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琅手中的伞落下,将撞过来的车子击退。
车子没有撞上凌琪,车里的李斐打开车门软着腿出来,跌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嚎啕痛哭。一旁张洋的疯狂大笑则戛然而止,凶狠地瞪着忽然出现的凌琅。
李斐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张洋却还在试图杀死朋友来换自己逃生,连阻止他的凌琪也被迁怒。
凌琅松开凌琪,眸色淡淡地看向张洋,“执迷不悟。”
“你懂什么!”张洋怒吼,眼里升起浓浓嫉恨,“你们这些人救不了我,还不准我自救么,我就是想活,我有什么错!”
张洋和李斐昏迷的这一周,不止李老爷子想到向天师协会寻求帮助,张洋的家人也找过天师去看张洋,但都无功而返。
张洋显然已经经历过先前那些天师的失败营救,眼看着希望来,又看着希望灭,他意识到只靠旁人不一定能将他救出去,所以他将逃生的大半希望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凌琪听着都有点同情张洋了,可惜再怎么不择手段,他也活不过来了。
“你当然没错。”一道有些空幽的女声忽然响起。
随着话音,一团黑影从旁边的雾气里漂浮出来,依稀能看出是个女人的样子。
她飘到张洋身侧,“每个人都有追求生的自由,我说过,只要你先撞死李斐,你就能活下去。可惜啊……”女人的话似怂恿,似煽动,“现在这几个人,要阻碍你获得新生呢。”
张洋神色变幻,对女人的恐惧和对凌琪等人的怨恨轮番在眼底闪过。因为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去,所以他没发现女鬼还在诓骗他。
“收手吧!”凌玥带着阿杼、阿朴穿过雾气,向这边跑了过来,她带着一丝劝告看着女人,“害死你的人已经罪有应得,你再继续下去,就过线了。”
女人蓦地冷笑一声,冰冷的目光扫向他们,“收手?我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他们凭什么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们要救人,我偏要他们死!”
女人凑近张洋,声音充满不怀好意的诱导:“去吧,杀了他们,你就可以活着回去,继续做你的张家少爷。”
张洋的眉眼猛地一抬,眼底赤红,已是被女人的话成功挑拨。
凌琪看到有那么一丝浓黑的气从女人身上脱离,缀上张洋的身体,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这又是什么?
凌琪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时,张洋已经转头,目露凶光地向后面的李斐冲去。
“救命啊!”李斐原本正紧张地看着这边,见张洋恶鬼一般冲过来,大叫着往一旁逃。
一条长链甩出,阿朴试图拦住张洋,但长链刚扔过去就被女人抬手挥开。
女人说:“其实他们的死活与你们没有关系,何必多管闲事。”
女人说完这句后就消失不见,凌琪他们朝着李斐跑走的方向追了两步,但眼前的雾气忽而又变浓起来,不止阻挡视线,连声音都被屏蔽。
他们失去了李斐和张洋的踪迹。
“分开找。”凌玥说,“趁张洋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先将他抓了。”
凌琪点头,他觉得如果张洋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是死了,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凌玥带着阿杼转身隐入雾气里,阿朴挑了一个方向也转身走了,凌琅却还停在原地。
凌琪疑惑他怎么不和阿朴一起离开,就见凌琅不疾不徐地将伞尾递给他,“抓着。”
哦,原来他是要和我一起。
凌琪伸手抓住伞尾,入手冰冰凉凉,给凌琪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雾气太浓,必须要站很近才能看得清彼此。凌琪和凌琅一前一后走在雾中,这次有伞连接,终于没发生走着走着身边人就忽然消失的情况。
凌琪能感觉到鬼域变了,原本就浓的雾气更浓,还冷,扑在脸上像冰,凉得刺骨。
“这是为什么?”凌琪问凌琅。
凌琅:“鬼域在增强。”
鬼在生前是属于不同的个体,但死后力场基本已经同源。相同的力场碰在一起,呈现一个叠加融合的状态,达到了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
但若其中一方强另一方太多,只会直接迈过二,来到三的阶段。
女人和张洋之间看似女人强一些,但那也只是张洋出于一种活人对鬼的天然恐惧。一旦张洋知道自己也死了,和女人成为了同类,以他对李斐也能毫不犹豫下杀手的凶狠,属于他的鬼域直接压过女人的鬼域,是很正常的事。
鬼域也会在张洋知道自己死亡时那一刻达到最强。
凌琪明白了,难怪凌玥他们都不提醒张洋死了,任由他被女人诓骗。显然比起张洋,现在这个看着凶的女人更好对付。
凌琪和凌琅找到张洋的时候,他正在把李斐摁在地上打,拳头砰砰砸下,嘴里一直在说:“杀了你!杀了你!”
李斐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再打李斐就要出问题,凌琪忙喊了一声:“张洋,李斐已经死了!”
张洋已经陷入那种亢奋到近乎失去神智的状态,他看李斐已经没反应,听到凌琪的话就当了真。
把李斐一扔,张洋起身看着上空,对不知藏在哪里的女人说:“杀了,我已经把他杀了!现在你可以放我走,让我继续活下去了吧!”
趁着这个机会,凌琪跑过去将李斐拖到一旁,张洋一心等待女人回答,看都没看凌琪一眼。
“坏我好事!”女人不悦的声音响起,她在张洋身侧慢慢现出身形,盯着凌琪两人,“你们铁了心要帮他?”
凌琅拄着伞,淡声道:“李斐罪不至死。”
“他罪不至死,难道我就该死么!”女人怒道,“我已经那么努力地生活了,眼看生活要慢慢变好,可就因为这两个人,一切都化为乌有,那我以前的那些苦挨,那些拼命咬着牙的坚持,又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收手,会有更多的磨难。”凌琅说。
“无所谓。”女人神情淡下来,她扭头看着张洋,充满恶意地笑起来,“蠢货,你还没发现其实你已经死了吗?”
凌琪在心里唉一声,女人提醒张洋了。
他看看凌琅,其实他有种感觉,凌琅一个人就能轻轻松松地把眼前这两只鬼抓获,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任何行动,抓两把瓜子在手里应景嗑两下,就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正焦急等待女人回答的张洋,脸上的神情猛地僵住,“不可能!”
“鬼没有影子。”女人报复性地提醒张洋,“你看看我,看看他们,再看看你自己。”
张洋的目光慌乱地在凌琪他们和自己脚下打转,神情濒临崩溃,“我的影子呢?!”
“李斐有影子,他没死,他怎么还没死!”
这一瞬间,鬼域里忽然刮起了大风,这风充满暴虐的气息。
张洋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一直都被女鬼骗了,他怒而冲向她,捏着她的脖子,怒吼道:“你耍我!”
被张洋捏在手里,女人还在哈哈笑,“是啊,耍你!我就是要你们自相残杀,给你们希望,然后又让你们亲眼看着希望破灭,被绝望吞噬,就像我当时被撞倒在地,看着你们开车离开一样!”
“你居然耍我!”张洋狠厉道。女人身上的黑气像被什么吸引了一般,不断地从她身上脱离,涌入张洋的身体里。
“凌琪,愣着干嘛,快上去打他啊!”身后传来凌玥的声音,凌琪还没动,阿杼和阿朴就已经向着张洋冲了过去。
不过,凌玥的话一落,那熟悉的雷声又再次响了起来。
凌琅轻飘飘地看了凌玥一眼,问凌琪:“平日,你都怎么称呼她?”
正试着冲过去的凌琪忙顿住脚步,返身回道:“我叫她凌小姐。”
“以后叫她名字即可。”凌琅说。
凌玥惊讶道:“叔祖?!”
她都多少年没被人直呼其名了,而且,她没喝成茶,但也是凌琪的挂名师父啊。
凌琅看着她,眉眼温和,“那不然叫你小凌。”
凌玥:“!”
作为一个美女,被人像叫小李一样叫小凌,这像话吗?
两害相权取其轻,凌玥妥协道:“那还是名字吧。”
叫什么凌琪都无所谓,他道:“那我过去了?”
“去吧。”凌琅说,“打他,打到你打不动就回来。”
凌琪点头,举着拳头过去了。
现在的张洋状态差不多是游戏副本里最后阶段陷入狂暴的BOSS,谁过去都要被无差别攻击。
凌玥站在凌琅身边没动,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凌琪打鬼,当凌琪的拳头砸到张洋身上时,她看到张洋的魂体都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凌玥半晌无言,这一拳头就差点把张洋给打散的架势,这就是凌琪说的,会一点点?
怕不是她理解错了,凌琪说的其实是亿点点。
不过等她再看时,神色顿时忍不住一惊,“这是?”
她小心地转向凌琅,问:“叔祖,凌琪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在李宅时她就想问了,她叔祖和凌琪仿佛早就认识。
“我看过他面相。”凌玥说,“短寿早夭、病痛坎坷、长寿富贵……好几种矛盾的面相他都有,但看到最后,凌琪的命运线都化为一团模糊。”
凌琅看着远处的那个青年,“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如今,敬着他一些。”
让自己敬着他……凌玥摸摸自己的脸,那得是多大的辈分啊。
下一刻,场中有了变化,凌玥眼神一变,叫起来:“敢伤我阿杼,张洋,老娘要你死!”
凌玥也冲了过去。
女人身上的黑气跑到了张洋的身体里,她身上虽还裹着一些,但自己的样子清晰了很多。只不过没了黑气,她也像没了力量,瞧着虚弱了很多。
但杀死李斐绰绰有余。
李斐还在地上昏迷着,她往李斐那里跑去,趁着其他人都盯着张洋,这是个杀死李斐的好机会。
凌琅放在凌琪身上的眸光一转,他将黑伞撑开,单手握在手里,手指碾动握柄,甩开,黑伞便旋转着向李斐那里飞去。
在女人刚跑到李斐身边时,黑伞也紧随而至。黑伞从女人头顶滑过,在女人向李斐伸出手时,将她收进了伞里,然后顺着旋转的路线,重新回到凌琅手里。
那边,凌琪他们也将张洋制服,阿朴用长链将张洋捆了起来。
阿杼手臂上被张洋划开了一道伤口,心疼得凌玥一直碎碎念,一边拿了什么东西往伤口上贴,一边半句不停地骂张洋。
凌琪在旁揉着拳头,眼神有点愣。
他有看到阿杼的伤口,口子不小,但奇怪的是一丝血也没流。他的眼神从阿杼身上扫过,又落到阿朴身上,两人名字这么像,是不是身体情况也一样?
算了,鬼都见过了,身边的小伙伴不是人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阿朴将张洋拉到凌琅身边,张洋身上的黑气也少了很多,这都是被凌琪用拳头砸没的。若不是凌琪实在没力气了,他真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把那些黑气砸干净。
凌琅用伞将张洋也收了进去,包括地上的李斐,也进了凌琅那把伞。
凌玥说:“今天多亏了叔祖和阿朴,不然我要收张洋,估计要费点力气。”
凌琅只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点笑的模样。
身边的鬼域也慢慢崩塌,雾气散尽,露出街道原本的面貌。
凌琪呼出一口气,想到什么,从兜里摸出自己的钱夹。
之前凌玥给他的那枚符纸被他和其他符纸一起放在钱夹里,拦车那会儿兜里烫了一下,此刻拿出钱夹,就发现凌玥给他的那张符纸已经变成灰了,而其他两张,是凌琅和林爷爷给他的,都还好好的。
凌琪把钱夹里的东西拿出来,把灰往外倒。
一只手伸过来,将凌琪握在手里的一枚符纸抽走。
凌琅指尖夹着林爷爷给的那枚问道:“这是你家人给你求的?”
“不是。”凌琪把身份证那些重新装进钱夹,“是我楼上邻居爷爷知道我脑袋被砸伤,去寺庙给我求的,怎么了?”
“是张好符。”凌琅将符纸还给他,“长辈的一番心意,收好。”
凌琪接过符纸,他觉得凌琅好像话里有话,但也没想着去琢磨。心里藏的那些疑惑,总有解开的一天,顺其自然吧,想多了头疼。
凌玥给李家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两辆车开过来,接他们回去。
回到李宅时,宾客都已散尽。
李宅大厅里,李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李父在门口焦虑地走来走去,看到车子开回来,忙不迭地到大门口迎接,没等他们下车,就急急问道:“凌小姐,我儿子救回来了吗?”
“还有半条命。”凌玥下车。
李父拍拍心口,还有半条也比没命好。天知道就在凌玥几人刚离开那会儿,他们李宅就接到张家那边的电话说张洋死了,他那会儿站都站不住,就怕自己儿子也就这样没了。
大厅的茶几上,摆着几张文件,凌琪经过时,看到有一张上面贴着女人的寸照,他停下脚步,将这份文件拿起来。
这是女人的生平资料。
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未满十四岁就被父母以区区两万块的聘礼卖给了隔壁村一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之后面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家暴。
被逼着生孩子,生男孩,只要一生女孩就挨打,又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女孩送走、卖掉。十八岁的时候,她抱着又一个刚出生的女儿,带着一张身份证,身无分文地逃出来,在路上跑掉鞋子,将脚底磨出血。
经历了很多磨难,她终于摆脱了吃人的家庭,然后,女儿又生病了。整整三年,为了给女儿攒治病的钱,她一口肉都没吃过,但依旧没有救下她的女儿。
生活的苦没有压垮她,在她逃离苦难,掩下伤痛,重振旗鼓准备迎接新的生活时,一场车祸终结了这一切。
而当时的她明明还有一丝被救的可能,可撞了她的人却不进行任何抢救措施。看着车子离她远去,将重伤的她独自抛弃在这寂静无人的街道,感受到生命一点点地流失,叫她如何甘心,又如何不恨!
短短几行,就写尽了女人短暂却充满苦难的一生。
凌琪捏着这份资料,抬头看向凌琅,“你打算把她怎么处置?”
凌琅垂眸看着他,“她种在李斐身上的魂咒,力量来自她的灵魂。李斐未死,力量还有一半,解咒之后,剩余的力量会回归本源。”
若李斐死了,那力量用尽,女人也会彻底消失。所以救李斐,又何尝不是在救女人。
“教子无方,是我李家对不住她。”李老爷子站起来,神情沉痛,“李家的半数财产,最终会以这位女士的名义捐献出去。”
凌琪眨眨眼,掩去眼底的冷漠。
捐得再多,一条命也没了。
之后,凌玥将李斐的魂咒解掉,李斐的魂也成功回归身体,只是暂时昏迷着还没醒,醒来后,身体状况也回不到从前。而且等他身体好转后,要继续接受法律对他的审判。
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门口,阿朴撑开伞。
凌琅上车之前,对李老爷子道:“此间事毕,昔年李家相助之情,凌某皆已还清。”
李老爷子神情郑重,“多谢凌先生,若日后有用得着李家的地方,请凌先生不要客气。”
凌琅客气颔首,转身上车。
车子离去,李老先生站在原地一直目送车辆离去,直到再不见影子,才转身往宅子里走。
李父在旁搀扶着他,好奇地问:“爸,这位凌先生之前欠了我们家人情?”
李老爷子随着这句话陷入回忆中,“初见凌先生,你爸我还是八岁孩童。六十余年过去,我已是古稀之年,凌先生却还是当年模样。”
李父一惊,“一点没变?”
“没变。”
那时李家尚无今日之繁荣,只是相对普通家庭要富裕一些。他们李家有一件从祖上传下来的古董,那是一个莲花座模样的灯,一直被他的爷爷收藏着。
也是这么一个看似寻常的夏日,午睡刚起的他在自家门口看到了一个撑着伞的长发男人。对方面色十分苍白,身躯孱弱,像大病一场刚刚痊愈。
对方是来找他爷爷的,他们进了书房,具体说了什么李老爷子不知道,只知道对方走时,留下三枚符纸,然后带走了他爷爷珍藏的莲花灯。
那三枚符纸代表着三个可用的人情,爷爷去世时将其交给了李老爷子的父亲。其中两枚被他的父亲烧掉,剩下最后一枚是他父亲去世时交给他的,说若家中遇非人力可渡之难,就烧掉它,会有人来帮他们。
李老爷子深知李家的发达,与这三枚符纸脱不开关系。现在最后一枚已经被烧掉,他们与这凌先生,也再无牵扯。
只是李家,恐再回不到昔日辉煌。
“命也!”李老爷子叹了口气。
叹罢,就让李父尽快去处理把家财散出去的事。孙子虽然还半死不活,但好歹捡回了一条命,日后,要更注重家里孩子的品德教育才是。
天惹,这本写得不是很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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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评论和投喂,爱你们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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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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