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后妃

池栩闻言小小地雀跃了一瞬,揪住盖在身上的红绡正欲将其甩向棚顶挥舞一阵以表达自己难以言说的兴奋,却再度对上陈聿怀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

“......”池栩倒吸一口凉气,不可避免地忆起撞窗而亡之前所见的最后一幕。

深潭般的瞳仁,其中满溢着纯粹的,无机质的审视,冷静得近乎残酷,里头反射出雪白肥雀扭断脖子,满含热泪的狼狈模样。

......

陈聿怀望向用红绡作势勒死自己未果,转而用薄薄布料蒙住湿红眼睛的小雀片刻,颇有兴致地问:“怎么,这是白头鹰的特殊习性吗?喜欢窒息Play?”

池栩听不懂,但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词,又一个下意识的哆嗦,摇头如拨浪鼓,矢口否认:“不喜欢不喜欢。”

“那蒙眼Play?”

“不喜欢不喜欢。”池栩又否认。

“那为什么不看我,你怕我吗?”陈聿怀从鼻腔里哼一声,丝毫不摆状元架子,将棋局随意撂下,俯身凑到缩成小小一团的池栩跟前,鼻尖相触的一瞬,池栩颤得牙关发出咔吧的明显动静,害怕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不喜欢不喜欢。”他的否认没过脑子,几乎是下一瞬就意识到不对,眼睛立刻睁得圆溜溜的,那鸟羽状浓密的睫毛像把小刷子,在半透明的艳色下轻飘飘地颤。他想当然忽视了此刻自己与天敌的0距离对于两个男人来说有多不妥,反而操心起自己翘挺的鼻头会不会被天敌一口叨走,于是结结巴巴地给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不看你。”

“哦——”陈聿怀拖长了声音,学着他的语气阴阳怪气:“我也不喜欢那种娇娇滴滴的小麻雀小山雀,塞牙缝都不够吃的,还是我们猛禽带劲,是吧?”

“咕咚”

池栩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点头。

陈聿怀此刻还是不依不饶,口腔的热气将小雀垂落至鼻梁的红绡濡湿一小块,温热而潮湿,毫无阻隔地穿透薄如蝉翼的红绡,轻轻扑在池栩鼻梁与眼下的皮肤上。

那虚虚盖在池栩鼻梁的绸缎仿佛活了过来,随着每一次呼吸微微起伏,紧贴着肌肤的细微轮廓,将那一小片鸟类不可侵犯之地缓缓浸染得湿润而温热。

红绡的颜色似乎也因此加深了些许,呈现出近乎氤氲的暖红,让二人称得上不合规矩的触碰显得愈加狎昵而漫长,池栩的鸟生都在这一呼一吸的热气中停滞,缠绕,近乎有些飘飘然之感。

——不是心动,是吓的。

魂都快被吓飞的池栩听见陈聿怀轻飘飘地问:“你好像很害怕我。你不会是小雀吧?”

......

要不你直接把我吃了吧,大可不必这样折磨我。池栩如是想着,视死如归地伸出脖子准备引颈就戮,却见陈聿怀笑着拍了拍他头顶翘起来的白毛,哄小孩似的:“开玩笑的,生气了?”

哪敢。池栩腹诽,坐得跟个小鹌鹑似的,点头又摇头。

“不过。”陈聿怀话锋一转,“最近你就待在我府上,不要出门了。”

深宫囚宠变成大院囚宠吗?池栩捧哏似的在心里吐槽,目光坚定地直视穷凶极恶之天敌,浑厚地“嗯”了一声,还不忘继续发扬好奇本色,追问:“为什么?”

“你说呢。”陈聿怀睨他一眼,笑:“妙嫔?”

妙,池栩的封号。

妙,真是妙啊,池栩忍不住鼓掌,心里却莫名生出一股寒意,抽抽搭搭地问:“他会抓我吗?”

陈聿怀没答,倒是一直平稳行驶着的马车猛地一刹,车驾倏然停驻于宫门,白晃晃的日头晒得青石板反出刺目的光,刺得池栩不适地闭了闭眼,复而睁开。

恰好一阵微风拂过,车帘掀起一角,雀儿瞳孔一缩,猛地揪紧眼前人的衣襟,顾不上那人是不是天敌。

车外铁戟森然排列,禁卫身影如一道玄色高墙,截断他逃亡宫外去路。帘帷之内,只余池栩与陈聿怀二人气息相触,鼻与鼻之间交换颇为暧昧的温度。

“怎么办?”他紧张,悄声问,恨不得把**熏心的秃顶老皇帝眼珠子给叨出来。

陈聿怀仍未答,反而是为首的队正跨前一步,手中戟尖冷硬地硌在车辕上,发出沉闷一响,毫不客气地威胁车内紧紧相拥的野鸳鸯,“宫门重地,出入皆需勘验。车内何人,速速露面。”

他声如寒铁。旁侧几个小侍卫立刻趋附应和,一人扬声道:“队正严谨,自是护卫宫禁为重。若有内廷钧旨,自有宣达。若无,一切但凭队正区处。”

陈聿怀见状偏了偏头,埋入池栩肩窝无声地笑,惹得怀里的小雀瞪圆了眼掐他,悄声威胁:“你笑什么!你不会真的想把我送给那老头玩吧!”

陈聿怀被掐得嘶一声,摁住池栩躁动不安的毛茸茸脑袋,低声为他解释:“非也,我只笑车外那几人愚不可及,虚溜拍马倒是有一套,踩一捧一更是用得绝妙。”

池栩哪听得懂这玩意,左右不过觉得自己要完蛋了,如今见陈聿怀一副泰然自得的模样倒是心下稍安,抬起圆溜溜的眼睛望向男人流畅中带点锋芒的下颌线。

他一直觉得隼类愚蠢,这游隼却好像不是这样。

在池栩近乎崇拜的目光沐浴下,陈聿怀慢悠悠侧身掀开车帘一角,执礼甚恭,声调平稳:“下官新科状元陈聿怀,方才面圣出殿。此有通行门籍,请队正验看。”他说着,将凭证递出,手臂稳如磐石。

队正接过,慢条斯理查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原来是新科状元郎。昨日还是白屋寒门,今日便得紫宸殊荣,真是……皇恩浩荡。”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四周便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另一个侍卫尖着嗓子附和:“可不是么?这般恩遇,我等守门十万年也未见得呢。状元如今一步登天,车驾里……该不会藏着甚么不好叫外人瞧见的‘殊恩’吧?”

笑声愈发不加掩饰,众人调笑之间,目光毫不忌惮地扫过垂落的车帘,似乎想从中窥见几分春光。

近处一名侍卫早已伺机而动,肥壮的手径直探向车帘,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听闻今日宫中恰恰走失了那与状元郎同样受圣上赏识的要紧人呢,让我瞧瞧.......哦,想起来了,是那殿试起舞的美人。哈,当真一副欠男人的样子,就这样还敢逃跑,惹得圣上龙颜大怒。队正,咱们可得仔细些,莫叫些不知轻重的新贵,仗着几分虚名,坏了宫里的规矩。”

陈聿怀神色未变,欠身道:“队正职责所在,下官自然遵从。若恐当众不便,下官愿随队正移至侧厢详验。”

那侍卫却不依不饶,面目生硬,更逼近一步,粗手指已攥住帘角,猛地掀起寸许,动作不加掩饰地挑衅,“规矩就是规矩,状元公。您如今是清贵了,可这宫禁的规矩,也不是一纸敕令就能抹了的。尤其是……”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里头那位主子正在气头上,咱们底下人,更得尽心不是?”手指再度发力,将帘幕彻底扯开。

刺目的日光霎时涌入,照亮了车内晦暗一角,坐在陈聿怀腿上的美人像是受了惊,微微睁大了眼睛望过来,瞳孔清澈,映着骤然投入的光线和侍卫陌生的脸孔,通体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茫然,双手高高举着,正轻拽头上绑住发丝的红绡。许是太过匆忙,发尾几缕棕色发丝未束妥帖,黏附在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白皙的额角。

他的目光怯怯的,本能地向后缩了缩,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旁之人的衣袍。那姿态毫无矫饰,全然懵懂的惶惑与周遭剑拔弩张的森严气氛格格不入。

日光流转,勾勒出他精致的下颌线条和微微张开的,色泽柔软的唇。池栩就这样呆呆地望着掀帘的侍卫,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敌意所为何来,更不知道为什么陈聿怀要在掀开车帘之前将自己的头发用红绸束起,只露出发尾一点似有似无的棕。

神经病吧你们?他暗暗骂,目光却一派天真无邪,看起来如幼鹿般懵懂惊惶。

“啊!”他探头,打量远处叉着腰看呆了的队正一瞬,像是见到了老熟人似的,面上瞬间洋溢了难以掩饰的惊喜:“我见过你!你额头上的疤我可太熟啦!”

陈聿怀正欲说些什么,见状却怔愣一瞬,转而坐回车内,目光晦暗不明地打量腿上激动蠕动的小雀,面上看起来倒有几分隐忍。

池栩浑然不知陈聿怀的痛苦,愈发激动地冲着队正嚷嚷:“你昨晚是不是来后宫了?你什么眼神啊.......不不不不不我可不在后宫,我就是路过,哈哈.......路过。”

队正闻言,面色骤然一僵,喉结滚动,额际青筋暴起。周围侍卫皆是人精,哪能不知道这话指向什么,迅速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笑声戛然而止。

有人下意识退后半步,攥戟的手握得更紧,但那逼人的戟尖却悄然撤后几分,生怕引火烧身。

队正强自镇定,声气却已漏了怯意:“胡言乱语!我何曾出现在后宫!”

双眸死死盯住那看起来像是闯了大祸般将自己藏起来的美人,队正绞尽脑汁也无法从昨晚的记忆中搜刮出此人的行迹。

是那逃跑的后妃吗?可那人分明长着一头极有辨识度的银丝,而不是......他迟疑着扫视那人发尾的棕色,咬了咬牙,后撤一步站回队伍中,佯装凶狠地比划一道,强撑着威胁:“小爷不欲与你计较,要到处乱说,小心你的脑袋!快滚快滚!”

池栩吓得一缩,委屈巴巴地挤入陈聿怀的胳膊里,倒是完全忘了这人是他的天敌。他想说自己说的是真的,却又不愿暴露自己曾在后宫待过,只能一脸不屈地瞪着队正,小小一只,通体却透着一股邪不压正的气势。

陈聿怀见状欠身,含笑将帘幕重新压下寸许,言语既谢且圆:“多谢队正体恤。下官这便离去,若有任何干系,皆由下官领受。”

车轮转动,碾起轻尘。帘隙之内,陈聿怀低头细致地将红绡从池栩发中抽出,让那一头银丝悄然落于小雀肩头,眉目含笑调侃道:“真聪明。”

“什么?”小雀还没反应过来,用溜圆的眼珠子定定望他。

“.......”陈聿怀心晓原来是高看这人了,叹了口气,将他摁回自己怀里,轻声:“无事。”

池栩的身体骤然僵直。

最要紧的危机解除后,他不得不忆起身边还有一个更大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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