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素净的靴子踩着断木烂叶步步向前,老者膝盖一软,连忙跪下,不停地朝花焰磕头,哭诉道:“不是我的主意啊!道君,我年纪大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哪里不想给自己积点德,好谋一个顺遂的下辈子!可,可我也是受制于人,都是他们逼我的,我一把年纪了,也是没有办法啊!迟焰道君.....哦不,是花焰神君!我们没想要惊扰您的,我不敢再站在这里,碍您的眼!您放心,我、我立刻就滚蛋!”
看着老者提裤起身,迈步就跑,一套动作干脆利落,哪里有一点老弱的样子。
“谁让你走了?”花焰眨眼间拦在了他的面前,半分冷淡半分笑,道:“我借用了人家身体,不得给她报个仇,你走了我还怎么还人家恩情?”
老者一时语塞,下意识摇头道:“不不不,不行!天尊神君,你杀了我不要紧,可这里是无为关啊!是你曾经师父的地盘,有这样禁止杀戮的规矩,这规矩还是您帮着岑无妄定下来的,你不能自己违背是吧!”
“用岑无妄压我?”花焰静静看着老者,问道:“你好大的胆子啊。”
“你找我?”
男子低沉阴冷的声音一响,花焰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快速将念珠藏至袖口后,紧绷着身体缓缓回头。
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来者一身红袍暗金纹衣裳,腰间束着炫黑腰封,墨发半散,只用一直血红发簪装饰,是一支盛开的彼岸花,与衰败的黄昏日光交相辉映,柔美旖旎之色却被他眼底杀意磋磨得不剩半分。
正已是与她恩断义绝的岑无妄。
“是辛初国的?”岑无妄从他们身上扫过,道:“真是养了一群蠢狗,敢跑到我的地盘撒野。卫立心好歹也是被奉为至圣的国君,自己做出不要脸面的事,可别拉着我无为关一起丢人。”
花焰静静听着,不由背后毛起冷汗。
他这话里是在骂卫立心,可曾跑到他地盘撒野的,不是我吗!!!
一定是指桑骂槐!
花焰一想到自己的尸身在无为关,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怪不得自己只能借尸还魂......
□□成已经彻底废了......
花焰默默叹了口气,还好没有被他认出来,否则用来发泄的可是我本人了......
“关主救命!!!!”
正当花焰脑补自己被如何抽骨挑筋,老者向天一声吼,吓得花焰一个哆嗦。
转眼便看他已经跪到了岑无妄面前,扯着他的衣角哭着声嘶力竭:“关主救命啊!!!不得了了,太丧心病狂了!!!这女人太丧心病狂了!!!”
花焰:???
你没事吧?
老者指着花焰,咬牙切齿道:“她本就是一个寂寂无名的阴阳家,为了邀功才逼着我们和她来无为关偷尸!这也罢了,她怕被您发现,还计划编造自己是花焰复生的谎话!可即使我们有任务在身,也是敬重神君的,哪里容忍她如此侮辱神君!警告了她几句要慎重,我们三人便被她伤成这副模样!天地可鉴!关主定要惩治有心之人,不能让她为了一己私欲,踩在了神君头上,借她的名号招摇撞骗起来!”
断手二人早疼得神志不清,也附和着老者,匡匡又给花焰丢了几口大锅。毕竟若不将所有事情全部推到花焰身上,什么断手?尸骨无存才是他们的下场!
岑无妄皱眉沉默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被拽住的衣角,在四周静默无声下,不动声色地将衣角扯了出来,后退一步,离他们更远了些。
这几人憋得满脸通红,见岑无妄根本没有搭理他们,老者眼珠疯狂地左右转着,突然眼神一亮,连忙道:“不!不不不!关主,我还要告发这个女的!!我要告发她为了能假扮花焰!更不知用什么下作的手段,拿到了花焰的法器念珠,现在念珠就藏在她怀里!!真的是她一个人贪心无度,我们都是无辜的!”
不出所料,岑无妄听到“念珠”之后,脸上错愕一闪而过,眼睛也转向到了她的身上。
“这也是卫立心让你们偷的?”岑无妄冷冷道。
“对对对!都是国君让我们干的!到无为关偷尸、还有找到花焰的法器偷带回去,都是她的主意!”三人已经为了活命不管不顾。
岑无妄冷笑出声,道:“把你们方才说的话都记清楚,一会儿记得让无为关外面的人也听一听,让天下知道她卫立心,究竟是什么无耻之徒。”
老者他们连忙点头应和,同时偷偷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条命,大概是从阎王手中抢回来了。
花焰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们一眼,眼神闪烁道,笑道:“关主何必动怒,不就是一串念珠而已,关主大人坐拥无为关,多少人用世间稀罕玩意来供奉关主,也不见你动动眼皮。”
“所以,你在评论我的作为?”
花焰幽幽退了两步,诚恳笑道:“两句话而已,怎么就生气了?我只是想说,这念珠有灵,若非它们自愿,我也带不走它们,都是缘分使然,不敢担上无耻之徒的污名。”
花焰三言两语撇清了老者他们都指责,甚至还为卫立心暗中辩解了一句。可如今岑无妄杀意已起,定不是几句话就能打发了的。
花焰没想到已经睁眼到现在不过半刻,已在生死边缘转悠了好几回,实在心累。
她忍住无奈,从怀中拿出那串浓绿尽黑的念珠,浅笑道:“本来觉得我与它们有缘,不过我也不好夺关主所爱。我是识好歹之人,关主想要,我便拱手相让,我来无为关总之没有坏这里的规矩,也不愿继续打扰,先我告辞一步!”
花焰纵身一跃,凌至半空,顺势丢出的念珠,珠子铺天盖地撒开,直直飞到岑无妄面前,岑无妄出手挡住攻击之时,几颗念珠偷偷跑了出来。
阴阳家三人见花焰和岑无妄打了起来,才庆幸他们死里逃生,没想到下一秒墨绿如玉的珠子飘到他们眼前,正疑惑着,直接念珠一闪,直穿他们的头颅,便两眼一黑,彻底没了命。
“你真是她卫立心养的好狗啊,自身难保了还不忘替她灭口,那么怕她身败名裂吗。”
岑无妄双眼微眯,显然是真的动了怒。
数不清的红鳞如花瓣出现在他身后相互缠绕旋转,形成一阵玄红风暴,狂风带着尘埃飞散,遮天盖月,视线变得一片朦胧。四周树木被狂风压得弯腰,岑无妄青丝衣摆在空中翻涌狂舞,他眼睛紧紧盯着花焰的方向,抬臂手腕一弯。
旋风带着吞没山海的气势,追着花焰席卷而去。
花焰不语,只是一味地逃走,她知道跟这个在气头的犟种解释,没有任何作用。只要它不知道自己是花焰,那自己定是有一线生机的!
花焰被红鳞雨从空中又逼回地面,眼见败局已定,刚想开口求饶,几道杀意沉重的杀死藏在飞沙乱石的旋风中,找准时机冲向花焰的几处死穴。
花焰无从躲闪,只能抬手接下,袖子瞬间被震得破烂不堪,胳膊也传来一阵剧痛。
是里面的骨头也断了。
“在我面前还能抽空行凶,倒是我比想得有些本事,也比我想的更目中无人。” 岑无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耳后,冷得像地底深处钻了出来。
花焰见退路被断,转身直面着他,破罐破摔道:“那又如何?关主是觉得他们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天夜已深,岑无妄的脸笼罩在蒙蒙的月色之下,眼底寒光凌冽,花焰继续扮演着初见的陌生人,不卑不亢道:“天下人皆知‘在无为关作乱杀人者死’,这群家伙,害我性命在先,关主既然没有为我出头做主,自然也管不到我如何报复回去,冤冤相报的道理,关主向来是最明白的。”
岑无妄突然失笑一声,黑夜中只觉刺骨渗人:“冤冤相报是要不死不休,你没做错。那你们做的恶心事,你又忘了吗?”
花焰指着自己,疑惑道:“谁?我?”
那不是忘了,根本就没听说过。
花焰不知岑无妄在打什么哑迷,又怕暴露身份,只好缄口不言,但在岑无妄眼中,反而像是心虚了。
“你们阴阳词中有一句,卦签一响,可窥命数,既判生死。你来时没有给自己算上一算吗?”他嘲讽地打量花焰一眼,慢悠悠走到她身旁,发丝随着红鳞掀起的风微微浮动,他抬起惨白如纸的手,放至花焰耳边,道:“无为关,可是阴阳家的死门啊。”
指腹上下摩挲过去,一声响指清脆,似玉石在耳边破碎。
伺机而动的红鳞蓦然暴起,如同饥渴难耐的狼群倾巢而出,杀的花焰猝不及防。
花焰肩膀已被叫红莲的鳞片穿过一个黑洞,根本抬不起来,完好的手结印成结界抵挡攻击。
按她现在的能力,不过三招,她必死无疑。
又要死????我是什么怨种吗???
“岑无妄!”花焰愤愤不平道:“你杀了我这个未入无为关的无辜人!对得起关穆远对你的叮嘱吗!”
岑无妄脚步一顿,红莲的攻势戛然而止,同时掀起一场飓风,二人长发衣袍在空中飞扬,混沌天地中,两只无处可去的孤蝶偏在血雨中相遇。
“你说谁!?”岑无妄转头时神色阴沉得骇人,地面结上冰霜,绵延数里,初夏在眨眼间成了寒冬:“你究竟是谁?”
“.....”花焰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多了,可为了保命也不得不继续故弄玄虚:“你也有过师父,也当过徒弟!难道成了一关之主后,就忘了她对你的教诲了吗!”
岑无妄双眼猩红,黑夜下有翻涌着无数压抑的黑云,闷雷在云雾住伺机而动,暗示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谁跟你说这些话的?”
花焰抿住双唇,默默狡辩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越怕人知道,就越难瞒得住,何必非问个谁出来呢。”
岑无妄此刻眉头下压,意外地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那眼神炽热,几乎将花焰穿透。
或许因为二人对峙得过于认真,且各有所思,竟谁也没有注意到天上黑云翻涌有几分古怪。
顷刻之间,暴雨倾盆而下,岑无妄掀起的飓风将雨水吹成一道白幕,堆积在半空中阻碍了他们的视线。
风生水起间,花焰察觉到有人飞速地靠近自己,却没有任何杀意,将一道咒符蓦然间贴在自己额头之上,道:“快逃!”
斗转星移,花焰从山脚平原到了山林之中,面前已经不是岑无妄,而是个大眼睛的小姑娘,估计也就十几岁的年纪,眼底是没有沾染世俗的单纯,那双好看的双眼,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道君,担心死我了!!”小姑娘一把抱住花焰,哭的嗷嗷叫,十分响亮。
“呜呜呜莫泽差点来晚了,就报答不了道君的救命之恩了”
花焰浑身僵硬,一头雾水。
不是,你又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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