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婧玉忽然捂着腹，痛苦得五官都揪在了一起。

她身边的丫鬟慌慌张张地上前要去扶人，可刚一靠近，就吓得惊叫出声：“老爷！老爷快来啊！”

洛仲原急忙起身，几步走过去，只见马婧玉身下一片洇湿，两腿止不住地发抖。她脸色煞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没吃完的半个青团从手指间掉了下来。

洛青云倏地站了起来，容色微变。趁着众人乱哄哄地将马婧玉抬回房中时，她立在人群外，低声朝香桃吩咐了几句。

她赶到马婧玉房中，丫鬟正手忙脚乱地端着盆水往外走，差点泼到她身上。洛青云稳步错开人头，一眼便瞥到榻上之人，马婧玉正死命扯着床头的帘子，目眦欲裂地睁着两只眼，连带着意识仿佛都被全身的力气挤了出去。

裴琬凝和胡嬷嬷已经在一旁，满屋人乱慌慌的，惟独她俩安然站着。裴琬凝不时嫌恶地瞟一眼暖阁榻上的马婧玉，收回目光后不时翻个白眼，叹一口气。

洛青云拨开人群，从焦急忙乱的丫鬟中间伸出一只素白微凉的手，准确有力地握住了马婧玉略有些浮肿的腕子。马婧玉的瞳光稍稍敛聚，空洞的眸子盯着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洛青云被她反手紧紧抓着，骨头几乎快被她捏碎了一样，却面不改色地强忍着。她扯了条帕子替马婧玉擦去额上的汗，抚慰人心的沉静声音低低地道：“别慌，只是凑巧，你尽力撑住就好，有我呢。”

她们这话说得简凝，却没逃过裴琬凝与胡嬷嬷的耳朵。裴琬凝脸色一沉，阴狠的目光望了望胡嬷嬷，见身边的人轻轻点了点头，才又放下心似的轻声咳了咳。

裴琬凝懒懒挥了挥手，“屋里人多，太闷了对妊娠也不好，闲杂人等都随我出去叭。”

马婧玉已经痛得全身痉挛起来，暖阁内传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屋外的不少人都跟着她的叫声猛地瑟缩一下。洛青云脸色同样发白，手指被她死死捏着，半截小臂又凉又麻。直到香桃跌跌撞撞地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走进来，她才大松了一口气。

“快，小心些。”

洛青云空着的那只手接过瓷碗，一边大口吹着热气，一边指挥两个丫鬟将马婧玉扶起来，“将这药喝了，别怕，两个孩子都急着出来跟你见面呢。”

她竭力挤出一丝笑意，亮晶晶的眸子坚定望着马婧玉。马婧玉哆嗦着唇，半喝半洒，总算灌完了一碗药，重又躺了回去，不出半刻，忽而疼得满床打滚，“要死了——我要死了——”

洛青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攫住，浑身冰凉。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却不得不在分娩的女人面前强装镇定，她沿着床边坐下，伸出两只手徒劳地想去按住马婧玉，在尖叫声中一遍又一遍地劝慰，“别怕，你别怕，保存着体力——”

马婧玉鬓发胡乱散着，身上的软衣汗津津的，丰腴的花容忽然变得肿胀，将五官挤得紧小而难看。她痛得哭喊打滚，一遍遍撕扯着被单，任谁靠近都被狠命地锤。洛青云忍受着她周而复始的掐挠和拳头，耳边一切化作轰鸣，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双双两声清晰的婴儿哭喊——

“呜哇！呜哇！”

接生婆大大地舒了口气，跟丫鬟一人抱起一个皱巴巴的婴儿，喜气洋洋地举到马婧玉面前：“您快瞧瞧，两位小公子健康着呢！”

马婧玉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两眼微微翻着，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洛青云担心地晃了晃她的身子，见她胸前有微弱的起伏，才稍稍放心。丫鬟胡乱替她收拾了一番，被洛仲原请来的太医紧跟着就进来请脉，报上一切安好，才叫屋内众人放下心。

太医顺带瞧了眼白白胖胖的双生子，不禁赞叹：“别家夫人若是生双胞胎，三天三夜都不一定够的，洛家的夫人才用了几个时辰，真是利落。”

外间的女声阴沉沉开口：“有劳太医了，既没什么大碍，便着人送您回去罢。”

洛仲原听闻母子平安，更是喜上眉梢，亲自送了太医出门。胡嬷嬷打量着裴琬凝的脸色，安慰劝道：“夫人，太医嘴里没什么分寸，您别往心里去。左右还是两个小娃娃，谁知道将来能成什么气候。”

裴琬凝没出声，目色狠戾地往屏风后的暖阁里投去一眼。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洛元璟不成气候，但仗着是洛家唯一的儿子，裴琬凝自认为地位稳固，更从没将妾室所出的孩子们放在眼里过。可今时不同往日，洛元璟下了狱，偏这时候，马婧玉生下一对儿子。

洛仲原有多重视她这一胎，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他日日下了朝都要去马婧玉房中问一问情况，对裴琬凝也交代多次要好好照料，唯一的儿子断送了，眼下这两个小娃娃便是洛仲原最大的寄托。

里间渐渐平息，估摸着是丫鬟们累了半夜，大多散去歇着了。只剩马氏微弱的呻吟声，间或还有洛青云安抚的低语，裴琬凝收回目光，斜了胡嬷嬷一眼。

胡嬷嬷会意地一点头，招呼了个小厮去请洛仲原来。

裴琬凝起身走进暖阁里，做出一副嘘寒问暖的姿态，往马婧玉的榻边一坐。

“妹妹辛苦了，你可是我们洛家的大功臣呢。”

马婧玉身子发虚，筋疲力尽地说不出话来，索性两眼一闭，连句应付的言语都省了。但榻边的人却并不打算放过她，而是继续捏着腔调自说自话：

“算算妹妹的身孕还不足月，怎么这样突然就——唉，怪我了，定是平日哪里没照料好，也兴许是叫妹妹吃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激着腹中胎儿了。”

她佯作懊悔地叹气，边说边轻轻捶着自己的胸口。这话说得直白，任谁听了都不会当她是无心的，满屋子人都面面相觑，惟有马婧玉身边的小丫鬟颤巍巍地出声。

小丫鬟：“姨娘平日的吃食都是我们单做的，从未有什么差错。只有今日在祠堂吃了几口，也不知是不是这些不干净？”

裴琬凝厉声呵住她：“胡诌什么！祖宗赐福的东西，怎会不干净？掌嘴！”

小丫鬟涨红了脸，吓得不敢说话，刚要退到外面去自罚，洛仲原却恰好进了门。得了两个儿子的他原本红光满面，哪知一进来便听见这些胡话，不禁脸色沉了下来。

洛仲原拧着稀稀拉拉的花白眉，“府里难得添了件喜事，你们又在这里吵嚷什么？左右孩子已经安稳落地了，大人也无碍，半夜三更的不睡觉都聚在这儿兴师问罪，也不嫌累？”

裴琬凝并不亲自开口，只是给胡嬷嬷递了个眼色。胡嬷嬷连忙跪下：“老爷，两位小公子平安健康自然是喜事，可马姨娘这回平白遭了老罪，若是不管，岂不是叫她寒心么？夫人就是不忍让她委屈，马不停蹄就来主持公道了。”

洛仲原不轻不重地抬了抬眼，瞥见裴琬凝坐得堂皇，便猜到是她的意思。他不愿与她争辩，于是只得应着说：“这种事全看个人体质，连太医都拿不准。再说适才在祠堂，供品也就只吃了几口，我等都没什么妨碍，可知并不是吃食的缘故。”

话里话外都是息事宁人的口吻，裴琬凝却没接他的茬，而是端坐起身子，当着众人叫来了马婧玉贴身伺候的侍女，“你一直是个细心的，可还记得你主子刚刚都吃了什么？”

侍女低着头回想：“方才在祠堂，先分了供果，但主子吃不了凉的，就没沾手。倒是后面的点心做得精致，主子挑了几样尝尝。有柿饼、青团……正吃着青团时，忽然就疼起来了。”

裴琬凝瞟了眼洛仲原，又特意回身拍了拍濒临昏厥的马婧玉，故意提了提调子吩咐：“去把剩下的青团都拿来。”

一旁默不作声的洛青云忽然启声：“不用去拿了。”

她挥了下手，两个丫鬟各捧着一碟点心奉上来，一盘是泛着青绿的团子，一盘则透着粉红。洛青云声色平缓，眼底酝着捉摸不透的情绪，“瞧瞧看，就是这个吧？”

裴琬凝与胡嬷嬷对了个眼神，胡嬷嬷拖着身子上前，捏起一个鲜红饱满的青团放在鼻下嗅了嗅，又给裴琬凝投去一个肯定的神色。

裴琬凝清了清嗓，开始下令：“去神草堂请个药师来，看看这青团有无不妥。”

洛青云制住胡嬷嬷，轻漫地勾了勾唇，“还请药师做什么，直接审一审做了这青团的人，岂不方便？”

满屋人不明所以地望过来，连榻上的马婧玉也微微张开了眼。她现如今困累不已却不得安睡，眼前的人形都是影影绰绰的，只听洛青云不慌不忙地喊了声：“洛绮风，这么好的手艺，你还不出来认领？”

屏风后面的娇小身影陡然缩了一下，迟迟不现身。洛仲原神色凝重地低吼：“躲什么，出来说清楚！”

洛绮风面无血色，弱小的身子抖似筛糠，一不留神就跌坐在地上，不用多问便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交代着：“这青团里的玫瑰馅儿……加了藏红花。”

有孕之人最忌红花，洛仲原骇然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盯着跪坐在地上的小姑娘，勃然斥道：“这青团是你做的？你小小年纪，为何如此恶毒地害人！”

洛府这么乱，算了算，明天该让盛小王爷来接老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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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