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凡的神情看起来不像遇到校友的惊喜，他只是感叹：“好久不见。”
陈晓辰微笑，不太确定自己以前和对方是什么样的关系，就干脆使用万能的客套模板：“好久不见，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史蒂凡环顾了一下这片小院，介绍：“来中国做点小生意，如果你有喜欢的花，可以直接带走。”
“那多不好意思。”史蒂凡对陈晓辰来说只是陌生人，无功不受禄，哪能随便要人的礼物？
“你们中国人总是觉得别人在客套，对他人的礼物拒绝再三。”史蒂凡的皮肤白得显出些病态，仿佛许久都没有照到阳光了。他盯着陈晓辰看的时候，笑容格外意味深长。
“但我可不是在和你客套。”他冲陈晓辰眨眨眼，“毕竟你是我的老顾客了。”
老顾客……？难道我以前也很喜欢买点花卉？陈晓辰还没来得及深想，就看到晁蔷捂着鼻子出现在门口。
居然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Steve，很高兴见到你，下次再来光顾你的生意。”男人意有所指的话让陈晓辰下意识不舒服，她笑着道完别，就借机走向门口，和晁蔷一起打道回府。
身后的八哥欢送客人：“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Chen。”史蒂凡盯着女子的背影，笑了笑，露出尖锐的虎牙。
陈晓辰就这么又带着晁蔷在南市的疙瘩角落搜寻当地美食，很快就到了胡娇音乐节开演的那天。
这音乐节是当地举办的冬日主题音乐节，会从当天下午一点半举办到晚上十点。
胡娇所在的“胡说八道”乐队会在其中参演两小时。因为演出名单中有不少知名的国内外乐队，音乐节可谓是一票难求。
胡娇特意给陈晓辰留了两张票，让她带着晁蔷一起来看。
在场的东西侧共有两个舞台，每换一个乐队，众人就换个舞台观赏，如此交替使用。
于是陈晓辰当天下午早早就到场，她没有贸然去挤前排，而是在稍远处的草地上坐下，戴个遮阳帽，观看大屏幕。
她现在的体格可站不了八个多小时，必须等到胡娇她们出场的时候再去前排人挤人。
晁蔷去外沿的官方小市场买了吃的喝的，递给陈晓辰。
阳光！草地！舞台！音乐！
美丽的冬日音乐节，开始！
等太阳从壮年到迟暮，天边升起几颗晚星时，陈晓辰看了看手机上的演出名单，大喊一声：“胡说八道要开始了！”
她站起来，看着身后从另一个舞台赶过来的人潮，撇下晁蔷，撒丫子跑了。
她必须在前排观赏胡娇的演出！
等陈晓辰一回头，才发现晁蔷没跟上来。她们中间大概隔了一堆观众，要挤是挤不上来了。怕晁蔷担心，陈晓辰给她发了信息，表示放她一晚上的假，大家分头行动。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在舞台背后，将整个大屏幕都渲染地温暖无比。
胡娇他们一出场的时候，舞台下的观众就举起手开始欢呼，不时有人喊着“Pepper！”“八许！”的字眼。
陈晓辰第一次以现场观众的视角看胡娇表演。她看向四周如丛林般密集高举的来自不同人的手臂，内心升起一种澎湃的感觉。
有这么多人，都喜欢胡娇，喜欢她的作品。
真的是……好棒啊。
重低音响起，有节奏的鼓声像潮汐一样拍打在陈晓辰的心脏上。陈晓辰感觉血液跳动的频率逐渐和鼓声重合。
胡娇一把拿过话筒架，形成一个倾斜的角度，开口吟唱。
欢呼也如潮水，只涌上来一瞬，就退下，留给舞台上的人足够的空间。
陈晓辰已经忘记了时间，等她从音乐中回过神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大家手肘挨着手肘，呼吸碰着呼吸，陈晓辰感觉到身旁有人低头靠近她的耳畔，轻笑了一声：“好巧。”
陈晓辰回头。站在她旁边的高个男人，有着蓝色的瞳孔，深邃的五官，白皙的皮肤，穿着重金属风格的衣服，笑起来时露出尖尖的虎牙。
是史蒂夫。
陈晓辰讶然：“你也来听歌？”
史蒂夫笑了笑：“音乐无国界嘛。”
台上的歌曲正好在此时到达了最精彩的部分，陈晓辰无心再和史蒂夫闲聊，她踮着脚看向台上的乐队。
胡娇握着话筒，轻声说：“接下来要带给大家的歌，是《烟与火》。”
胡娇一直努力睁大眼睛，陈晓辰知道这是她快要哭了的表情。
这首歌是她们的成名作，也是陈晓辰在歌单里循环播放最多次的歌曲。
场上随之爆发出了今天最为热烈的欢呼声。
女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充满了悲伤的情绪，而到达某个节点时，她的情绪却突然急转直上。狂放的怒音伴随着激昂的乐声点燃了所有人。
舞台上正前方燃起了小型的烟花，绚烂的火光喷涌直上，美不胜收，红色灯光如注，像脉搏般在烟雾中搏动，衬得烟雾如血色蔓延。
史蒂夫似乎很不懂得说话要看场合、要合时宜。他好像无意，却又不容忽略地说：“你的父母后来怎样了？”
陈晓辰停下了跳跃的脚步，她站直了身体，侧过去看史蒂夫。全场跟着音乐节奏跳动的人群里，只有他们两个停在原地、仿佛时间静止，格格不入。
“你当时回国地很突然，过了不久欠下的钱就全都还上了。”史蒂凡接着说，“后来他们抢救回来了吗？”
“欠……钱？”陈晓辰艰难地提问，感觉身体里有一根临近崩断的弦在铮铮作响。
“啊……”史蒂凡扬了扬眉毛，“你和我做生意的时候，我就提醒过，风险很高。这可不能怪我。”
“至于你父母在为你奔走时出了意外。”史蒂凡顿了顿，眼尾微微下垂，似乎蕴含着悲伤，然而他微勾的嘴角却显露出他无尽的恶意，“我很遗憾。”
“铮——”台上的小提琴手重重地抚过一个音节，陈晓辰感觉心里的什么地方断裂开来。
眼前那红光氤氲的舞台，在她眼里染上了血色。
胡娇和乐队的成员们再三和观众们鞠躬，在大家的不舍和如雷的掌声中退下了舞台。
名为八许的队员是个很爱说笑话的键盘手。胡娇听完他说的梗后爽朗大笑。剩下几个人起哄说要去团建聚餐。胡娇一擦额间的汗，就开始给陈晓辰发消息。
Pepper：[好听吗，我听见你喊我名字了，是不是被姐的歌声彻底征服了？]
Pepper：[你在哪呢，来工作人员后台这，我出来接你！我们去撸串！]
陈晓辰一直没有回复。
Pepper：[？]
她拿着手机走出后台，正好看到等在门口的晁蔷，她的神色看起来似乎很着急。
“辰辰呢？”胡娇大步向晁蔷走去，没看到陈晓辰的身影让她有些不安。
“我们被人群冲散了，她说要分头行动。但我后来就一直联系不上她。”晁蔷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
“可能人太多了。”胡娇还算冷静，“而且这里信号不好，我再联系一下她。”
她播出给陈晓辰的电话，对面很快就接通了。
“喂？”
电话对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应声，很短促地“喂”了一声。
“你在哪儿？晚点等最后一个乐队表演结束，我们去吃夜宵好吗？”胡娇一开始嗓门很大，说着说着语调就弱下来——尽管环境声无比嘈杂，她还是听见电话另一头隐隐的吸气声。
“胡娇！你太棒啦！”陈晓辰在电话里大声地喊，她清亮的声音听起来开朗依旧，“你是我的女神！今天的表演特别精彩！我现在也是胡椒粉了！”
“你先别夸，我要听你当面夸。”陈晓辰这段话里的激昂情绪太充足，胡娇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必须当面见到陈晓辰才能放心。
“对不起，胡娇，我家那边出了一点问题，我今晚就得回恒州市。”陈晓辰声音冷了下来。
“你家？今晚？”胡娇愣了会，第一反应是苏醒尘那儿出了问题。但苏醒尘出的什么问题会需要陈晓辰专门回去解决呢？
“胡娇。我会努力不当一个废人的。”陈晓辰继续说，“我会变得很厉害，然后回来给你当超级胡椒粉。”
胡娇知道陈晓辰和自己一样非常重视今天这场演出。如果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放弃和胡娇一起庆祝这次演出，那么一定是出了大事。
“你现在在哪？我送你。”胡娇深吸了口气就接受了这件事。
她还会有很多场演出，陈晓辰可以来听以后的每一场。
“我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陈晓辰语带笑意。
“晁蔷……帮我和她说声抱歉。工资会付足的，剩下的时间可以在南市好好玩一玩。”
“嗯，我会注意安全。到了就告诉你。”
“嗯，你们好好庆祝，拜拜~”
计程车上的司机师傅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皱着眉头。
后座的女孩打着电话，语带笑意，然而她的两颊早已沾满泪水。
等挂断电话后，女孩慢慢地躬身弯下腰，伏在了自己的双腿上，好似被折断了脊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