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解除

唇瓣相贴的瞬间,带着磕碰的微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触电般的战栗,席卷了全身。

傅沉岩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一点微不足道却又石破天惊的接触上。

世界褪色,只剩下彼此紊乱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他能尝到林絮唇上残留的、极淡的咖啡苦味,混合着一丝清冽的、属于林絮本身的气息。

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瞬间的僵硬,绷得像一块拉紧的弓弦,以及那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仿佛源于本能而非意志的微弱回应——或许那根本算不上回应,只是肌肉在极度震惊下的无意识痉挛。

但这个吻,真实地发生了。

在冰冷的、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气息的实验室里,在无影灯无情而专注的注视下,在两个曾经高傲地、互相看不顺眼、恨不得把对方钉在耻辱柱上的死对头之间。

【恋爱关系确认度:100%】

【诅咒‘心锁’已解除。】

【祝你们,恋爱愉快。】

那冰冷的机械音最后一次响起,带着一种程序执行完毕的漠然,然后如同它出现时那般突兀,彻底从他们的脑海中消失了,连同那令人窒息的倒计时。

萦绕多日、悬于头顶的死亡威胁,解除了。

傅沉岩猛地抬起头,像是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迅速后退了一大步,踉跄着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心慌意乱的距离。

他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滚烫,心脏还在失控地狂跳,撞击着肋骨,手臂上的伤口也因为这突兀的动作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林絮依旧站在原地,微微偏着头,避开了傅沉岩几乎要将他灼穿的视线。他那总是苍白的耳根,此刻染上了一层无法掩饰的绯红,那红色甚至悄悄蔓延到了他线条优美的颈侧,在冷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林絮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颤抖,用指节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下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粗暴触碰带来的、微麻的触感和灼人的温度。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与他平日冷静形象截然不符的无措与茫然,仿佛在确认某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实验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两人无法平复的、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交织在冰冷的空气里。

过了好几秒,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傅沉岩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欲盖弥彰地开口,语气僵硬得像是刚从冷冻柜里拿出来,试图用公事公办的外壳包裹住内里的兵荒马乱:“……行了。解决了。”

他甚至不敢去看林絮的眼睛,目光飘忽地落在旁边的解剖台上。

林絮没有看他,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极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如同叹息。

诅咒解除了。

他们不用死了。

这本该是值得击掌相庆、甚至开香槟的时刻。

可傅沉岩看着林絮泛红的耳尖,感受着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和失控的心跳,心里却乱成一团纠缠的麻线,理不清,剪不断。

他烦躁地用力捋了把头发,粗硬的发丝扎着掌心,带来些许刺痛感。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拉开了实验室沉重的金属门,撞得门板发出一声闷响。

“队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傅沉岩扔下这句话,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阴影里,脚步声仓促而凌乱。

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关上,仿佛一道结界,隔绝了实验室里那片令人心慌意乱的、混合着暧昧与尴尬的寂静。

林絮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放下那只碰触过嘴唇的手指。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

傅沉岩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后背重重撞在关紧的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引得不远处工位上的王东好奇地探出头。

“傅队,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伤口又疼了?” 王东关心地问。

“没事!看你的监控去!” 傅沉岩没好气地低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狼狈。

王东吓得缩了缩脖子,嘀咕着“火气这么大……”,赶紧转回身对着屏幕。

傅沉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那颗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脏。

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都比不上唇上那挥之不去的、带着微痛和淡淡咖啡苦味的触感清晰。

诅咒解除了。

他不用死了,林絮也不用死了。

可为什么,他心里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轻松,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又带着一种陌生的、灼人的、让他坐立难安的躁动?

傅沉岩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指尖的皮肤似乎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林絮脸颊那微凉的、细腻如玉的触感。

那家伙刚才好像没有推开他?虽然僵硬得像块木头,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主动,但确实没有推开。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抗拒都没有。

这个认知让傅沉岩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像脱缰的野马般跳得更快、更乱。

他烦躁地在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无形牢笼困住的、焦躁不安的野兽。

是因为诅咒吗?是因为迫不得已吗?是因为生死关头的肾上腺素飙升,混淆了理智和本能?

他一遍遍在心里质问自己,试图为刚才那个冲动又越界的吻,也为此刻自己混乱不堪、脱离掌控的心绪,找到一个合理的、与“感情”无关的、冷冰冰的解释。

对,一定是这样。是诅咒的压力,是求生的本能,是任何东西。

唯独不可能是他傅沉岩,对那个冷冰冰、说话能噎死人、解剖刀玩得比筷子还溜的林法医,动了什么不该有的、荒谬绝伦的心思。

绝对不可能!

他猛地停下脚步,抓起桌上那杯早已冷透、只剩下苦涩底子的咖啡,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未能压下心头那簇陌生而灼热的火焰。

******

与此同时,法医中心实验室。

无影灯已经关闭,只余下角落里一盏昏暗的应急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林絮独自伫立的清瘦轮廓。

他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傅沉岩仓皇离开后,就未曾移动过分毫,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像。

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下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用力吮吸过的、微麻的触感,以及属于另一个人的、强势而灼热的气息。

不同于傅沉岩外露的躁动不安,林絮的脸上是一种近乎空白的平静,只是那平静的冰面之下,翻涌着更为复杂、更为汹涌的暗流。

确认度100%。

诅咒解除了。

林絮缓缓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温室里傅沉岩不顾一切扑过来撞开他时,那双骤然缩紧的、写满了不容错辨的惊惧与恐慌的瞳孔。

是子弹擦过傅沉岩手臂、带起一溜血光时,他自己心头那瞬间揪紧的、陌生而尖锐的刺痛。

是傅沉岩低头吻下来时,那笨拙、强硬、毫无技巧可言,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灼热温度与决绝。

这只是一场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进行的、荒谬绝伦的交易罢了。

就像处理一具复杂的尸体,按部就班,剥离所有个人情感,他只需要留下最客观的分析、最精准的操作,然后封存归档。

可现在,“交易”结束了。契约解除,威胁消失。

一股深沉的、几乎要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的无力感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心底最深处悄然蔓延开来。

这恐惧,甚至比面对死亡诅咒时,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林絮睁开眼,目光落在操作台上那个已经封存好的、装有暗紫色枯藤样本的证物袋上。

那些藤蔓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凝固的毒液,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有些秘密,比那所谓的“心锁”诅咒,更加沉重,更加无法宣之于口。

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左侧锁骨下方,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那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圆形疤痕,那是多年以前留下的印记。

一个他以为早已被岁月尘封、被理智埋葬,如今却因为这场诡异的诅咒和与之纠缠的凶杀案,而重新变得灼热起来、隐隐作痛的烙印。

傅沉岩……

林絮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舌尖仿佛都染上了一丝复杂的苦涩。

有些界限,一旦跨过,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假装视而不见,再也无法退回最初安全而敌对的距离。

而他身上所背负的东西,那深埋于过往的阴影,注定让他无法像傅沉岩那样,或许可以凭着本能和一时的冲动,去面对这失控的一切。

林絮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冰冷,强迫自己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最深处,重新冻结。

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完美无瑕的冰冷面具,甚至比以往更加淡漠,更加无懈可击。

他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清水反复冲洗着脸颊,仿佛想要洗去唇上残留的所有触感,洗去心头那些不合时宜的、危险的波澜。

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和下颌线不断滑落,滴滴答答地砸在不锈钢水池里,发出空洞而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絮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已经恢复成一潭死水般冷静、甚至比以往更加疏离淡漠的自己。

就这样吧。

维持原状,退回各自的位置,是最好的选择。

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傅沉岩。

他关掉水龙头,用纸巾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擦干脸上的每一滴水珠,仿佛在完成一项严谨的实验步骤。

然后,林絮整理好略微凌乱的衬衫领口和白大褂,转身,挺直那仿佛永远不会弯曲的脊背,迈着和往常一样平稳、规律、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步子,走出了实验室。

只是那挺直如松的背影,在昏暗走廊灯光的拖曳下,莫名地透出一丝孤寂而决绝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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