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至的春雨，打碎缭绕雾气。

潮湿、阴沉。

这是三月末的常溪市。

近日天气不佳，早高峰后，街道上少有行人。直到转弯绕进商业区，才逐渐热闹。

商圈中心，露天广场。

工人们正将卸下的广告牌往空地扔。

伸缩梯高，抛落后，蓦然闷响。

两名路过的女孩被这动静吸引，投去视线后——

“云裳舒怎么又掉代言了。”

“难不成真像网上传闻那样，要被雪藏？”

身旁同伴顺着她的目光打量，就见那广告牌，正安静躺在雨地上。于周遭来往的脚步声中，显得落寞。

“一线女星都会被雪藏？”

“怎么不会。她咖位虽大，但家里破产，如今没钱没势的，资本最喜欢欺负这类人。”

“可瘦死的骆驼比...”

雨势在这时候忽然猛烈。

八卦声戛然而止，女孩们匆忙加快步伐。除她们以外，其余路人也纷纷小跑。

水洼飞溅。

……

面对有关于自己的议论声，云裳舒内心并无波澜，出道多年，她早已习惯。

但当她的雪白开衫，被无端溅上几滴泥点时。

“啧。”她皱眉不爽。

“别啧了，小姑娘，这伞你到底买不买呀？”广场街边，有老奶奶摆摊。她左右探头，怕城管来逮人，“不买我换地方了。”

听见这话，云裳舒的视线才从衣服上收回。不过几秒时间，她感受到头顶忽然落下几滴雨。

冰凉。

抬眸后扫见破损的伞面，云裳舒嗯一声：“买，就刚刚那把吧。”

老奶奶这才舒展眉眼：“好嘞。”

许是做了笔生意高兴，她话也多起来：“小姑娘，你戴口罩不闷吗？”

云裳舒付完款，轻声应着：“还好。”

“哦...”老奶奶利落给袋子打了结，后递给她，“呐，慢走啊。”

撑着新伞，总算不会落雨至发丝肩膀。云裳舒长抒一口气，心里好受些，正想往地铁站走，电话铃声却猝不及防打破心中平静。

接起，那头率先出声：“小云啊，公司那边我替你争取过了。没办法，高层执意要断你资源。”

脚步顿住。

云裳舒盯着斜飘的雨幕，很轻地眨了眼。

“事到如今，听姐的，放弃挣扎吧。”经纪人长叹，“这些年你也赚了不少，躺平过余生未尝不可。”

“你之前不总嚷着想谈恋爱？现在可以...”

“躺平。”云裳舒语调轻轻地重复这两个字，尾音落时竟渗出笑意，似在自嘲，“是说，蜷缩在出租屋吗。”

“安姐，我不能失去艺人这份工作。”她双眼开始微微发红，湿润之物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点，“半年前我家破产，卖房、车，珠宝...直到上个月我才还清所有债务。”

经纪人的呼吸一滞。

这些事，对方从未告诉过自己。

“你不是说，破产后一周，就已经把所有事情处理完毕了？”

云裳舒捏紧手机，几秒后又回到正常力度：“假的。”

“我太傲了，对不起。”

安吟当初选择签她，除了实力与长相上乘，还有别的重要原因——野心与傲气。

她欣赏她。

这五年来，对方也确实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短短几年，从籍籍无名十八线，稳扎稳打走上一线大咖的位置。

但就连她都没想到，变故来得这样快。

听见云裳舒那句“对不起”，安吟揉了好几圈太阳穴。想到对方获奖无数，让自己也沾了不少光。

她站在落地窗前，将手中那杯茶一饮而尽。

“行，我最后再给你想想办法。”

眸光闪烁，云裳舒刚想开口感谢，就听见对方又补充：“但也别抱太大希望。”

电话很快被挂断。

雨点拍打在崭新的黑伞上，沉闷重响。云裳舒回过头去，在看见自己的人形立牌、海报等物被堆积在角落时，很深地皱了下眉。

不过眨眼的瞬间，阮颂的广告牌又随着吊绳，缓缓向上升。

这是她的对家。

想到对方干的好事，云裳舒眸中满是不甘。而片刻后，低声泄愤的字词，却全化作风散了去。

她提起开衫之下的裙摆，在雨淋漓中，沉默着往地铁站走。

-

到家已经是半小时后。

老式居民楼隐没在市中心的繁华间，破旧、脏乱，容易令人忽视却又惹眼至极。

云裳舒每每走进这里，都觉得像踏入一桩笑话。

可总是没办法。

走上三楼，停在掉漆的墨绿色房门前，她曲起手指敲着：“妈，我回来了。”

里面不像往日那般立即有回应。

云裳舒拔高音调：“妈？”

察觉到屋内依旧毫无动静，她没有多耽误一秒钟，立刻冲进隔壁家借过菜刀。

持刀撞击，老式门锁开始松动，没多久哐当掉落。这是云裳舒首次庆幸，自己没有多余的钱来翻修这些老物什。

慌忙进屋后，有微弱呼唤声从狭小的厨房内传来。掀开用于隔挡的布帘，她看见云岚正倒在地上，看模样应当摔得不轻。

“妈！”云裳舒着急跑去。

周围空间实在太小，动作幅度下，还不慎撞倒侧边放置的白瓷碗。

清脆声落地。

碎片舞得到处都是。

她来不及管这么多，先俯身扶起母亲。而云岚像是感受不到疼痛，目光始终紧盯着那一地狼藉。

木讷过后，她双眸之中是无尽自责。

“小舒，对不起啊。我，我就是想...”云岚被搀扶着，缓慢走至客厅矮沙发。但直到坐下后，她都没把剩余的话补充完整。

依旧支吾着：“想...”

云裳舒暂且没理会，只自顾自蹲下，查看她伤势。过了几秒，她担忧着开口：“还是去医院吧。”

“不用不用，”云岚这会儿说话倒是流畅，连连摆手，“摔了一跤而已，上什么医院，别总小题大做。”

云裳舒轻轻啧一声：“妈。”

沉默着思索过后，云岚似叹息：“行，去。不过别打车，咱坐地铁。”

而云裳舒在此时恰好熄灭手机屏幕。她看了眼时间，想先去厨房收拾烂摊。边走还不忘提醒：“司机还有十二分钟到。”

云岚：“......”

厨房，白瓷碎片如冬日雪花，甚至飘落至缝隙间。夹杂其中的，还有几抹绿色——切好的葱。将地面清理干净后，云裳舒拿着扫帚，原想转身离开。

可当目光掠过，桌上拆了一半的挂面时，她却微微顿住动作。

家中破产、又遭雪藏。这半年来，生活中的起落幅度实在太大。以至于让云裳舒忘却，明天是她的生日。

所以。

云岚只是想学着，做一碗长寿面而已。

“小舒，得快点啦。”

云裳舒觉得嗓子有点涩，咽了咽，又被酸意哽住。她咳嗽几声：“来了。”

动作匆忙间，她直接俯身，拾起卡在桌缝的碎片。

“嘶。”

刺痛传来。

云裳舒低头一打量，发现手指不断有细密血珠冒出。

是被划伤。

小伤口罢了。

她不甚在意。随便冲洗过后，将打扫工具放回原处。

而后走至客厅：“走吧。”

雨势未减弱，早晨刚褪下的大雾，此时再度卷席。可即便如此，医院内依旧人满为患。

X光室外，吵嚷。

云裳舒装备齐全，口罩与帽子一样不落。手上还捏着觉得太过夸张的墨镜。

临近中午，二人没吃半口饭。见前面还排着十几个号码，云裳舒对身旁人道：“我去买点面包，很快回来。”

云岚点头，又低声嘱咐：“少买点。”

便利店设在医院隔壁，外边雨仍然下。进店后，云裳舒将伞随意摞在角落。

买了两袋符合云岚口味的吐司，排队付款。扫完二维码，她拎起袋子就往外走。

差点儿忘了拿伞。

云裳舒顿住脚步，回过头去，俯身勾起伞绳。

雾与雨依旧，稍微走快，不留神就得摔跤。她拢了拢开衫，走得小心。

下雨天太过恼人，再加上生活所赐，这段时间的云裳舒见什么都不爽，浑身冒着惨重的怨气。

所以当伞跟伞相撞时，她话语中的道歉意味并没有很浓。

低低一句“抱歉”，又怕被认出来，甚至连头都没抬，就想侧身离开。

而去路却被直接拦住。

迫不得已抬眸时，站在跟前的女人长睫正好垂落。她的视线先在云裳舒脸上转了一圈，而后才淡然开口。

“你拿错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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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