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回来了……”
双膝跪地的女子仰头,视线在薛窈夭面上停留一瞬,却没敢直视一旁的江揽州。
只是低垂着脑袋,有些哀哀戚戚地哽咽说:“见过殿下,奴婢乃东阁的大丫鬟,凝冬。”
“我家姑娘近两日不知为何频频梦魇,东阁却只剩下一位医师,给开了药方也不见好转。”
“昨晚值夜,奴婢又听姑娘在梦中多次唤殿下名字,偶尔还唤孟老将军,奴婢便想着请您过去看看。偏偏姑娘醒来后说您公务繁忙,不便打扰。”
“可奴婢想着……孟老将军已经离世,姑娘身边再无亲人,如今就只剩下殿下您了,于是奴婢斗胆背着姑娘来请殿下赏脸移步,去东阁坐坐吧?”
“奴婢已吩咐小厨房备下晚膳,殿下就当是抽空陪姑娘用个晚膳吧?”
噼里啪啦地说完后,凝冬抬手抹了把泪。
这般哀婉陈情,任谁听了都不免怜惜。
江揽州似乎也不例外,他眉宇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若是从前,辛嬷嬷对此绝不会过问插嘴,毕竟殿下如何决定那都是殿下自己的事。
但如今,伺候过薛窈夭十日左右,辛嬷嬷便是痴人傻子也瞧出殿下对薛姑娘更那什么……不好描述。
辛嬷嬷轻咳一声,语气有那么点儿阴阳怪气,“那可真是不巧了,樾庭也已备好晚膳,更还有薛姑娘亲手为殿下做的吃食呢,呵呵。”
凝冬:“……”
薛窈夭:“……”
辛嬷嬷这般说,多少有些替薛窈夭“争宠”的意味。
薛窈夭却寻思着自己初来乍到,应该“善解人意”一点,毕竟早先几日就听说那位孟姑娘体弱多病,梦魇的滋味不好受,正是需要人关怀的时候,自己那吃食改日再做也没关系,况且江揽州前两日还警告过她别太心急。
她正待表现得大度一点,又不失隐晦地失望……
江揽州已然做出决定:“起来。”
他吩咐凝冬:“回去东阁伺候好你家姑娘,本王稍候便来。”
转而又吩咐玄伦:“调拨两名医师过去。”
玄伦点头应是,凝冬则喜极而泣:“奴婢这就回去通知姑娘!”
凝冬离开后,江揽州重新迈开步子。薛窈夭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打算翻过之前的话题,直接说另一件事。
却还没开口,便听男人语气淡淡:“丫鬟薛宁钊。”
“啊?”
江揽州:“还是书房,伺候本王更衣。”
薛窈夭:“……”
不是,干什么突然叫她薛宁钊啊?
.
更衣的过程,薛窈夭隐隐的以为……可能又会发生点什么。
然而过程意外顺利。
江揽州此番没有任何为难他,也冷漠得出奇,一直盯着窗外盛放的木槿出神。
虽然但是。
这其实算不得好事。
理智知道江揽州即便心上有人,非常在意那位孟姑娘,那也不过人之常情——谁活了二十年还能没喜欢过谁,又谁没经历过情窦初开或年少慕艾。
食色性也罢了。
可薛窈夭又期盼着,江揽州心里有人的同时,能给她留个一席之地,让她能有以色侍人并换取生存价值的可能。
曾经少时,薛窈夭也曾幻想过戏文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身为傅廷渊的未婚妻,祖母向来教导她的是如何贤良大度,如何做好一个正妻,毕竟傅廷渊身为大周太子,来日若无意外,后宫没有三千也有八百,这是无可避免之事,而她要做的是母仪天下。
是以幻想归幻想,薛窈夭早就默认了男人“三妻四妾”的确乃寻常之事。
如今面对的不是傅廷渊,而是江揽州。
她自然也不在意自己将来会是“三妻”还是“四妾”,有无名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取悦他就好。
故而低头系腰封期间,薛窈夭体贴问询:“冰丝酥酪,我亲手做的,殿下要尝尝再去东阁吗?”
所谓冰丝酥酪,一种用以消暑的甜品奶酪。
做法是将红豆蒸熟捣烂,混合糯米粉制成丸子,再加入花生、果脯、山楂,以及适量的冰丝或琉璃冰球,之后淋上煮过的米酒牛乳、少量蜂蜜,放入冰窖里冷藏。
成品往往冰冰凉凉,清爽可口。
过往二十年,薛家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因自己每年夏日都酷爱那东西消暑,便曾亲眼守着府上的老嬷嬷们做过不止一次。
此番也算是亲自上手,“初试牛刀”了。
“不必了。”头顶江揽州声线低沉沉的。
“……”
“不必就不必吧,改日也行的。”
男人却又道:“无需改日,带上它,随本王一道前往东阁。”
“……不太好吧,若是孟姑娘也喜欢酥酪,殿下带过去与她分享便是,我就不过去了吧。”
女人敏锐的第六感告诉薛窈夭,自己过去大抵是不合适的。
江揽州垂眸看她:“贴身丫鬟,不想做了?”
.
东阁。
顾名思义,乃北境王府东边的一处院落。
院子里林木环绕,假山池鱼,流水潺潺。
闺阁内,得知江揽州当真答应过来,孟雪卿面上不显,心下却早就神思不属,甚至隐有些心潮澎湃。
丫鬟凝春站在铜镜前为她更衣、梳妆、打扮。
“无需太过华丽。”
孟雪卿柔声吩咐:“也无需胭脂粉黛,寻常些便好……””
“行吧。”
凝春点点头依言应是,但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咱们东阁的医师班子向来只服侍姑娘您一人,如今可倒好,全都被派去了樾庭做事。”
“樾庭是什么地方啊?”
“尤其是樾庭内院,连姑娘您都不被允许踏足,殿下却将那人安置进去,奴婢还听闻她住的甚至都不是东西厢房,而是殿下他自己的寝殿呢!”
几日下来,即便已经认清事实
此刻听凝春又一次如此直白地抱怨出来,孟雪卿还是有些喘不过气,指节一点点钳进掌心。
凝春想不通:“真是的……也不知究竟什么来头,一来便闹出那般丑闻,一来就在澜台大殿上勾引殿下,真真是不要脸又浪荡极了!”
“姑娘您也是,您就真的一点也不着急吗?未来的北境王妃本就是属于您的,殿下也曾答应过孟老将军必会许您下半身安危荣辱,可您自己却不上心,再这样下去,那正妃之位指不定就被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狐媚子给抢了去了!”
怎么说。
比起已故的孟老将军,孟雪卿没能继承其豁达性情,反而随了她早逝的娘,性子含蓄内敛且不动声色,什么心思都从不写在脸上,而是惯于埋藏心底。
她心说自己何曾不着急呢?
怎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曾经孟雪卿其实也没多大野心,她固然钟情于江揽州,但也自知身份天差地别,尤其得知江揽州乃大周皇嗣,她一度以为自己再无机会。
然而孟老将军的临终托付,时近两年的特殊待遇,府上下人们的默认,以及外头那些传闻和流言……一点点将她的妄心堆叠。
到如今。
她竟也真就默认了自己才是未来的北境王妃。
不仅如此,孟雪卿私底下已经派人去调查薛窈夭的身份来历了。
然而嘴上她只是幽幽怅惘:“好了凝春,爱慕殿下是我自己的事,做再多也不过心甘情愿,但殿下心里喜爱谁,将来会娶谁做北境王妃,是他自己的自由……不是吗?”
凝春简直要气死了:“可是姑娘不争不抢,却不意味着别人和您一样高洁不争啊!”
“你再这样坐以待毙,不就等于……”
话未完。
外间有丫鬟冲进来喜道:“姑娘姑娘,殿下到了!此刻正在厅堂里等你一道用膳呢!”
…
心脏猝然狂跳起来,孟雪卿被凝冬和凝春二人搀扶着,一路上尽力平复心绪,却还是忍不住面红耳热。
不想抵达前院厅堂时,孟雪卿脚下陡然一滞。
风吹竹林沙沙作响,不止孟雪卿,丫鬟凝春凝冬,乃至此刻侍立在厅堂门口的一众婢女、嬷嬷们无一不是瞠目结舌。
灯火葳蕤的厅堂之中。
入眼是一套色泽温润的青龙木方形餐桌,以及两把相对而置的玫瑰圈椅。
餐桌上摆着各式珍馐美馔,尽皆热气腾腾。置于北面上首的那把椅子上,江揽州靠坐着,姿势懒散落拓。
灯影之下,他修长的指节骨骼明晰,根根分明,就那么随意搭在圈椅扶手上,手背青筋脉络蜿蜒,有种令人心乱如麻的力量之美。
墨玉扳指也在灯影下折射出粼粼冷辉。
这本来没什么。
刺目的是他怀中竟然坐着一位姑娘。
实打实的“美人在怀”,令人不可思议又触目惊心。
“美人”是背对着厅堂大门,跨坐在江揽州腿上的,着一袭浮光灿灿的浅黛色襦裙,裙裾像朵花儿一般在他腿上铺开。
她手里似端着什么东西,正以玉勺喂给对方。
男人低头含进嘴里,吞咽之时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分明眉宇冷淡,神色无波……
可孟雪卿就是觉得,这样的江揽州,身上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风流轻佻。
且他另一手还握着姑娘的盈盈腰肢,在轻轻摩挲着,仿似玩弄一般。
嘴上嗯道:“还要。”
孟雪卿看不到的角度,男人怀中的少女压着嗓子,有些恼怒地瞪着他道,“没听婢女们说,那位孟姑娘很快就要过来了吗!若是被她瞧见殿下此刻——”
“她已经到了。”江揽州说。
即便他并未朝厅堂外面看上一眼。
手中玉勺一顿,薛窈夭下意识就要起身。
却在起到一半时,复又被江揽州的大手扣了回去。
扣回去时,她手上玉勺直抵他胸膛而去,上面沾染的酥酪自也不小心蹭在了衣襟上面。
江揽州却并不在意这种小事。
他只是学着她方才那般,刻意压着嗓子,仿佛情人之间的喃喃絮语,在她耳边恶魔低语般道:“只有两把椅子,对面那把是孟姑娘的。”
“让你坐本王腿上,已是格外厚待。”
“之前不是说想我了,拒绝什么?”
言下之意,你不要不识好歹。
薛窈夭:“……”
不待她回应,江揽州又不容置喙地下达了另一命令,“衣袍上沾染的东西,明日你亲手洗了,嗯?”
指的当然是方才蹭上去的奶酪。
薛窈夭:“……”
已经沦落到要给主子洗衣服了……
毫无疑问,江揽州的确是在将她当丫鬟婢女使用。
至于那什么格外厚待,可真是谢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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