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千愿多了解她妈啊，一看杨心湖的神色就知道她看出点什么不对来。

她是开车来的，一边驾车一边听后排的杨心湖拉着陈晓辰的手：“晓辰，你说你的生活从十八岁往后就急转直下，这中间有没有发生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

陈晓辰摇了摇头：“我前段时间脑袋受伤，把近十年的事全给忘了。”

陈晓辰受伤这事儿，杨千愿是知道的。但她失忆这事儿杨千愿从没听说过，这会儿也没忍住插话问：“十八岁？我们大一那会儿？”

陈晓辰说对。

杨心湖刚就看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问：“千愿，你和晓辰认识哦？”

“认识——大学同学，还是室友呢。”杨千愿从后视镜看了眼陈晓辰，没提两人关系一般的事儿。

“这么巧。”杨心湖惊喜，她想凑到主驾驶边问个清楚，奈何老腰动弹不得，“那你记不记得，晓辰那会儿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不是一直不咋对劲……？诶妈妈妈你别打我，我认真说。”杨千愿一边偏头一边讨饶，“我开车呢！”

“少废话！快说。”虽然两个年轻人不把她说的当回事，但杨心湖知道这事儿非常不对劲。

“大概大一快国庆的时候吧？”杨千愿仔细想了想，“陈晓辰你那会儿，突然就贼傲，谁都看不起。”

……

那时杨千愿刚校园跑回来，她打开宿舍门，就看见陈晓晨站在厕所里照镜子。她一边摸着自己的脸，一边露出奇怪的笑容。

“你怎么了？吓我一跳。”美人对镜梳妆本来是赏心悦目的景象，但陈晓辰的笑容太渗人，看得杨千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真漂亮……现在是我的了。”陈晓辰笑容未敛，没理她，径直拿着手机出门了。杨千愿莫名其妙地目送她出门，和刚从床上午睡起来的贾盼大眼瞪小眼。

贾盼看起来睡懵了，冲杨千愿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目光呆滞地坐回了凳子上。

当天晚上，陈晓辰大包小包地提了一大堆衣服回宿舍，再之后，时不时就约些人出去喝得醉醺醺再回来。

杨千愿知道陈晓辰不怎么差钱，不然也不会隔三差五地就出钱接济寝室里家境不太好的贾盼。为了接济地不那么显眼，她甚至会顺带着请宿舍里的所有人一起吃饭、吃零食、吃水果。

但她从来不这么铺张浪费，吃穿用行向来是秉持“可以买贵的，不能买贵了”的原则，一切够用即可。

而且她几乎是立刻就切断了和贾盼的一切友谊。不仅是不爱搭理她，甚至不时在看到她衣服上的补丁、简陋的饭菜时会出言嘲讽。

这之前，杨千愿确实提醒过陈晓辰不要对贾盼过于好。毕竟“升米恩，斗米仇”。

“她偷穿你的衣服、偷戴你的饰品、还在你和爸妈视频的时候凑上来‘认亲'，这你都能忍得下去？”

杨千愿不止一次在看背影的时候认错陈晓辰和贾盼，她实在有些看不惯贾盼的这番作为，就去提醒陈晓辰。

那时的陈晓辰看起来很诧异，大概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事。但她思索一番，认真地说：“我会和她谈谈，你先别和别人提起好吗？”

是怕影响贾盼的声誉。

“况且。”她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大家一起住，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也实在没办法就看着她在食堂吃馒头配咸菜呀。”

不管陈晓辰怎么说，杨千愿自觉与她道不同不相谋，后来也就不太交流了。

但这一个陈晓辰，和后来那个斜眼看人、见到条件略差的人就嘀咕：“穷酸样！”的女孩，简直是判若两人。

杨千愿很看不惯这样仗势欺人的行为。而原本只是和她观念不同的陈晓辰，对她也从“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变成了动不动恶语相向，出言嘲讽。寝室里因为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乌烟瘴气的。

反观贾盼，杨千愿原本觉得她行事间总暗戳戳的，为人不大正派，小心思太多。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看起来总是愣愣的，没有活气，也没有气性。

贾盼总是忘记很多事情，对陈晓辰的嘲讽也总是一笑了之。她没有钱，就出门勤工俭学、在假期实习；成绩不好，就留堂问老师问题、在图书馆待到天黑。

后来，杨千愿觉得这样的宿舍环境太消耗她的情绪能量，就索性搬出学校住了。

只听说陈晓辰差点毕不了业，花了钱出国读书；贾盼想出国，奈何经济条件不允许。她勤耕不缀，默默打拼，在业内倒也干出一份实绩，自个儿供自个儿出国进修了。

杨心湖低着头默默推敲杨千愿说的话。

陈晓辰知道自己以前为人大概很不像样，但还是第一次这么细致地当面听人用第三视角评价自己。她脱力般往后座一靠，想说声“抱歉”，又不知道能对谁说。

车慢慢停了下来，这是开到家门口了。杨千愿解开安全带，走到后座门口要扶杨心湖下车。

杨心湖却突然一把抓住杨千愿的手腕，一边思索一边问：“穿她的衣服、戴她的贴身饰品、还主动和她父母攀亲戚？”

“啊？对。”她妈总是突然有了什么灵感似的神神叨叨，杨千愿已经习惯了，应了一声。

杨心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激动，她一一提问：“那个叫贾盼的女孩，是不是没满18岁？”

“她有没有和你说过——‘要是我能过上你的人生就好了’这样类似的话？你应她了吗？”

陈晓辰怔怔。贾盼是她们那一届年纪偏小的女孩。当时宿舍里组队打游戏，因为她未成年，晚上十点被强制下线，还一度成为寝室里的经典玩笑。

而贾盼再一次因为被家里人打电话辱骂是赔钱货，被陈晓辰不小心撞见后，她一边哭诉，一边对陈晓辰说：“我真的很羡慕你，如果能让我体验一下你的人生，我一定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陈晓辰自诩一路长大算是顺风顺水，她好像从未遇到什么挫折、也相信努力总会有结果。陈晓辰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样幸运——温馨小康的家庭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触不可及的存在。因而她在看到贾盼的苦难时，竟然升起了愧疚之情。

也许因为贾盼的家境和胡娇很像，她看到贾盼抿着嘴听电话里的污言秽语，就仿佛看到胡娇在伯父伯母面前横眉冷对的模样。

她很难对贾盼置之不理。

那时她安慰贾盼，说：

“当然可以。”

陈晓辰想的是，可以在假期贾盼父母逼她出去打工的时候，带她回自己家。

人的苦总是一时的，在贾盼有能力凭自己脱离糟糕的家庭之前，陈晓辰总想帮一把。

陈晓辰的父母一定会答应的。他们从陈晓辰很小的时候就会定时向福利院捐钱，会力所能及地资助一些家境困难的小孩。

陈晓辰以前不理解，她问过：“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小孩，我们怎么帮的过来呀？”

陈晓辰的父母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问她，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叫“这条小鱼在乎”？。

故事讲述一个小男孩为了拯救搁浅的小鱼，一个个把它们扔回大海。当有人问他：“你救不完的，这么多鱼，谁在乎呢？”

小男孩捡起一条条小鱼，不间断地扔回大海：“这条小鱼在乎……这条也在乎！……还有这条，这条！”（1）

“总是有需要帮助的孩子，每帮到一个，对我们的生活可能没有什么区别，但对他们来说，一辈子可能都不同了。”

陈晓辰似懂非懂地点头，她仰头笑起来，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爸爸妈妈，那我也要救小鱼！”

陈晓辰的妈妈和爸爸对视着、微笑着，两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在做自己坚信正确的事。

杨心湖听完，却面露戚戚：“这么说，你等于是亲口答应了她交换人生。”

陈晓辰已经无法思考了，她问：“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也只是听说过。”杨心湖想了想，招招手让杨千愿来扶她进屋，“我在笔记里记过的，跟我进屋来。”

“换魂术，要求双方皆未满18岁，且自愿。在交换双方的贴身衣物、饰品后，由人做法后可以实现。”杨心湖翻出个很老旧的笔记本，找了好一会儿才指出来这么一句话。

因为这是相当腌臜、阴私的术法，当然也没有教具体如何使用。

这种事在现在听来实在是无稽之谈，杨心湖一辈子也没见过一次，以至于在书上也只有这么寥寥一句记载而已。

“但陈晓辰那个时候已经满十八岁了呀。”杨千愿发现漏洞。

杨心湖沉吟：“我师傅说过，假如一方已满十八，强行使用换魂术，就会导致其神智受损，失去部分记忆。”

这么一算，居然全都对上了。

陈晓辰怔怔，她想起贾盼在同学聚会那天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死；想起她明明人生轨迹与自己没有重合，却知道绑匪的具体人数；想起她管苏醒尘叫“老公”……

陈晓辰猛地站起来，对两人说：“我还是必须得回去查查看。”

这事听起来是这么的玄之又玄，如此的不可靠。

可是陈晓辰必须得弄清楚。如果她父母为之坚持一生、让她也传承意志的善举，竟然让他们家破人亡……

那他们这么久以来的坚持，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1）故事来自人教版小学语文——《浅水洼里的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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