约是我从军的第三年,北疆暂时休战,将军便让我们这些小卒子暂时回乡。”
“而我出生的地方本就在边境一带,幼时母父双亡,由村里人施舍一粥一饭,在那常常被战火波及的村子,长到了十八,贼人一来便对村子烧杀抢掠,我便随着来村里追击的宋小将军,从了军……。”
当时满村皆是未来得及藏好的族人的鲜血,今日仍历历在目,带着军队来帮他们报仇的宋小将军,让他知道了小郎也可入伍,不顾族人的劝阻,毅然追上了他们的步伐。
“村中人也是族人,回来没多久,族长便对我说,趁现在手里有些银钱,成个家,若有意外至少还有个娃娃,我从小便没有家,便同意了。”
“族长带着一个女子来了我家,说她母父双亡,是个孤女,愿意嫁给我,简简单单吃了一餐饭,我与她便成了家,我长得不好,她很怕我,我们在一个屋檐下,陌生人般的生活。”
其实他想了好久,幼时的记忆里,母父说他长大了肯定会嫁一个好人家,会有一个好妻主,他想过自己丑陋,可能会一直孤身一人,从未想过能取一个女子回家。
“战火再次燃起,我离家的前几日,她找上我,说要同我圆房,若是运气好,后来,我再次回家时,就有了大丫。”
“三年过去,因战事修整,我又回家休息了些时日,又在她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受召返营,这次离开,我将积蓄都留给了她,她却因为生产去世了。”
说到这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当时他升了屯长,他本想着,再回乡他便带着她一起回营。
“那孩子呢?你妻君去世后,你又常年在外打仗,孩子怎么办?”杨以宁也叹了口气。
“最开始是村里姑姑阿姨帮我照顾,我有空便去看看,只是她们看见我老是哭,我也不敢亲近……”
“后来战乱殃及,村子住不得了,族人们都去逃难了,我便把她们带到了军营,同僚的家人便一起帮忙看顾……”提及此事,王忠苦笑了一声。
此时,杨以宁心中那些想法烟消云散,只看了他一眼,这人做夫郎不合格,做阿父也未尽责。
勾起一抹笑容,淡淡道:“今日扰了王将军些时候,家中小孩还是要常常看顾,总是托付于她人,于孩子不好,现在问题也问完了,王将军若有时间便回府瞧瞧孩子。”
王忠垂着头,似哭似笑的道了别:“谢二小姐提点,我……先告辞了……”起身时有些踉跄,离开时竟有着几分失魂落魄。
杨以宁也随即起身回了府,神色冷淡,惹得看门的小厮暗暗猜测是哪家又惹了这小霸王。
婚期越来越近,杨以宁便在母亲的教导下,为阿姐的婚事做准备,整个府里张灯结彩十分喜庆,又十分忙碌,往日里,家中大事都是阿姐辅助母亲操持,现在是杨以宁。
马上就要成婚了,亲家那边连面都没见过,于礼不合,杨傅文设宴邀请了宋祁年及他的家人来侯府,为了此次见面,杨傅文还紧张了几日
却不想赴宴的依旧是宋祁年带着王忠和李志。
宋祁年举起酒杯,面带愧色赔罪道:“我不曾提过家事,还望见谅,我幼时丧母,父族不睦,生活凄苦,后来母族怜我弱小,祖母接我去母族,抚养我至十五岁,却因病离世,后来我常年在战场之上,族中亲人并不亲近。所以我的亲事皆由朝中操持,所以还得有劳岳父大人。”
杨傅文和刘堇禾愣了一下,在宋祁年倒第二杯酒的时候,阻止了他。
杨傅文说道:“怪我,没有提前了解,我就说近日我这工作量怎么加大了,问及上官,上官却含笑不语。”
“劳岳父大人费心,也是怪我未曾讲过。”宋祁年面色微赫的说道。
“那就不提这些,今日就当大家一起吃上餐饭,无需多礼,随意便可。”杨傅文收起了话头,悄悄吁了一口气,刘堇禾安慰他般,为他夹上了一筷子菜。
宋祁年见状也给杨明希夹上了一些,杨明希羞红了脸,迟疑了一下吃下了。
杨以宁坐在母亲旁边偷笑,刘堇禾掐了她一下,也给她碗里放上了一筷子菜。
王忠则有些神不守舍,他不断悄悄偷看杨以宁,今日杨以宁连丝毫眼神都未分给他,想来是很讨厌他了吧。
李志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却只踢痛了自己的脚,那人如铜墙铁壁般不动如山,痴痴的看着人家二小姐,未收敛半分。
宋祁年回神看见这一幕,感觉到了头疼。
杨以宁暗暗皱了皱眉头,她如今并不想想女男之事,但这人这么可怜巴巴的看着,惹得她有些心烦。
用罢饭后,杨明希同宋祁年逛府中花园,一人似乎在赏花,一人似乎在赏月,要么就低着头看地面,就是不看对方,身体时而靠近后又立刻远离。
杨以宁跟在后面,借着月光和烛火观察,忍不住抿嘴偷笑。
王忠不明所以的看着将军,但又忍不住将目光看向她。
李志揉了揉眉头,只觉得前面几人都让他摸不着头脑。
此次家宴后,杨明希未再同宋祁年见面,却时常同他书信相交,还有宋祁年送来的歪歪扭扭的绢帕。感情是肉眼可见的变好。母父和杨以宁都十分欣慰。
五月初五
众人喜气洋洋,天不亮便忙碌了起来,红色的喜字贴满了整个府里,就连府里的树都贴上了喜字,系上了红绸。
杨以宁早早的穿戴整齐,今日她身着利落的武装,在杨明希院子里忙碌。
小院里,喜娘说着吉祥话,为杨明希梳头。
她已经画好精致的妆容,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口若含珠丹,身着红色婚服,繁复的花纹掺着金线,在烛光中灿若星辰,端庄中透着少女的娇俏。
“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杨以宁给杨明希喂着点心,夸赞道。
外面铜锣齐响,喜娘通知,迎亲的队伍到了门口,杨明希手持团扇,杨以宁扶着她的手引至大堂。
红色的喜绸悬挂,在场的人都喜气洋洋,刘堇禾和杨傅文早早的坐在高堂之上,宋祁年身着红色喜服,从大门进来,快步站在杨明希身侧,笑得见牙不见眸。
喜娘唱礼,奉茶后,宋祁年向刘堇禾和杨傅文磕头,杨明希弯腰行礼,叩谢母父对自己的养育之恩。
杨傅文和刘堇禾面带笑容,眼中含泪上前扶起两人后,赐下了一对代表和和美美的玉佩。
礼成后,杨以宁蹲在杨明希面前,杨明希俯身趴在杨以宁背上,杨以宁眼泪汪汪的背起她:“阿姐,明明应该开心,为什么我好难过。”
“不要哭,姐姐会一直在。”杨明希摸了摸杨以宁的头。
杨以宁背着杨明希,送上喜轿中,宋祁年翻身上马,伴随着锣鼓齐鸣,迎亲的仪仗先行,他随其后,身后是穿得很喜庆的是王忠和李志两人。
当喜轿起轿,杨以宁利落的翻身上马,跟在喜轿后面,身后是侯府的嫁妆,绵延数里。
将军府到了,宋祁年下马,轻掀轿帘,伸手相迎,杨明希含笑将手伸出。
直至礼成,杨以宁眼泪汪汪的在下面吃席,待陪嫁的嬷嬷和侍女按清单清点入库后,才依依不舍的带着送嫁的队伍回府。
天色已暗,父母也刚送完宾客,正坐在前厅休息,杨以宁神色恹恹的同母父汇报了姐姐那边的情况,想着以后不能每天见着姐姐,就觉得有些难过,想先回房休息。
杨睿知却闹哄哄的找了过来,未行礼,便一屁股坐在了杨傅文旁边:“父亲母亲,我想让姨娘与我同住。”
杨以宁皱着眉看着这个多日不见的弟弟,语气不悦:“她又给你讲了什么?”
“我跟父亲母亲讲话,你插什么嘴?没规矩!”杨睿知不高兴的看了杨以宁一眼。
今日的不爽偏多,杨以宁气笑了,这现成的送上门的出气筒:“彩霞,拿戒尺过来。”
“是!”彩霞欢快的去取戒尺,她也看这小少爷不爽多日,平日里眼高于顶,言语里对自家小姐多有不敬。
杨睿知急得站起来:“你想干什么!”
将将十岁,个子不高的小豆丁仰着头指着杨以宁,有些滑稽。
“你说规矩,我今日便教教你规矩!”杨以宁接过戒尺挑挑眉,很好,很顺手,将杨睿知按在凳上,对着杨睿知的屁股就是两下。
“杨以宁,你这么对我!等我接手侯府了,我就把你撵出去当乞丐!”杨睿知吃痛的吼着。
“就你?接手侯府?你可知,阿姐出嫁了,从今日起,是我管家……”杨以宁冷笑一声,今日这武服甚是方便,调整了杨睿知的姿势,让他趴在凳子上,一脚踩在他的腰上,无视他的哭嚎,戒尺舞得生风。
杨傅文看着这一幕,看好戏般完全不上心,心里倒是很满意杨以宁的做法,之前这丫头遇事只会与明希哭哭啼啼。
妻君说考虑她掌家时,担心她软弱,会管得一团糟,惹得妻君更劳累。
当杨睿知哭嚎着认错,杨以宁才放下手里的戒尺:“福生,明日起,你家少爷好好在院子里用功读书,家学就不用他亲自去了,夫子会日日去他院子里讲学,哪日考上私塾,哪日出门,既然学得不好,就关起来学。”
“是,二小姐。”福生低着头,喏喏的应答。
“你要把我关起来,我可是侯府唯一的男丁!你怎么敢这么对我!姨娘说以后这侯府都是我的!”杨睿知一下子急了,吼道。
“哪里学来的歪理?我大夏从建朝以来,都是女子为尊,开国帝君,将军皆为女子,百年前,新政改革,为保障女男平权,才实行双圣临朝,女男共治,你这是要倒反天罡?彩霞吩咐下去,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三少爷和姨娘的月例减半……”杨以宁被他的话惹得发笑,玩着手里的戒尺。
杨以宁有些疑惑:“自我小时,姨娘想法就很怪异,姨娘到底是哪方人士?现在都传输到了三少爷脑子里。”
转头看向杨睿知:“姨娘是我生母,我不能重罚,不过你,今日起,我再从你的嘴里听到此番言论,就看看你的屁股硬还是我的戒尺硬!”
杨睿知还想叫嚷。
福生赶紧捂住杨睿知的嘴,将他带离了前厅。
杨以宁心中疑惑:“母亲,我很好奇,我大夏娶二女者甚少,纳夫者很多,父亲为什么会纳姨娘?”
杨傅文瞟了刘堇禾一眼,神色有些难看,端坐不言。
刘堇禾有些尴尬,收敛了笑容:“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说,今日大家都累了,先休息吧。”
月上梢头时,母父二人的房中。
刘堇禾正在哄着闹别扭的杨傅文:“此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怪我吗?”
“本来不怪了,我以为我已经忘了,可刚刚以宁问起之时,我的心中竟如针扎般的疼痛。”杨傅文含着泪背对着刘堇禾说道。
“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好不好。”刘堇禾将他搂在怀里,满怀歉意,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他的发间,颈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