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多久啊,云潜羽又经历了一次脑袋晕晕乎乎的状态。
巨大的信息流冲击着大脑,记忆开始全部回笼。
我是谁?
阿哲还是云潜羽?
这是哪?
幻境还是现实?
迷茫期一过,云潜羽立马从躺着的地方窜了起来,却咣的一下撞到了什么东西,跌回了石床上,石床什么也没铺,屁股做了缓冲物,痛的要死。
此时可好了,首尾两端都受了伤。双手挥来挥去,一时竟也不知道先揉哪一边。
“刚醒就这么活泼?”
声音像水一样流过,疼痛在一瞬间被抹去。
顺着声音望过去,越过一道突出来的横梁,看见一个蓝色的,半透明的人影。
她就是冰泉!
毫无疑问,斩钉截铁。
只要能看见她,相信不会有人对她的身份产生任何疑问。
高贵的,圣洁的,透明的,不可言喻的,看不清她的脸,那是模糊的,或者说是不可记忆的,但是生发出一种无端的美丽。
只要看见她,一定就知道她是谁,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
她就是冰泉。
斩钉截铁,毫无疑问。
“你好?”冰泉没有形体,水流凝成,像个人体,可是云潜羽并不觉得害怕。这很奇怪,她第一次见到小荷时,对非人的怪物展现出一种无法容忍的恐惧,现在也并没有适应。但,没有害怕的情绪,在明确知道其实她不是人的情况下。
这太奇怪了。
云潜羽对自己的情绪产生了讶异。冰泉身上展现着隐隐的水流,这才发现,冰泉本体就在其身下,莹莹如月,散发着幽蓝的光,柔和的,可亲近的,毛孔舒张,舒服极了。
“你好。”冰泉打过招呼,两人不再说话,静谧舒适的气氛流动在两人之间。
直到——
“哎呀,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啊?他反正没什么事,我还记得帮他测了灵根,还洗经伐髓了!正事又没有耽误。就是让他来演演鬼故事而已嘛!这又有什么事?我才不容易啊,我都只能住在山里。”
这是小荷。
景象怪异起来了,一根根荷花茎缠绕着冰泉的下摆,摇来摇去,在撒娇。
谁能拒绝一个可爱声音的撒娇呢?云潜羽小时,隔壁的三丫只要笑着她就已经忍不住了,一颗糖一颗糖的给,最后满嘴烂牙,痛的睡不着觉,哭天抢地的,云潜羽还被亲爹揍了一顿。
可是冰泉没有松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能力特殊,何苦在他身上做这种事?我见你现在,是愈发无法无天了才对。”
荷花茎蔫了,垂头丧脑的:“角才露!难道我的鬼故事不好玩吗?经典的深山老村开局,遇见不靠谱的除鬼道士,生死之际结成牢不可破的联盟……多好玩啊!你说是不是!你还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呢!你甚至给自己想了名字!”
果然是这个荷花精搞鬼!
“哪里好玩了?我差点死掉诶!里面我受的惊吓和危险,哪能是因为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就可以一笔勾销的,算账哪有这么算的!再扒皮的财主,家里佃农也是活着才能压榨的。”
云潜羽想着自己在幻境里的作为,无来由的生气,一部分是因为生死威胁,更大一部分则是对忘记了自己来处的恐慌。
她那么努力的记住那个村子里的所有人,发生过的所有事,每个人的友善,恶毒,互帮互助,矛盾抵牾,大大小小,一草一木,连村口那年开了几朵小花都不敢忘。
因为这是他们存在的唯一证明,不是自己想象的,而是切实存在的。
除了自己可靠的记忆,没有什么能证明那个村子是真实的,任何官方档案没有记录,连她是谁,她的真实身份连皇家都调不出来任何东西,她就是一片空白。没有什么能说明她是真的有父母,这些绝不可能是梦里的妄想。自己还在小心翼翼的维持男装,难道这只是毫无理由的梦中幻想,一个乞儿的自我洗脑?
怎么可能呢?我的十年那么真实。
可是那个幻境让她那么轻易的就遗忘了,她的记忆会是被同样的手法植入的吗?
云潜羽的状态明显不对,小荷尖锐的问话此时也暂停了,冰泉指引着一股水流扑到云潜羽脸上。
猛的怔然,缓缓颓地。
“不用这么担心,幻境与现实本就界限不明,小荷的能力特殊,比其他精怪更容易模糊这种界限,一时分不清是正常的,忘记了自己是谁也是正常的。”
冰泉不太理解,云潜羽的气息相当熟悉,几乎是她出现在和园的第一秒祂就认出来了这是谁的血脉,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在此时显露出这种不对劲的神色?难道那两位,不会养孩子?
我就是云潜羽,我有从未谋面的父母,我出生于海村,在我十岁那年,海村莫名消失。
云潜羽的脸色逐渐恢复,重新坚定自己的认知,却不敢问一句,是否有某种手段可以篡改一个人的记忆,甚至做到细节无一错漏。
小荷见气氛再次缓和,又开口埋怨:“你还说呢!你怎么好意思的!谁让你反应那么快,我暗搓搓给你传的镇鬼知识你就是觉得不对劲,你要是好好记住了,难道新手村庄的鬼能奈你何?”
云潜羽第一次见比自己还蛮不讲理的,一时之间竟然真的没什么话反驳:“不是?这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冰泉不打算插手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双手交叉立在一旁只看着不说话,而小荷很自然的得理不饶人:“怎么不怪你?若不是你这么警觉,难道我需要再创造一个道士形象去帮你吗?而且他还用的是你第一天晚上的反应模板,融合了你的部分特质,就这,次次想丢下你自己跑了,要不是我在旁边看着,我的鬼故事都要讲不下去了!”
小荷讲话又快又急,云潜羽险些跟不上她的语速,只抓到了一个重点:融合了自己的特质。
那个死道士,那么贪财,那么惜命,那么没有盟友的基本信任,还锱铢必较,这些?不,不可能,云潜羽立马否定自己的猜想,那死道士怎么会和自己一样呢?我这么高尚的人。
云潜羽更关心另一个问题,眼巴巴看向了冰泉。
冰泉感到一阵恶寒:“什么事?”
云潜羽一股脑又爬起来,搓了搓手,憨笑:“嗨,能有什么事?就是吧,就是小子我吧,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云潜羽的食指和大拇指尽量接近,试图表现出这真的是一个小小的疑问,但冰泉不信,这崽子她娘过来压榨欺骗祂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的,祂做苦力十几年,被骗了核心,现在还在替她看崽子。
冰泉挥手把小荷扔出去,这才回话:“说,什么疑问。”
云潜羽笑的更灿烂了,抽了石床上的草席垫着,坐在了冰泉面前,洗耳恭听的模样:“就当年的事咯。当年您老人家的爱恨情仇,波澜壮阔,风起云涌……”
“你们一个两个的……”冰泉有些炸毛,但很快又平复成常态,“还能是什么,不就是被一个男的骗身骗心,一朝不慎的事。”冰泉话音又一转,“不过,倒是可以给你讲讲其他。”
云潜羽本就对孙哲的骗术不感兴趣,说到底不过是三流的话本,烂到极致的结局,她和冰泉,最多认识不过几个时辰,其中自己大部分时间还是晕着的,这种交情,让人家开口讲伤疤,顶级魅术的千年狐狸精才敢这么托大。
云潜羽真正感兴趣的,是修建和园前后冰泉不同的反应,为何排斥中年男性,还有关于小荷,小草和小海这三个精怪,他们三人,在皇家是眼皮子底下都没有任何记录。
冰泉没有让云潜羽失望,开口就直击痛点:“当年我被孙哲强行换了命格,化身被关押,毫无反抗能力。可我毕竟是山灵,天生知万事。当年初化形,不识人心险恶,但也是备了救命的手段。分出来三份灵识,附着于一花一树一湖,天天听些新鲜事解闷。”
云潜羽明白过来:“小荷,小草,小海。”
“没错,当时他们只是灵识附着之物,谁能料到化身被人重创到那种程度?借着一缕灵识出逃,山灵自诞生就受天道眷顾,孙哲的行为被天道监控到。”冰泉停顿了一会,云潜羽也没有开口接话,冰泉回过神来继续讲述:“之后你就应该知道了才对,那小公主难道不曾和你讲过史吗?我当时晕晕沉沉,也没有形体,等到和园建成,殷家先祖借秘宝助我恢复一丝清明。”
云潜羽自然是被殿下逼着学了史,可是殷家先祖和冰泉的对话,史书上可没有。
事情也是百年前的事,冰泉也得想想:“殷家先祖和我做了一个交易,他和他的后代将世世代代守护和山,作为交换,我需要每十年放出冰泉水为皇家选出之人洗精伐髓,同时我必须阻止各家修仙者和世家当权者进入和山地界。要说修仙者吧,特别好认,可是我哪记得住那么多的世家,听说都是男的做当家的,索性就把中年男人一律挡在外面。”
怪不得,说是冰泉排斥中年男人,但是好像陛下和三皇子都曾举办过游园会,完美的借口,在阻止世家侵染冰泉的控制的同时还用不着解释,毕竟,你们可是被和山山灵排斥的人啊。
云潜羽听故事听的起劲,冰泉已经起了赶人的心,哪能就摔在她们云家母女二人手里面,祂都答应在天道无法监管之地测出了这小子的灵根,还附带洗经伐髓。
完成交易,赶人,走你。
云潜羽还在思索冰泉那段话的隐藏意思时冷不丁就被扔了出去。
原本正常的身体,好像突然被什么压制,云潜羽感觉灵气运转有些阻塞,下意识就开始抵抗这种压制。
一只手抓了过来,殿下的声音稳稳传进耳朵:“不要抵抗,放轻松。”
此时冰泉正在艰难应付小荷:“你为什么把我扔出去,你俩的话就这么不可见人?”
冰泉心想,何止不可见人啊,祂见了云潜羽才晓得自己早年间的交易惹了多大的麻烦,祂自己因为被偷换命格,被关押那几年都算没有命格之人,之后孙哲被天道清算,天道并未恢复祂的命格,让祂自生自灭去了。
云潜羽,竟也是没有命格之人,可是命途却处处与他人勾连,像个菟丝花一样,这么诡异,指定是那两人做的局。
小荷与自己同根同源,就怕察觉到什么时候,这事,还是不知道为上上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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