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荷听鹿尘讲了诸多,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不止人死为鬼,有的妖死了也会像鬼一样灵魂游荡在世间,只是不叫“鬼”罢了,是像鹿尘一样的妖灵。
江荷看向这只鹿妖灵的眼神已经没有最开始的警惕、憎恨、愤怒、与打怵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怜悯,她觉得鹿尘好可怜,他被人生吞活剥,死无全尸,故此无法安息,只能孤寂的游离飘荡在世间。
“江荷,帮帮我,可以吗?”
她闻声回神,目光又落到鹿尘身上,他铺在月光影下,身体微微发透,微褐的头发有些凌乱的散下,与脸上的伤相合映射出他真的死的很惨,映的那一双如一汪泉水般清澈灵动的眼睛格外可怜兮兮。
江荷想:鹿尘出现半月以来并未给自己带来任何不适,不像其他灵体一样近乎每一次靠近都近乎要了自己半条命,他一直想与自己搭话求助,只是自己对灵体有偏见故此才无视憎恶,那一头头生蛆的烂猪也只是鹿尘引起自己关注的无奈之举。
他看起来真的很可怜,看起来真的不坏。
“等我肉身齐全,我会有足够的能力渡身与你,让你从此康健强盛,再不必因这些东西生病困顿,你安好后,我便安息归去。”
“那你不能再丢生了蛆的烂尸体到我家门口。”说到这儿,江荷气的腮帮子鼓鼓,眼神飘过鹿尘一眼再坚定的盯住对方。
“是我不对,我不晓得与人往来的事,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鹿尘的一双鹿眼满是诚恳。
早知江荷最恐惧的是沾染灵体自身受损痛苦,他早就用这一招了,何故费劲威胁。
“那好,那我可以原谅你。”
“我怎样帮你找全肉身?”
江荷回忆起之前碰到的所有的灵体,即便是它们有让人困苦的能力,可他们看起来也并不好受,总是阴沉沉的,鹿尘想要安息或许也是因为日日都觉得煎熬痛苦。
当然,快点帮鹿尘找全肉身,自己就可以彻底解脱了,可以完成阿爹的夙愿——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活着。
鹿尘与她对视,看着她由内而外的简单真诚,他沉默一瞬,音调降了几分才张口:“踏遍九州大陆,定位寻踪。”
“啊?我带着你到处乱跑?”单纯的大眼睛里瞬间被惊恐充斥,“那岂不是很容易被太初门的大人们抓到!我会被挫骨扬灰的!”
“你不是人,你可能不知其中利害,总之就是出去危险,你我都会完蛋!”
江荷觉得她还不如自己一辈子守在这小破屋中更为平安,躲一辈子忍一辈子,一下子就过去了。
人们常说若被太初门捉去,比凌迟还更让人煎熬,最后人死了还要被烧成灰扬了,永不安宁。
她不想这样。
“不会的。”鹿尘靠她近些,“我会教你隐藏之法,没有人会发现你我。”
江荷的反抗化作犹豫:“能吗?”
“这一路,不管你遇到怎样的灵体,我亦可以为你抵挡,可保你平安顺遂。”
“那好吧,那也行。”江荷绞绞手指,语气又故作发狠,“如果我被发现了,你也没有好果子吃,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真遇到事儿我天生神力我能跑,你是不能安息的灵体你跑不了的!”
“好,我知晓了。”鹿尘笑笑,他这次是真被逗笑了。
“明日我们出发去一趟皇城郊外,我生前在那儿放置过一本修习符咒阵法的书籍,你同我一起去取。”
“放心,你不会有事。”说罢,那只被把玩到令人忽略其存在的亡魂又被鹿尘提溜起来,一个碾压彻底消失。
这一夜,江荷睡的一点儿也不踏实,安稳与忐忑并存折磨她,没有亡魂的侵扰,也知晓暂时不会有亡魂突袭上门的麻烦,令她心里稍稍放松的熟睡,却又很快惊醒。
因为她一想到自己脑袋一热答应了什么,即将面临怎样的压力便又睡不着了,却又实在是贪恋那梦寐以求的交易条件。
折腾整夜也总算熬过去了,鹿尘等她睡醒不久后便闪现在她面前,只等出发。
“这里离皇城不远,搭牛车大半日便能到,放置书籍的地方是我在人间置的院子,你可以在里面歇脚住宿学习,那里亦有银钱可供你使用。”
言外之意:别为了省钱徒步前往皇城。
鹿尘没有那么多耐心等那么久,他全族的血海深仇也等不起。
“哦,好。”江荷慢吞吞的下车,目光在她的小破房子里瞟来瞟去,先去炕角的一个破罐子里掏了几文钱,再去土灶底下摸了几文,再去……
最后她又回到了炕上,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装进包袱,收拾好的包袱被往身上一甩一背,摸上一个先前烙好的饼子。
江荷说:“鹿尘,我们出发。”
话落,硬邦邦的糙饼子塞进嘴巴,被她狠狠的咬了一口硬硬咀嚼。
鹿尘随她身后,隔着几米远,看着她坐上了牛车,飘着跟随前往皇城。
太阳开始下落之际,江荷随着鹿尘的指引到达他的庄子。
不知这里空荡多少年,庄子没有经过维护的门颜色有些暗淡,推开时还扯动蛛网破裂,尘灰顺着门上边框抖落,惹的人有些呛。
这栋房子不小,穿进门迎面是生了杂草的院子,江荷拨着杂草好生小心的走才摸得着路,再是进门,再是打开书房的暗格开关,一本羊皮做封面的书籍呈现出来。
“是这本书吗?”江荷摸摸书的封皮,反反复复看着表面,松了一口提心吊胆赶路的气。
“是。”鹿尘指向书,“你打开书,第一页面便是隐藏符咒,你可以学习。”
“然后呢?”江荷打开第一页,里面画着她完全看不懂的东西,“我怎么学习?”
她摸摸书,暗想:幸好书放在暗格之中,不至于有灰尘,不然自己要被灰尘淹没了。
“你学着画。”
“我学着画?我能学着画?”江荷费解,做了个拿笔的姿势,“就这么照着画?”
虽说当今朝代禁止一切玄通,但江荷也知晓操弄这种玄叨叨的事儿可不是照着画就那么简单,不得用什么力量?或者使用什么道具吗?
“你住在这儿慢慢学,这房子里有朱砂有毛笔,你可以慢慢练,练久了你便会了。”
“都是从学会画符的样子开始的。”
“我……好……”江荷总觉别扭,但也说不明白。
鹿尘说的对,学这个东西看起来似乎也确实是只能从照着练习画开始。
江荷打量一周,诈想到什么,惊惊的问:“鹿尘!这儿有多久没住人了!”
住这儿,那得打扫到什么时候?
若是荒芜太久的院子很容易招惹亡魂的,要是……要是……不过鹿尘在这儿亡魂应当也无法伤害自己,可……可……
鹿尘难得表情不似先前一般平和亲近人,他的鹿眼微动,声音略硬说道:“三十余年。”
江荷:“……”
三十余年……嗯……
“好吧。”
她也没什么好说的,自己选择的权利似乎并不太多,拿着人家的银钱去别处吃和住也不合适,留着这儿的话鹿尘应当也不会坐视不理让亡魂侵扰自己,反正……算了,不说了。
江荷暂且只收拾了一间书房,这儿亦有床榻可以睡,还可睡前伏桌认真学习,她觉得甚好,就是可惜书房没有炉灶,不若还可帘子一隔,分出寝室、灶房、书房,一分三间比她原本的小屋还大呢。
今日她先将就着继续吃着饼子,明日再去置办吃的与用的,鹿尘已同她讲了庄子里的银钱藏在何处,那一堆令江荷目瞪口呆的几箱金银财宝足够她吃喝八辈子了,她大可以十分安心的在此处学的天荒地老。
江荷整顿完已是深夜,她窝在擦干净的书桌前,研磨蘸墨照着书中的“隐藏符”学着画轮廓,预备练习熟悉着笔画顺序,后再用朱砂实战。
她是个机灵的,几遍描绘下来便在形状上大差不差了,接下来便是记忆顺序,再学着凝聚心神。
“你学的很快。”
“或许日后你也可以和一些符修大能一般空手绘符,亦具强力。”鹿尘觉得不愧是江荷,她果然很厉害。
“算了吧。”江荷撇嘴,“我不想挫骨扬灰。”
这只是赶鸭子上架,临阵磨枪而已。
“我还不至于那么想不开。”
“……”
嘟囔之时,江荷的手也没停着,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体力消耗竭尽,困倦至极之际,伴着一句“阿爹,我会好好活着。”伏案入梦。
梦里,江荷又见到了阿爹。
那时她三岁,被亡魂缠的久病卧床,整个人一片死气毫无精神,她在床上迷糊之际,看着阿爹翻着一本羊皮书,致力找救她的方法。
阿爹说:“小荷,坚持住,爹爹肯定能找到办法救你。”
“小荷,你好好活着 ,你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三岁的江荷蛄蛹着没劲儿的身体爬到爹爹身前,小胳膊抱了抱他,喃喃一句:“阿爹。”
睡着睡着,江荷又哼出一句梦话:“阿爹,我很快可以平安的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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