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娇挂了电话后,还是不太放心。她向晁蔷要了苏醒尘的联系方式,又是一个电话打过去。
苏醒尘今天过得很不顺心。
这段时间辰星公司在和旭升集团竞标一个项目。他们连轴转了很多天,苏醒尘难得地连饭也顾不上吃,睡得也很少。
大概也有某人不在的缘故,不需要专门照顾她的饮食。
本来这事也就是一个“A或者B”的选择问题,要么技高一筹选上,要么技不如人落选,没什么多说的。
但旭升集团的负责人变成了陶妍,旭升集团创始人陶仁的独生女。
对方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千催百请地要和苏醒尘吃饭,说是有要事商谈。
苏醒尘一听到她的名字就头疼。
上一回,苏醒尘原本约了个客户商谈事务。对方前一天还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来的却是陶妍,美其名曰为两家公司的业务牵线搭桥——至于客户本人,等下次再约吧。
陶妍那天化了精致的全妆,穿着根本就不适合办公的短裙、高跟,话里话外也没有半点和业务相关的话题。她说的话总是让苏醒尘难以接住,全程都是陶妍侃侃而谈她的“日常趣事”,然后苏醒尘礼貌微笑。
他有好几次都想摔桌走人,但总算是凭着良好的涵养和对客户的承诺等到了最后。
结果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小报记者,也是有几分能耐,竟然能把这么一个尴尬的画面拍摄得仿佛情侣约会。苏醒尘由衷认为那人可以考虑进军娱乐圈。
而尽管苏醒尘再三拒绝了陶妍的约饭邀请,对方还是想办法出现在了一个本不该有她的商业会谈酒会上。
她想传达的意思倒是很简单:娶她,就可以继承旭升集团。
有时候苏醒尘觉得陶妍的脑子可能是经过专人打扫,竟然能如此的光滑。她以为自己是陶仁的独生女,就可以全权管理旭升集团了。
“我已经结婚了。”苏醒尘懒得和她解释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放下酒杯,想要转身就走。
“我听说你们并没有感情啊,不如和她离婚吧。”陶妍理所当然道。
苏醒尘回头,微笑。
他说话的语调温和得堪称绅士:“感情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陶妍眼睛一亮,以为自己总算说动了他。
而他又微微一笑,笑容里饱含着恶意:
“也许我明天就爱上她。”
“也许我直到下辈子都很厌恶你。”
至于陶妍在背后气急败坏地说些诸如“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我让你们破产”“你会后悔的”一类的垃圾话。
苏醒尘头也没回,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些事,你以为你爸不想吗?
他从十年前就拼尽全力地拉拢我。拉拢不到,就打压我、想毁了我,你看他做到了吗?
这会儿苏醒尘坐在公司的办公室,看满墙窗外,月色中一把银河如练,街道上只零星有几辆车开过。苏醒尘叹了口气,今晚似乎回不了家了。
夜幕沉沉中,他想,拂晓什么时候会到来?
他一回忆起白天陶妍对他说的话、做出的神情,就感到一阵厌烦。胃里因为多日饮食不规律,也隐隐作痛。
他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很多女人在听到男人状似大方地说出“和我在一起,这一切都可以给你”的话后会如此不适。
这种话,饱含了对另一方能力、人品、性格以及其他一切的打压与蔑视。仿佛你有了钱就可以目空一切,能够把所有人都当做棋盘上的工具随意摆弄。
电话响的时候,苏醒尘扫了一眼,是陌生号码,于是随手就想当做推销电话挂掉。
但他又多看了一眼,发现电话的ip在南市。
他心念一动,接通了电话。
“苏醒尘?”叫的是他的名字,声音却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你是?”他心下有所猜测,但还是礼貌提问。
“我是胡娇。辰辰说你这里出了点问题,连夜坐飞机回恒州市了。我想和你确认一下。”
苏醒尘皱眉。他拿下手机看了眼,发现来了两条讯息。
一条在二十分钟前发来,是卡上由陈晓辰划出了一笔钱,用于机票购买,但具体的航班未可知。
一条就在刚刚送达。
foredawn:[别和胡娇说我的事。]
信息发的很迅速,紧接着又跟了一条。
foredawn:[她今天演出开心,别扫她的兴。]
Chen:[发生什么事了?]
陈晓辰没有再回。
胡娇在电话另一头又催了几句,苏醒尘沉吟一会儿,才说:“是我的问题,下次请你吃饭。”
“吃饭就免了。”胡娇这才稍微放心,她翻了个白眼,并不在乎这一两顿饭,“你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辰辰大病初愈,别太打扰她。”
“我知道。”苏醒尘已经站起身,他拿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又捡起桌上的车钥匙,等挂断电话的时候,人已经在电梯口等着了。
陈晓辰在飞机上睡了一觉。
梦里她看到史蒂凡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到父母小小的墓碑,看到一团血色的车祸现场。
是因为她,居然全都是因为她。
陈晓辰陷入了梦魇,等再醒来,是空姐轻轻推醒她,示意飞机快要降落了。
陈晓辰来的时候太匆忙,连行李都没有带上。
此刻她只有一部手机和一身夏装,在下飞机的时候被深夜的料峭寒风狠狠吹了一道。
她瑟缩着出门,跟着人群大步走,连取行李都不用。凌晨的机场专门安排了接驳班车。陈晓辰实在太冷,她看了眼目的地,离她家那块距离不算太远,就干脆先上了车。
接驳车缓缓驶出机场。苏醒尘坐在接机口的椅子上,一边看着手表,一边盯着缓缓走出的人流。
他给陈晓辰发了几条消息,对方都没有回,于是索性又打了电话过去。
陈晓辰坐在车窗边。她脑子里还回荡着梦里的内容。她想起史蒂凡对她说的那些话,浑浑噩噩的,等看到手机来电的时候,她才突然被惊醒似的低头看手机。
是苏醒尘打来的。
有些话,陈晓辰一定想和苏醒尘当面讲,所以她才直接飞回来。但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她就像是明知道结果是零分却还是忍不住在出分页面来回点击的差生。
覆水难收,却又不甘心承认。
于是她干脆接了电话。
“你在哪?”电话里的男声听着很熟悉,是之前每天都会叫陈晓辰吃饭、给她罗列复习计划、时不时出口呛她几句的人。
“车上。”
苏醒尘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你已经坐上车了?现在往哪走,回家吗?”
“嗯。”
苏醒尘叹口气,只得又往家赶。
“苏醒尘。”
电话里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苏醒尘应了一声,却觉得她语气不对。于是他尽量柔和地问:“怎么了?”语调亲切地仿佛在努力不吓跑一只受惊的小猫。
“我爸妈。”陈晓辰顿了顿,努力忍住那一点要满溢出来的哭腔,她觉得接下来要说出的几个字是如此陌生,但又不得不问,“是因为我死的,对吗?”
电话对面沉默了很久,苏醒尘回答地也很艰难:“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否认的回答就是默认。
陈晓辰的眼泪又滴答滴答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为什么,”说话人的语调泣不成声,“瞒着我?”
[医生说你的身体不能受到太大刺激。
我觉得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其实当年的事也不能完全怪你。
……
我怕你哭。
怕你伤心、怕你难过。]
千言万语汇聚出来,苏醒尘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说完他就想打自己一拳,说了还不如不说。
电话对面好像有笑声,陈晓辰的眼泪一刻也没停,她笑是因为觉得很讽刺:“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你知道吗,这些天,我一句也不敢问,爸妈是怎么去世的。”
苏醒尘沉默,静静地听陈晓辰讲。
“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天从早到晚地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写东西,一刻都不敢停吗?”
“我只要一停,我的脑子里就都是我爸妈对我笑。他们国庆之前还问我要不要回家,给我煮红烧螃蟹吃。我说我不要,我要和胡娇一起出去游山玩水的。”
“我想坚强一点。我爸妈说人不能沉浸在伤心的事里太久的,要乐观、要笑、要天天开心。”
“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开心啊?”陈晓辰一边抽噎,一边举着电话问,“我凭什么开心啊?”
苏醒尘受不了再隔着电话听陈晓辰哭了。他坐上车,发动。问她:“你在哪?”
“我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家?
陈晓辰没有说话。
她已经没有家了。
苏醒尘等了一会也没有听到回音,他拿下电话看了看,发现对面已经挂了。等再回拨,则显示对方已关机。
陈晓辰看了眼手机屏幕,原本她的手机电量就告罄,现在则彻底关机了。
她看着车窗外一盏盏如豆的路灯,一路上每一站都陆续有人下车,每一个人都在往家赶。
陈晓辰一直坐着。
她不知道要去哪。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