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这天，断断续续半个月的暴雨天终于放晴。

宁楠起了一个大早，嘴里叼着豆浆，朝新开放的实验楼走。

无论是哪个等级，选修课涉及到第二轮淘汰的，导师都会要求学生提交实验材料或结果，以检查判断学生的实际动手能力。

宁楠同样也收到了“生物延导”发来的邮件通知。

1号实验楼在东北侧，靠近沙石地和体育馆。

一路上往实验楼赶的，却没有几个人。

整个圣灯学院从一大早上开始，就陷入了一种热切的，浓烈的，蠢蠢欲动，或故作冷眼的气氛中。

因为今天是圣灯NO.1迎接Party的日子。

学工部已经在落叶山庄拉起了严格的分隔线，柏树大道出入口，有佩戴学工部标识的学生在严查邀请函。

宁楠早上出407宿舍的时候，还看见几个特供生挑出了最好的衣服，反复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着装。

二轮筛选实验三天内完成即可，所以怎么选择，傻子都知道。

宁楠在大门处刷了指纹登记，坐电梯到了四层。

生物有关的实验室全安排在这一处，大敞间是教学和学生申请用。

更看不见人了，宁楠都能听到自己鞋子在走廊回荡的声音。

他低头坐在换鞋凳上套白色的鞋套。

旁边一个背靠实验架，擦玻璃试管的男生突然冷笑，“在今天还能来做生物实验，看来你是真爱这门选修课。”

他从铁架后走出来。

这男生长得很张扬，五官昳丽，胸前戴着白蔷薇。

宁楠认出了对方，微桦，虽然现在还没什么交集，但他知道对方，大二白蔷薇第一。

在查理兹教授的实验室勤工俭学。

宁楠将书包放进储物柜，阖上柜子门反问，“为什么不能今天来？都去了落叶山庄，到实验楼就不用抢位置。”

他洗干净手后，戴上胶皮手套。

然后慢悠悠补充了一句，“我也不是不去，但我分配的任务，下午才开始。”

对面噎了一下，找出宁楠需要的试管，针|.管，培养皿和小白鼠。

宁楠接过来，在操作台上将工具一一摆放好。

他给小白鼠的腿部涂上碘伏消毒，然后取出针|.管，从小白鼠的身体里抽取了5毫克新鲜血液。

血液在培养皿中，细胞被单独分离出来。

微桦在旁边双手抱胸，“其实白鼠的细胞和人体的细胞还是有区别。不过如果在白鼠身上能找到致命缺陷，人体也逃不过。”

“你的论文我看过，观点很新颖，也很大胆。毕竟教授刚获奖，你就敢指出他的研究成果也可能有潜在风险。”

宁楠眼都不眨，手下操作稳到了极点，“任何成果都有副作用。查理兹教授自己也在帝国表彰大会上谈论到，并没有回避。”

他把细胞抽干，注|.射进试|.管里，然后放进了靠墙壁的冷藏柜中。

这一套动作干脆利落，

小试|.管要等三十分钟，大培养皿则需要五个小时的反应期。

微桦偏过头，突然笑了，“宁惑，其实邀请函和开场舞伴，都是你完成的吧？”

宁楠盯着计时器，也没回避，“你想说什么？”

“转校成绩分第一，模拟题排名第一，能拿A级选修课，”微桦高深莫测道，“我只是搞不懂，在今天这样的关键时候，你又跑出来，像是要躲着那位NO.1。”

-

中午学工部派人来接宁楠这批特供生。

每个人都挑了一套最好的衣服，仔细熨烫过，确保领口袖口的平整和体面。

宁楠还是穿的圣灯黑色制服，他没得选，因为他也没多余的秋冬外套。

柏树大道出入口检查得更严格了，就算是橙碧黄蔷薇，没得到落叶山庄邀请，都得被挡在柏树大道外。

宁楠看见，好几个橙蔷薇穿戴得十分规整，在入口徘徊，不死心地敲着手机，不愿意离开。

而特供生这边，则由学工部的两名干事，领着从小路侧门进了山庄外精心修剪过的草坪。

圣灯NO.1的迎接Party，每个特供生都领到了最基础的任务。

也有自己在“知更鸟”上领取和抢到的，这种会离聚会中心点稍微近一点。

宁楠分配到的，是在后厨房的一个角落里，给聚会切水果。

他这里没人，大部分特供生也希望能呆在能更能露脸的地方。

季严亦昨晚上，把他双手摁在浴室镜子上。

躲着季严亦到不至于，

但宁楠一时半会，也不想回忆起那一幅幅画面。

季严亦，有87%是首席。

想到这一点，宁楠就心口微热。

他低头，将挂绿荔枝，红宝石柚，猫山王剥壳，也真难为学工部在冬季还能找到这些东西。

郑景悄无声息出现，语气平静，“宁惑，大少找你。”

宁楠手一顿，“我这里有学工任务。”

郑景面无表情道，“我会接手。”

宁楠只能放下手里切了一半的水果拼盘，从无人的侧门进了别庄。

想到87%，宁楠内心还是有点不能平静。

他走上二楼。

季严亦虽然换了一套制服，制服领口佩戴着黑蔷薇徽章，但一边喝咖啡，一边还看着手边的报告。

锋利利落的侧脸线条，在光线下勾勒得一清二楚。

别庄外面的喧闹和忙碌，打扰不了一点这里的安静。

大少爷撩起眼皮，特供生现在倒是认真坐在对面刷题了。

昨晚上，他全身打湿，却还不躲，倔强和乖巧交织。

他还自己慢慢抬起手，手腕交叠，贴在了充满湿气的浴室墙壁上。

宁楠刷题的手速有点慢了，

季严亦的目光，让他有点顶不住。

好在大少爷最终是收回去，继续看电脑屏幕。

宁楠松了一口气，重新看向教务系统。

A级选修课里面必选一项与主修课有关联度的，他打算选“早迹诗歌文学与社会语义进化”。

宁楠从书包里掏出一本黑色封面的《神曲集》，

尝试阅读并翻译断句。

他磕磕巴巴念了七八句，突然感觉到不对。

一抬头，季严亦已经停下了敲键盘，放下了咖啡杯，紧抿着薄唇。

他的诗歌，让季严亦听得面无表情。

宁楠甚至觉得，他第一次在大少爷脸上看见了忍耐两个字。

“宁惑，古语言文学的麦格教授对早迹文化，重点研究的是逻辑，社会环境催生，语义触发，自我本我表达。”

“口音，音调和断句，是研究的起步基础。”

宁楠没法反驳，他的断句和音调，一直都是弱势。

季严亦站起身，略长的衣摆拂过书架。

大少爷在书架前选了一本书，“你先读这本。”

宁楠的手边多了一本暗红色封面的《飞鸟园丁集》。

“翻到342页。”

宁楠赶紧照做。

大少爷开始断句，“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

宁楠跟上重复着，“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

“我们相识于一场幻梦，”

“或许是横越的大海，或许是长满星河的野舟。”

大少爷寡淡的声音停了下来，宁楠疑惑地抬起头，然后明白，季严亦这是要他自己继续。

宁楠脸上出现了窘迫，反复在洁白的稿子上笔划，犹豫了几遍，才迟疑地开始念下去：

“我的心，是，是……我的心是旷野，”

“的鸟，”

“在你的眼里，找到了，它的天，空。”

“每当我奔向你，”

“我期待你，的手，抚上我的胸|口……”

“你不同。我说什么，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很久。”【1】

二楼好半晌没有动静。

宁楠小心瞥了一眼不说话的季严亦，拿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修改了一下，然后假装刚才只是在试试。

他反复念了十遍，

才得到大少爷勉强认可，“可以了，换下一段。”

-

宁楠下午就离开了落叶山庄，回1号实验室。

特供生做完指派的任务，可以申请提前离开，只是几乎没有人会这么干。

负责登记的学工部的干事，因此诧异地看了宁楠好几眼。

宁楠快步走下山道，

大少爷不喜欢这所谓的聚会Party，看他的眼神很是沉沉——

可以说是很惊心动魄。

宁楠收回心神，去查看了1号实验楼里的培养皿，反应很是活跃，这证明分裂后健康的正常细胞在生长。

傍晚落叶山庄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两名大一的特供生为了一个Party露天餐桌的站位发生了口角。

口角变成了争执，进而发生了扭打。

一杯红酒，就这样洒在了刚踏进别庄的NO.1开场舞伴的白色西服上。

学工部宋晖很快派人处理，将两个人都取消了分配任务，扣除这次学工分。

但大家更关心的是，NO.1的舞伴衣服怎么办？会让后者进别庄里去换衣服吗？后者又在NO.1的房间里呆了多久？

宁楠走出1号实验楼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知更鸟”论坛上，hot贴层出不穷，密密麻麻全是各种各样的猜测。

他没有点开任何一个帖子，假装没看见这一场混乱。

“知更鸟”黑蔷薇的森林头像盯着他，似乎居高临下在表达不满。

宁楠硬着头皮关掉了“知更鸟”。

他现在不能见季严亦，

他怕承受不起。

-

迎接Party结束后，圣灯学院终于恢复了一贯的紧张氛围。

离开学还有两个星期，除了要敲定选修课，新学期主课的预习系统也同步开放。

圣灯每一学期开学，都有摸底考试，要计排名，也要计学业分。

这让学生们在假期也不能好好放松。

“生物延导”终于公布了大一学生最终选择，

宁楠提交的论文课题，论据支撑，以及实验体结果，都被展示，显示他确实有资格被敲定。

查理兹教授亲自发来邮件祝贺：

“亲爱的宁惑同学，我很高兴地通知你，你正式被我和我的团队选中。我很欣赏你的逻辑思维和实|.操精神，你的实验数据和你的论文一样严谨有趣，期待我们的正式碰面！

另外，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提前对这门课程做更多的了解。”

下面附着一长串参考书和上课时间表。

宁楠捏了捏眉心，对着那长长的清单也叹了一口气。

他走出卧室门，撞见侯乐和余书正好在小客厅。

侯乐也竞争过查理兹教授的选修课，进入了第二轮。

但现在，他显然失败了。

气氛一时间有点冷，但宁楠并不觉得有什么。

侯乐冷冷道，“宁惑，你确实会选很刁钻的角度，但最好是你自己想到的。”

宁楠不咸不淡反问，“不然呢，难道是你告诉我的？”

侯乐胸口起伏，死死瞪着宁楠。

余书有点慌乱，想上前阻止。侯乐却推开了他的手。

等侯乐摔门走了，余书才欲言又止低声道，“侯乐他以前被别的特供生，利用抱权贵阶级的优势，提前得了一些大题方向，导致失去了一场关键竞赛的资格。”

“所以，他对追捧权贵的人，一直都很有敌意。”

“他觉得，你之前呆过的州镇，不可能有这么前沿的思考和眼光。”

余书犹豫一下，声音更小，“我看见你有两次半夜出门，不过我不会乱说的。”

宁楠点点头，没有过多解释，“谢谢。”

他拎上书包。

A级课程已经确定下来了3门，模拟题刷到了80%，再定下1门应该没有难度。

宁楠走到圣灯大道时，朝西面看了一眼。

那天晚上之后，落叶山庄就一直没再启用。

毕竟没有正式开学，季严亦应该是回了帝都主宅。

“知更鸟”上的黑蔷薇森林头像也没有亮起。

【能定位季严亦的位置吗？】宁楠问。

机械音回答，【距离太远，无法定位。】

宁楠沉默一下，点点头，【知道了。】

季严亦没回圣灯。

大少爷不动，他也只能小心等着。

宁楠打开了电脑屏幕。

教务处的预习系统开放后，圣灯的新图书馆也全部开放，提前返校的学生越来越多，只有四层木质结构的老图书馆显然不能承受这样的负荷。

东图书馆最大，离老图书馆不远，建在松叶林边上，也能看见堪特兰海。

东图也修建了名人馆。

这是副本新增的地方，

他放下了电子笔，朝名人馆里面走了进去。

【1】诗歌都是泰戈尔的。个别词语略有出入。

我的心是旷野的鸟，

在你的眼里，找到了它的天空。

每当我奔向你，

我期待你的手，抚上我的胸|口……

你不同我说什么，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很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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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