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在大门前,蒲与荷叫醒秦舍意,与他一道下车。就在此时,阴影之下,走出来一个人,出声问道:“回来了?”
蒲与荷小小地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才发现是夏闻语:“你都回来了?”
“我下午就回来了。”夏闻语情绪不高,隐隐有股怨气在,蒲与荷怕刺激他,只得讪讪应了一声:“哦。”
“进去再说。”秦舍意示意他们不要着急,夏闻语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子,那米粒大的小石子飞出去老远,在空旷的大街上滚了又滚,消失在了不知名角落。
秦舍意将他们都带到自己的书房,锁了门,点了灯,蒲与荷感觉到气氛不对,乖乖坐好。夏闻语坐她旁边,昏黄的烛火照出他那张深沉的脸,明明年纪不大,却显得十分苦大仇深。
秦舍意也坐下,神色凝重:“小夏,小蒲,我有件事要与你们说。”
“什,什么事?”
蒲与荷这一天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要是再听见些刺激的故事,她可不能保证还能像现在这样冷静。
秦舍意缓了缓,镇定说道:“夏夫人,可能有孕了。”
“什么!”
蒲与荷跟夏闻语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夏闻语更是一把拽住秦舍意:“真的吗?师父你没有诊错?”
“我不确定,只是观其饮食起居,寻其脉象,似是有孕之征,但时间尚短,不敢贸然下定论。”秦舍意分析着,夏闻语手上松了劲,呆呆坐了下来:“她本就不愿离了那人,如今有了身孕,更是离不得了。她这辈子,难道就要在那泥潭里不断下沉吗?”
“先别急,有孕一事还需再观察一段时间。只是,”秦舍意犹豫了一下,“夫人这身子,不宜生产。即使调养得当,这孩子恐怕也很难成形。”
夏闻语抿着唇,闷声不响。良久,他才说道:“若是告诉姐姐,她必定不会同意打胎,若是不告诉她,孩子流掉,对她来说依然是不小的打击。”
他说着,突然狠狠锤了下桌子:“那个王八蛋哪里好!值得她奋不顾身往火坑里跳?”
屋子里一片死寂。蒲与荷看看秦舍意,又看看夏闻语,再想想那个让人头疼的剧情,产生了很强的代入感。
这进退两难的境地,最后演变成无法拯救的死结,也是让人叹息。
良久,秦舍意说道:“过两天我会去府中送些安眠的香囊,你好生考虑考虑,怎么跟你姐姐见面。”
“我今天见她给那个狗杂种做护膝,气都快气死了。”夏闻语攥紧拳头,蒲与荷赶忙劝道:“别气了别气了,过会儿这桌子都得被你锤烂了,多可怜啊。”
三个人又聊了会儿,还是没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能暂时作罢。
辗转到了后天。
秦舍意又带着蒲与荷去了将军府。路上,小蒲同学问这人:“义父,您之前去将军府,没向夏夫人透露一二么?”
按一般套路来讲,正式相认之前,不应该还有个什么互相查看信物之类的环节?
秦舍意答道:“一年前,太后懿旨让我负责医治将军腿疾,但那时候的将军恰恰是最为阴晴不定的时候,我出入将军府,都被仆人紧盯着,连夫人的面都没见过,更别说聊上几句了。”
“哦哦。”
“将军中途有数次要撤换我的打算,但都被太后拦下。”秦舍意笑笑,“那时候深感朝不保夕,便将你送回了乡下,若是我有不测,你兴许还能活着离开。”
蒲与荷一怔,只听这人又道:“刚刚入秋时,将军病痛再作,便是不打算再医治,我寻了个理由回乡,只是不到月余,又被召回京中。夫人也因操劳过度,咯血晕倒,那时候我才见了她一面。”
秦舍意微叹:“仔细想来,我能像现在这样进出府中,多是因为夫人之病,将军,倒不怎么待见我。”
蒲与荷听了,便说道:“义父,你人特别好,像你这种人,是理解不了将军那种人的脾气的,你要理解了,你就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了。”
秦舍意莞尔:“你这会儿倒是会哄人,之前怎么不呢?”
“那是因为云阳郡主老是招惹我,夏夫人就不,我对夏夫人说话也很温和的。”蒲与荷小声反驳着,秦舍意笑而不言。
马车行至将军府前,蒲与荷不大放心,临到下车又问:“义父,他们姐弟之间都没有信物什么的?”
“小夏是家中庶子,能学得一身武艺已是难得,又怎会有信物这种东西?他离家时才十二三岁,如今模样大变,夏夫人恐怕很难认出他来。且夏夫人一心以为弟弟故去,你让她如何在短时间内接受死而复生或是对方根本没死这件事呢?”
蒲与荷不这么认为:“义父,你有时候思虑太多,反而备受掣肘。我倒是认为我们应该尽早挑明这件事,我们不去做,怎么知道夏夫人不会接受呢?她身在这座牢笼,若是得知亲弟弟尚在人世,恐怕高兴还来不及。”
秦舍意深深看了她一眼,片刻后,他点头道:“也好。”
“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蒲与荷跃跃欲试,秦舍意笑着:“好,你去吧。”
“嗯!”
蒲与荷抱着她的香囊跳下了马车,秦舍意紧随其后,入了这将军府。
府中比宴会那日萧条许多,一样的山水庭院,却冷清无比。想来也许时那日宾客极多,掩盖住了这阴沉的死气。如今热闹一过,这刺骨的寒意就再也瞒不住。蒲与荷越往里边走,越觉得不舒服,她往秦舍意身边靠了靠,对方小声叮嘱她:“我们要先去见将军,你不说话便好,剩下的都交予我。”
“好。”
蒲与荷想起晋思齐那张无情冷脸,就特别难受。她捏了捏自己的嘴巴,小蒲,你可千万忍住吐槽的冲动!
晋思齐还是在前几天那个石亭里下棋。
蒲与荷不大明白,天这么冷,那人又瘸了腿,怎么不在屋里待着?冻伤了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等走近,她才发现石亭四周不仅悬了帘子,里边还生了炉火,一进去,扑面而来的热气。而晋思齐本人也被盖得严严实实,那厚厚的大氅往身上一裹,倒显得是她多心了。
万恶的剥削阶级,真是会享受。
蒲与荷听话地站在一边,然后她才发现自己没对这人行礼。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但没有多说什么,目光落在了秦舍意身上:“秦院使,我夫人的病,如何了?”
“夫人的情况不容乐观,且下官前几日为夫人诊脉,夫人恐有身孕,但时日尚早,不敢妄下定论。”
晋思齐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知道了,那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老婆怀孕了就这反应?你讨厌人家就不要睡啊?腿断了也没能阻止你的下半身吗?
蒲与荷低着头,有点生气。
秦舍意的手指点了点她的胳膊:“你先去夏夫人那儿,我一会就到。”
“你要干嘛?”
“给将军扎针。”秦舍意轻声哄着,“快去吧,就是交个香囊,再陪她说说话。”
“哦。”蒲与荷应着,又用余光瞥了眼某位渣男,然后溜走了。
秦舍意站了会儿,以为晋思齐会大发雷霆,结果对方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你家姑娘?”
“是。”
“挺有趣的。”晋思齐手里把玩着一枚棋子,神色冷峻,秦舍意微微蹙眉,回答道:“将军抬爱,小女自幼散漫,多有不当之处,还请将军海涵。”
晋思齐不言,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面前这个棋盘。
冷肃的风刮得帘子呼呼作响,热气顿散,整个石亭再次变得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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