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聊许久,逐辰声音在外面小心翼翼响起:“师兄我来看你了,你现在醒了吗?”
谢青昼一改方才的神态,收敛了些,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清嗓应道:“进来。”
他坐在孟溪客身侧,两人距离很近,只要稍微动一下,就可以挨到对方。前不久的针锋相对感逐渐消散,两人一副新婚燕尔的模样,当然,是‘谢仁’单方面的。
孟溪客演不演无所谓,谢仁单相思已经名扬仙门了,他得演出来。
逐辰进来后自觉屏蔽古怪的气氛,将准备好的吃食一一放置。谢青昼粗略扫了一眼便被惊到,又是打水又是送饭,这人恨不得亲手替谢仁擦打理一切,对谢仁这个师兄可谓是仁至义尽,为何谢仁会对逐辰如此疏离?
仅仅是听逐辰自己说的,他自然不会全信,问题就在于,他即便穿到了原身身上,也不难感受到‘谢仁’的抗拒,然而其他人并没有冒出这种怪异的感觉。
这份抗拒下,谢青昼也跟着极为不适应,婉拒了要坐在他身旁布筷夹菜的人。
逐辰也不在意,自个儿念念叨叨,像是故意说给某人听的:“不要觉得不要意思师兄,你当初把我带回万剑山的时候,也是对我这般好。师兄,你感觉如何,伤处可还痛?”
难怪这都没赶走,过命的交情。
“对师弟好是分内之事,你不必如此在意,”谢青昼扬着假笑,努力代入谢仁这一角色之中,“伤口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昨夜我见你伤势,叫我吓了好一跳,”逐辰并不在意师兄对他的疏离,他早就习惯了,只是趁师兄不注意,余光狠狠剜了眼孟溪客,“师兄,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看着好生吓人,若是有人趁机欺负你,你只管说出来,我定不会放过那人。”
他肯定不能说和面前这个姓孟的有关,更不能说是自己自刎。
谢青昼略微思索,选择了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的折中答案:“我教孟郎舞刀时忘记自身筋脉受损,一时失手,伤到自己。”
“我还以为破道对师兄来说不会有什么影响,没想到…”逐辰耷拉着脑袋,闷声说了句,“我听师叔他们说,无情道破了虽然修为尽失,可还是有机会重塑修为、修补金丹的,师兄不必这么着急,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后努力修练,护着师兄。”
不,他不急,他只是演不下去了。一个冒牌货天天呆在万剑山着实不是办法。但这种既要情又要道的人,当真很难演啊。
谢青昼垂着双眸,并未答话,装的好一副黯然神伤压抑的模样。
闻言,逐辰眸光闪烁,欲言又止。
谢青昼放下竹筷:“师弟还有话说?”
逐辰慢吞吞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师兄心里也难受,不然师兄也不会明知修为有损还接下任务。我只是想…既然师兄你修为有损,那我能不能师兄一道下山,去离心城那边和你一起处理事情?我知道师兄嫌我烦,但我肯定不会拖后腿。”
谢青昼愣了片刻,离心城又是什么地方?修复金丹为何要下山?难道不应该找个安全的山洞重新闭关修道吗?
他一阵窒息,谢仁这人连事情都不处理完,就自我了结?可若是降妖除魔,他哪干的来!
这短短片刻,谢青昼闪过思绪万千。
逐辰还当是他不答应,便一直不走,苦苦哀求:“求你了师兄,之前你说去处理,结果遇到了这么一个人!如今你筋脉淤堵,金丹碎裂,又无佩剑,灵力微弱,只身前往如何能行!”
谢青昼头都大了,他当然知道,可他一个冒牌货,天天和谢仁毒唯待在一起,和蒙眼过河有什么区别?指不定哪天被发现一剑给刀了。
他将试图将视线投向孟溪客,指望这人说点什么给他拖一点应对时间,谁知这人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地夹鱼刺,完全把他们当空气,先前的交谈是对牛谈琴?
真是岂有此理,他就没见过比他性格还恶劣的人。
他咬紧牙关,笑着看向孟溪客:“我自然知道,我又没说孤身前往,我自是要带着…孟郎的,不知孟郎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就当是提前适应弟子身份了?”
“你也不必担心天宿人在找你,既然你已是万剑山弟子,想来他们也不会为了找你和万剑山做对。”
谢青昼笑意盈盈地望着某妖,眼中深情款款,来啊,互相伤害。
肉眼可见,孟溪客筷子一顿,被恶心到了。
然而孟溪客却是答应了:“我去。”
这回谢青昼倒是有几分惊讶,他很快想通笑了下。
孟溪客这人想干什么,心思全部写在了脸上。若不对他有利,以这人性子,定然不会答应下来的。
逐辰身形一顿,刚要反驳什么,谢青昼轻轻打断,宽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留守在峰内,留你在不执峰中自是因为你的修练不可怠慢。”
“可是,下山就是为了历练,”逐辰低下头,眼神飘忽,不敢看他的眼,“而且,我都已经和闻师叔交过出行弟子名单了,闻师叔也同意了。”
谢青昼神色一僵,这不是先斩后奏?他和煦发问:“去的都有谁?”
逐辰脖子一抖,嘴唇嗫嚅几下,如实回道:“除师尊外,咱们不执峰门下所有人。”
谢青昼两眼一黑。
所幸,不执峰就三人,算上谢仁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尊,才才区区四人。
难怪宁卜睢那小子恨谢仁恨得牙痒痒,身为铁汉都哭了,没跟着理想导师,理解。
据逐辰所说,不执峰门下弟子已经许久不曾历练,以往历练都是由师尊带着门下弟子去,只不过师尊一直在闭关修行,故没有人带着他们。
谢仁来得早,又是亲传弟子,修为尚且不错。可另两位弟子没赶上,自打师尊闭关这一年间,逐辰和小师妹一直没有下山过。
而闭关原因,万剑山竟无一人知晓,连谢仁也不知。
万剑山需要有一位宗主坐镇,而独剑山的温师伯下山寻剑,叶师叔前几日又出去卖符赚灵石,就为了买棋盘,所以闻道没办法跟着他们。
也因此,这次下山,是他带着师弟师妹一起,也只能是他带着几人。
常理而言,仙门弟子接领任务无法完成,是可以更换更为简单轻松的。但据谢青昼这几日多方打探了解,无情道破,若想重塑修为,便不可一味逃避,反而要在一次次除妖降祟过程中忍痛重塑筋脉,待其成形,方可闭关修道。
谢仁只是修为跌了,并非无法重新入道,以谢仁性子,必定要去的,也难怪得知无情道破还执意领了任务牌。
闻道会同意让他下山历练,恐怕不仅仅为了带着师弟师妹,更是希望他能重回无情道。难怪逐辰毒唯先斩后奏交了名单,竟这般了解谢仁,毒唯恐怖如斯。
只是谢青昼没想到,一直闭关修炼的师尊会将自己的佩剑交于他用,而作为原身劲敌的宁卜睢,竟也会跟着一同前往。
至于他是如何认出,还得从临出发前,那柄剑飞入自己手中说起。
那日一道黑衣从天而降,挡在几人面前,若非没有妖族气息,恐怕宁卜睢身上都被剑阵捅成筛子了。和他前后脚飞来的,便是那位师尊的剑了。
宁卜睢知道后表情狰狞无比,因为万剑山中的佩剑,若是没有主人示意,是决计不会被别人碰到的。
可不执峰门下的灵剑不仅能碰,还是自己主动往谢仁怀里飞过去的!
此事传出后,众人唏嘘一片:看来师尊对谢仁仍未变,如此重视。
就这样,带着原身的金手指,谢青昼一行人上路了。
-
谢仁分别有一位师弟,一位师妹的,在谢青昼几番打听试探下,他得知小师妹名为灵雨,正是那日阻止逐辰说小话的姑娘。
他花了几分钟心理建设,做足了谢仁温柔有礼的做派,牵着极度不情愿的孟溪客,走到船边。一行人租了条船走水路。
走水路,是因为离心城这个地方,只能走水路上去,这还是他从船夫口中听来的,不止如此,离心城走水路的方式极为特殊,租船走光凭木浆是划不动的,还得用灵力催使,所以在离心城居住的,差不多都是有修为的人。
简直奇怪极了。
宁卜睢下山应当次数不少,这还是头一回听说离奇的要求,半信半疑,直白发问:“真假?你不会骗我们吧?”
“不信大可御剑试试。”苍老声音说道。
宁不睢还试了一番,接着便老实了。至于其他人,谢青昼余光一直注意着,同样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不怪乎此,离心城处于巨湖中央,都快与世隔绝,若非有任务,恐怕一些弟子注意不到这地方,来都不会来。
谢青昼不知他能不能用出灵力,毕竟,修为有损又不是用不出来灵力,可他不知如何催使。
“师兄,这个如何使用?”逐辰眨着眼睛,崇拜又好奇。
“你为何总是这般麻烦师兄,事事都要问,”灵雨努努嘴,小声提醒,“现在师兄是有道侣的,你就该自己动动脑子,若是问了师兄就能学会,那还练功学习做什么?”
奈何都是修士,即便放低声音,也能听到。
数道视线纷纷落在他身上,孟溪客也在静静看着他,不知是看热闹还是什么,反正没有半点儿帮他解围的想法。
谢青昼如芒在背,已无心去管。
他将掌心放在船舵之上,上面只镶嵌了石头状的东西,心神不宁之际,谢青昼只觉体内有股流水状的清凉感,沿着四肢,温缓地往外跑出去。
眨眼间,那石头已经微微亮起。
他微不可察松了口气,佯装平静道:“就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逐辰惊呼,“没想到师兄还是这般厉害!”
万幸,谢仁的修为自然而然出来,究竟是那样怎样,他是说不出来的,多亏有毒唯捧场。
谢青昼稳住心神,他面不改色地伸手,轻轻牵着孟溪客:“走吧,孟郎。”
如此小心翼翼,他自己演得都牙酸!
逐辰抿唇,蹭到灵雨身旁,小声嘀咕:“你说说,比师兄高了一头,也不是玉做的,不知道有什么好牵的,姓孟的就装吧。”
“你懂什么?师兄和孟公子好着呢,你为何总是针对孟公子?修为差心眼可不能小。”灵雨不赞同瞥他一眼,扯着人上了船。
逐辰被拖着无力反抗:“谁修为差!”
“你…你!你为何还能!”徒留原地久久未缓过的宁卜睢震惊无比,盯着那块石头,仿佛想起什么一半,神情突然屈辱无比,甚至眼底又已经蓄起泪水。
他不再说话,像模像样地学着谢青昼,点亮船石后,便独自乘船,冲在队伍最前面。
饱含隐忍的声音幽幽飘在湖水上,不知是说给谁听,“搞得谁还不行一样,总是做出那种云淡风轻的感觉,也不知道在装什么。根本没什么可吹的,你等着仙盟比武,万剑山第一的称号迟早落在我身上。”
谢青昼无心和这人争吵,只要他假装没听到,就不是说他的。
逐辰翻了个白眼:“我师兄根本没和你比,师兄在我心里天下第一。”
下一秒,宁卜睢又拐上了另一人:“去处理事情还当是游山玩水吗?非要带个背负着邪魔身世的累赘,也不知自己能在此次历练中护不护得住,愚不可及。”
逐辰反击:“你想要还没有呢!”
谢青昼压住笑意,收回手,拉上船帷,看向单独坐在一侧的孟溪客,无声对个口型:“说你呢。”
孟溪客冷哼一声,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
他自是没放心上,毕竟他又不是谢仁,不适合过多纠缠。
没人理,宁卜睢也安静下来。
三只小船在一片水雾潮气中摇摇晃晃缓慢前行,船头抵开湖水,圈圈水纹落在身后,静谧又祥和。
突然,船身猛烈一晃,咚一声闷响,叫谢青昼吓一跳。他紧忙收起灵力,掀开船帷去瞧。
不料自己的船骤然失控,好似有鱼群顶着船尾,三只船再次密不可分地撞在一起,挤得湖水激漾,撞出拳头大小的水弹砸在船身上。
谢青昼船只摇晃最为剧烈。
两人皆始料未及,扑咚一声,谢青昼猝不及防,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整个人滚到了孟溪客怀里,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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