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只是,我想不通

裴长玉不知道谢嘉人在南洲,心里还不忘让手下观察他的反应。

他带着些隐秘的如释重负,又惴惴不安地去了察阁。

叶扶年不常回洞天,在察阁有地方住,裴长玉去过几回,地方宽敞别致,有闲云野鹤之情。

这回他学乖了,私库大出血了,去购了叶师兄这个修为段用得着的珍贵丹药、法器、功法,挑了几只他自己都惦念许久不舍得买的中型灵脉,又忍肉疼去山下宝阁之中,拍下几支品相绝佳的飞剑.....一番赔礼采买下来,他这几年做首席赚的钱算是花完了。

但若能得师兄谅解,这钱就是小钱,是身外物,不值一提。

道歉嘛,样子总得做足。

只可惜谢嘉回了本家,裴长玉为他采购的那一份同样规格的赔礼暂时是送不出去了。

裴长玉揣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压着心底的慌乱,和门口的弟子通报了声,就等着叶师兄传唤他兴师问罪了。

“叶师兄这回正和人商议呢,裴师兄不妨坐下喝口茶。”那负责传话的弟子歉意地看了裴长玉一眼,又提起茶壶。

裴长玉从善如流的坐下,叶扶年这个职位在察阁中虽能算清闲,但对方的出身决定了他日常不会太清净,隔三差五少不了人来叨扰对方。

趁着这点空隙,他开始思索起叶师兄在那天争斗中,知道了多少有关他和谢嘉的事情。

听说这些大世家尤其忌讳来往之人的交际圈,不喜合作对象首鼠两端,多方拉扯的,可惜裴长玉早年被金钱遮蔽了双眼,没少帮谢嘉和谢氏行方便,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牵连极深。

裴长玉还在胡思乱想,却迎面撞见一青色道袍的年轻道人,身旁跟着位眉清目秀,面容有几分眼熟的同门。

他便立刻站起来,行了个道礼:“久来无恙,叶兄。”

那青袍道人见他也是一脸欣喜,笑眯眯地回了礼:“裴兄好,也是来找少主议事不成?”

青袍道人是叶氏子弟,名叫叶绅,长得人畜无害,笑起来时两个梨涡显得他少年又可爱,裴长玉通过叶师兄搭上叶家后没少和其打交道。

“哈哈,这说来可真是.....”裴长玉露出了些苦笑,青袍道人便很识趣地揭过这个话题,两人寒暄过后,并没有立刻道别,反而聊了起来,一派老友相见的熟稔样子。

“啊,还没问过你旁边道友的姓氏,是我疏漏。”裴长玉聊了几句,才恍然察觉到他身边穿着太藏制服的同门似得,带着一贯亲切温润的笑意:“在下裴长玉,敢问同门姓名?”

那眉清目秀的同门便规规矩矩地回答:“兰无忧,枕草峰执事,见过裴首席。”

叶绅帮双方熟悉起来,笑得很是豪爽自然:“我与兰执事一见如故,他提供的‘妙化生草序植法’,可是为我解决了北洲一驻地药草产值的危机。”

“以研学入民生,为天道便天下。”裴长玉点头,“兰执事做了件福泽一方的好事,往后定功德无量。”

“哪里哪里,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叶绅:“你也太谦虚了。不瞒裴兄,我这次拜访少主,也是想引荐这位青年俊杰,要我看,依他的才能在太藏一小峰里,每日就是看看病人,理理药材什么的,也太浪费了。”

裴长玉点点头。

将太藏门里的人才引荐族中,用太藏的知识利好自家的驻地。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太藏弟子那么多,也不是总有妖兽可以斩杀,风平浪静的日子,一些人就会接受世家的招揽,成为客卿,享用更多更好的资源。

太藏也是个奇葩的宗门,恪守着教书育人的职责,并不关心那些弟子最终会不会留在太藏。

“那师兄意下如何?”

叶绅谈到这,便忍不住叹气:“少主哪都好,就是太善良了些。”

这是句没头没尾的话,但和叶绅常有事务往来的裴长玉瞬间就明白了。叶扶年位居少主,平日里少不了为家族事业做些决策,但天之骄子,未曾彻底掌权,遇到些沾染阴暗的事情,便极力地不同意,心里还存了些少年意气,总觉得事事只要努力就都能如意。

简而言之,还不够冷血。

同时他看向兰无忧的目光也带了点意味深长,心里想真看不出,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执事,也能涉及到叶氏的暗层家族事业里。

那妙什么法的提升药材产量的方法,恐怕并不福泽驻地的百姓,而是惠及叶氏的钱袋啊。

“叶师兄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回头再去劝劝他。真有如此妙法,就算不能推行,在一两个驻地先见见效果也是好的。”裴长玉安慰道。

叶绅果然面露欣喜:“若你能劝,那是再好不过的,我便先谢过裴兄。”

两人便又客套一番,直到观仪阁的弟子来邀请裴长玉去阁楼一叙,叶绅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裴长玉理了理仪表,一身清风的上去了。

叶扶年正在作画。他平生无多爱好,除去修炼,作画算是他难得愿意打发时间的兴趣。

他作画,并不囿于山水草木,飞禽走兽。笔下也常常出现农庄田园,楼宇城庙,明明一副清冷世外仙的模样,对于凡人界的景色却也信手拈来,仿佛在那生活过许久一般。

叶扶年正将鳞沙金粉倒入墨砚,又用细细研磨,使得那金色呈现出令人目眩的星河流淌之感,又用这价值千金的宝贝东西,给他画中的麦田上色。其暴殄天物之程度,不亚于孩童用金块在土墙上画画,看得裴长玉两眼一黑。

目睹了师兄败家过程的裴长玉咬了咬后槽牙,有点接不上气的想:那可是鳞沙金粉啊!炼器时掺入一点便可提升一个品阶,饰用衣物也可使其刀枪不入,一千上品灵石买不来指甲盖大小的鳞沙金粉啊!

尽管内心滴血,他还是看着师兄将那麦田的金浪填补,恍然间似乎真有‘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悠然广阔。

他看着,觉得肉疼轻了些,便好奇起作画的技法来。

叶扶年的作品大多数仿东洲流行,余白极多,着重凸显作画对象的形、神,于色彩的运用上讲究细微出多巧,乍一看过去往往只有黑灰青蓝绿,沉静的就像师兄这个人。

而今这一幅.....不仅细致地描绘了夜幕麦田的宁静,更是采用了多种泾渭分明的色彩,热烈大胆,不求神韵,只求将脑海中的画面如留影记录那般照实刻画。

裴长玉知道,这类写实的画法是北洲的特色,也是叶扶年从小掌握的,因为叶氏本部就在北洲。

他还知道画中的地方,是叶氏北洲一方凡人驻地,那的百姓淳朴,将修真者视为天上仙人,每年都要为叶氏进贡不少物资。

叶扶年画完最后一笔,搁置墨笔,裴长玉便心有灵犀似得到他身旁,洗笔,整理,又没碰到那张画边角,做完这一切,他又弄来一盆清水,细致地为叶扶年擦拭沾染些许墨迹的手,仿佛对待珍宝一般。

他看叶师兄少见地对那副画愣了神,也不打扰,只静立身侧与他一同欣赏那副夜幕麦田。

许久叶扶年开口,声音轻飘飘的:“我今日才知道,他们把那地方的麦田全烧了,勒令那些百姓去种灵稻。”

裴长玉身侧的手一紧。

凡人界缺少灵力,在那样田地里种灵稻,废人也废田,基本上一季灵稻收完,那里的土地三年内就别想种任何东西了。

凡人也不能吃太多灵米,他们的身体未通五腑六脉,也没有引气入体,食用过多灵米只会让大部分人爆体而亡。

叶氏打算让那地方的百姓看着雪白的灵米入库,然后活活饿死吗?

“强征民田种植灵稻不说,他们还想提升产量?”裴长玉忍不住问。

叶扶年头也不抬地回:“长老们之前久未结论的运河开放要有结果了,南洲成千上万个修真世家,可都等着那条河运来源源不绝的灵米。”

裴长玉哑然。

北洲地广人稀,临群山分界一带的土地肥沃,是盛产粮食药材的黄金之土;南洲也不差,但聚集在那大大小小的世家们长年累月互殴,一派‘斗法大舞台,有命你就来’的勃勃生机,并不是个安稳生产的好地方。

这两洲的交际,被天然的群山分开,只有寥寥几支山道,和一条从西出发,分割西南,深入北地的大江。大江的两岸,则是各怀鬼胎的世家、王朝,自第一条商船入水,有关这条河的纷争就未停歇。

运河之争持续了数十年,那些不太平日子里物资的交易流通,都要由造价昂贵的云舟承担,然而限制比运河还多,各个洲的顶级世家来往便不密切,基本上就是你搞你,我搞我的互不侵犯。

而如今海清河晏,倘若运河开放,南北商定,那更节省人力物力的水路无疑会掀起一阵贸易热潮。

但叶氏也并不缺钱啊,算是众多世家里对待凡人态度较为宽和的一派了,怎的突然丧良心,开始压迫凡人了起来?

这么迫切的想充裕自己,是打算给修真界来点小小的出世震撼吗?裴长玉心里慌慌的,他总觉得自己错漏了些什么信息,拼命去理,又找不到脉络中心。

事实证明,不染尘埃独立于世的修真世家,其行事作为也与俗世中为利奔波的商贾无多区别,裴长玉早知这个道理,也学会置身事外,只是心里却总揣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大抵是因为他贫贱的出身,或者更深处扎根着的野望。

而眼下,那利益的齿轮已经密密咬合,只等最初的力将整个中枢激活,他也好叶扶年也好,哪怕心里再忿忿不平也是阻止不了的。

他们毕竟都还太年轻了些,在外界看来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在那些真正话事的老家伙眼里并无份量。

除非叶扶年能接过族长之位,或者他能当上掌门,这类目前看来极难达成的目标。

“师兄觉得河道一通,谁最乐得其成?”裴长玉心里隐隐约约冒了点想法。

叶扶年沉吟:“.....谢氏。”

这个南洲地区的老大,众多中小世家依附和虎视眈眈的对象,想要将南方修剪成谢氏后院的新兴大族,迫切渴求着更多的资源,再用这些资源聚拢更多的人才。

而事若定下,可见奴隶的价格又要水涨船高,各地失踪的青壮年估计又要多起来,各个世家的驻地里便会多一些打了奴印,来历不明的凡人。

你不能指望这些动辄修行一二百年的修士们把凡人当人看,毕竟人也是修真界里颇为流通的商品。

“怨不得谢氏一向溺爱他们家少爷,这次却选择将人带回本家严厉训斥。感情他们一直在推动这事,没曾想刚谈好便出了百越的乱子。”裴长玉唐突说道。

叶扶年却眼神一凛,垂眸微笑:“这倒是把好刀子。”

裴长玉笑而不语,心里却叹气,他刚刚把谢小少爷坑大发了。

言语提示叶扶年可以用百越之事上禀家族,相当于给叶氏递了谈判桌上的筹码,届时商谈利益分割时叶家少不了拿百越之事哭喊委屈,谢氏估计也不敢迁怒自家小少爷,只能捏着鼻子割肉,基本等同于给两家运河磋商事宜拱火煽风。

当然,只是拱火,最多将谈判的日子拉扯长几天半个月的,这事的落成就如开闸之水,无可挽回的余地。

但只要南北这两家主事的还在拉扯,凡间就能多一天太平,虽然只是部分。

能做的他们都做了,剩下的便听天命。

只是委屈谢少爷了,虽然不顾场合攻击同门是不对.....但源头裴长玉难逃其咎。

“乱世将起,师兄。”裴长玉笃定地说。

他们皆是命运手下的棋子,掌握片面的讯息,妄图以人智破开沸腾整个世界的迷雾,叫人嘲笑年轻人的不自量力,但哪怕是以卵击石,他们也要去做那些事情。

叶扶年似有感叹:“是啊,乱世将起。传闻值此世代,英雄豪杰辈出,生灵涂炭恸哭.....我等只是浮世一叶,焉能力挽大厦于将倾。只是......”

裴长玉觉得这么一通下来,又是百姓受难又是各家阴谋的,师兄肯定把那扇子的蹊跷欲问之处忘得差不多了,于是垂耳聆听师兄有感而发,心里松气想:也许是他想错了,师兄那日并不知道是那把扇子的锅。

“只是长玉,我还是想不通。”师兄修长分明的手搭上裴长玉的肩,近乎耳语的呢喃却在裴长玉耳边炸开惊雷:“那把扇子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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