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舒没有想过自己会与池引月重逢。
分手时话说得决绝,她撕心裂肺冲对方这么喊:“滚得越远越好。”
而池引月还是那副平静神色。其余话没说,只是轻轻点头,然后又像从前无数次顺应那样:“好。”
滚得越远越好。
好。
这么简简单单两句话,从此两人七年没有再见面。
起初的云裳舒也找同学打听过她的消息,似乎是在北美国家。而这人的保密工作向来极佳,信息比较模糊,在那边做什么,全然不知。后来又得知对方有定居国外的意思。
她笑得咬牙切齿:还真是说到做到。
之后便起誓,要让自己的代言地广卷席全世界。要让她看见,自己的人生有多精彩。
再然后,忙于工作。这么多年了,当年的爱恨,也淡忘在时间里,埋葬在岁月的某个不知名岛屿中,被海水淹没掩藏。
直到现在。
-
“好。”
“小舒,到号了。”云岚将余下的吐司放回袋子里。见身旁人骤然回神,她面露担忧,“要不,我们等会儿去精神科看看。”
云裳舒低头,胡乱将手中的面包塞进嘴里,迅速拉上口罩,搀扶母亲起身。她摇头:“不用。”
拍完片子,急诊室内,医生摸着下巴嘶几声:“伤得比较厉害。骨头错位,需要内置钢板钢钉,嗯......去办理住院手续吧。”
她话说得利落,云岚可愁容尽显。试探问:“能不能回家静养?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的,只是摔了一跤。”
“人家出车祸,飞出去两里地,站起来说自己没事。结果呢,早出内伤了。”医生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打着字,“也随便你。现在床位紧张,住不住得上还不一定。”
“住。”云裳舒接过报告与片子,“住院部是在隔壁那栋楼是吧,我们住。”
办完手续,住院部五层,走廊上闹哄哄。如医生所说,这时候床位紧张,需要等出院的病人整理完行李,再经过阿姨打扫,才能住进去。
等待将近两个小时。
“七号房的病人,可以过来了。”护士拿着名册,站在房门口朝走廊喊。云岚坐着,头靠墙小憩。云裳舒却是清醒的,她甚至能够预测,今晚自己应该是睡不着了。
听见这声,她轻轻拍母亲的肩膀,同时应着:“来了。”
傍晚需要打消肿针,明天还有部分检查以及手术安排在早上十点。最少得住三天院。替母亲调节好床位高度,云裳舒扫了眼手机屏幕,“妈,我去家里拿些必需品。”
“有事给我发消息或者按铃。”
腿上有疼痛阵阵传来,不想让女儿担心,云岚面上还是正常:“好,路上注意安全。”
-
云裳舒已经没有伞了,而暴雨依旧漫天。刚才被池引月这么一拦,为了证明清白,她当即给店长打去电话——
对方是这么说的。
“哦哦,这把伞是客人遗留下的。时间太久,我才想起来。”
云裳舒摁下免提:“您说我不是小偷。”
店长很配合:“嗯!你不是小偷。”
见她这么有礼貌,谈话还用“您”,池引月微微挑眉。目光扫见她的伞依旧有所倾斜,往前几步,不动声色举高自己手中的伞。
云裳舒还在努力维护名声。
“您说这是误会。”
“嗯!这是误会。”
“——听见没有?我还不至于干这种肮脏事。”将电话挂断,礼貌语气转瞬即逝。
看见对方那张脸,思绪瞬间回到七年前。一时间,曾经的憎恶、厌恨,疯了一般侵入大脑。
“还你。”云裳舒将手中物扔给她。
幸好与就诊楼仅剩几步距离,且头顶也有浓密的樟树遮挡。否则她还真要在前女友眼前,出演一场异常狼狈的湿.身.诱.惑。
雨珠倾泻而下。云裳舒跑得很快,如同当年八百米体测。只是少了终点的一个怀抱。
“小叶,你现在有空么?能不能来市医院一趟,给我送把伞。这雨太大了。”叶初,她以前的助理。
“啊,抱歉啊姐,我现在得去机场接钟老师。”
云裳舒垂了垂眼:“这样啊。好,那你去忙吧。”
这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团队已经解散了。经纪人、助理、化妆师......一切的一切,曾经拥有过的所有辉煌。在如今,彻底崩塌瓦解。
“直接跑过去吧,顶多回家换身衣服,没事。”云裳舒这么安慰自己,无端开始碎碎念。
她所在的这扇门离停车位置比较远,跑过去最少也得七八分钟。但也没办法了。
将开衫脱下盖住头,即将要冲进雨里——
车鸣声打断她的动作。
一辆白色宝马稳稳停在她眼前。
这样的恶劣天气里,大雨下得太激烈,甚至漾起雾色。迷了视线,四周如同暂未聚焦的镜头,唯一清晰的只有这抹亮到刺眼的白色。
车主缓缓下降窗户。
雨水顺着飘进车内、滚落到脸上。女人却不恼怒。
她总是平静的。
“如果你不想被淋成落汤鸡,从而产生发烧等一系列连锁反应的话——”
池引月曲起手指,叩了下方向盘。
“就上车。”
对于她的所作所为,云裳舒是不明白的。但仅仅几秒过后,她就猜到答案。
这是知道自己落魄,赶忙从国外飞回来,当面嘲笑么?
她固执地将这自以为是的答案列为正确。
云裳舒轻轻嗤笑,睨人一眼,掠过她与她那辆宝马,这时候甚至放下开衫,就这么淡然地走进暴雨里。
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车内瞬间被潮湿填满,鼻尖都能嗅见雨的气息。她先低头抵着方向盘休息一会儿,心脏还在喘气。
片刻,抬头,胡乱将头发往后拨。云裳舒抹净面上的雨水,叹一声,开始往外驶。
到家,她先进浴室洗澡。心里挂念着母亲,随意冲洗过后开始整理日常用品。带够三天的量,云裳舒又匆匆回车库,赶去医院。
这一趟花费时间有些长。云岚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却都没接。心里不免担忧起来。腿上的疼痛愈发难耐了,冷汗溢出不少,沾湿枕头。她实在熬不住,按铃唤了护士来。
云裳舒赶到的时候,云岚已经打完止痛针。病床围着护士以及主治医师,见人这样多,她心里一惊,忙问:“医生,我妈妈怎么了?”
“打了针止痛,已经不要紧了。”医生解释。又交代明天手术前的注意事项,“晚上十二点后开始禁食。早点休息,保持睡眠充足。”
“好。”云裳舒放下心后紧了紧口罩,“记住了。”
陪护床窄小,翻身都艰难。夜里九点,云岚已经早早睡下。病房内其余的病人及家属也都安静无声。灯关了,只有几丝微弱光芒,云裳舒轻手轻脚往外走,关门时收着力气。
走廊尽头有扇窗户,觉得压抑,她微微开了小缝。后来又觉得晚风吹得头疼,认命关上。
这时候手机震动。从口袋取出,发现是安吟打来电话。
“喂,安姐。”她压低声音。
“小云,雪藏这事,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就是......”安吟坐在办公室,看着电脑中发来的邮件,犹豫着开口,“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云裳舒双眸闪烁几下:“什么办法?”
安吟握着鼠标,噎了几秒,最终双腿蹬了下地面,旋转椅往后退几步。
她看着落地窗外的夜景:“我没想到,做你局的居然是阮颂。啧,地位这东西,真是瞬息万变。”
云裳舒身形僵了下。她没出声,示意对方接着说。
“一年前,阮颂在SKL晚宴上认识了严氏二小姐。当晚两人相聊甚欢,回酒店休息时,刷的是同张房卡。”
“之前我还纳闷,怎么近期她的资源断崖式上升,接的本子都是大热ip,宣传海报也是C位。”安吟呵笑,“但也没什么用。就算是刷脸,如若没演技,观众不会买账。”
脑袋涨晕。云裳舒靠着墙蹲下,嗓子有点哑。似乎已经猜到对方口中的方法是什么。“所以......”
“所以。她有金主捧,你就不行么?”
“娱乐圈这脏乱地方,事到如今,不就是比谁背后的资本大?”安吟看着邮件中那三个大字,“我敢说,只要你跟这位boss打好关系。”
“严苒都要前来磕头认罪,带着她的情人一起,给你表演双重奏。”
这么笃定。看来对方当真是有钱有权,还是泼天那种?云裳舒扶着墙壁艰难站起来。她还是打开窗,探出半颗头,浑浊的思绪有些许清晰。
“怎么,不愿意?”其实安吟早已猜到。
云裳舒合上眼,任风吹,咬到了飘动的发丝。她用手拨开,眼睛还是没睁。
沉默着,她说:“......我不知道。”
泪滑下来了。流过鼻梁两侧,尝到几丝咸,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哭。她又重复:“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为什么自己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那头的安吟重重叹口气。点头:“行。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回绝。”
回绝?那她的演艺生涯,真的就要到此为止了。不行、不行......电话挂断的前一秒,云裳舒终于睁开眼。
眼角、睫毛,到处都是泪珠。她整个人像被雾罩住,稍不注意就会窒息。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云裳舒挤出两个字:“愿意。”
她握紧手机,盯着漆黑的天,是那样迷茫无助。安吟明白她当然是不愿意的。但总是要屈服。人怎么可能斗得过现实呢?
“好,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派人来接你。”
云裳舒皱眉:“现在?”
“对。”安吟编辑着回信,“boss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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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憔悴了。在司机赶过来的这些时间里,云裳舒摘下口罩,看着洗手间镜中的自己感慨。她从口袋里拿出仅有的一支口红,慢慢给嘴唇上色。最后用指尖点了两颊。
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做讨好金主的行为。她撑着洗手台,居然有生理性想吐的冲动。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接起电话,是司机礼貌道:“云小姐,我在住院部东门口等您。”
抑制住所有负面情绪的波动。云裳舒捏紧口红:“嗯,我现在下来。”
这一路很漫长。
当保姆车弯过路口,驶入餐厅的私人车库时,云裳舒有些诧异。她原以为对方安排的见面地,除了会所就是酒店,再不济就是酒吧。
没想到竟然是家法餐厅。还是很难预约位置、自己又最喜欢的一家。巧合吧,她想。
司机为她打开车门,一路俯身领着方向。云裳舒戴上帽子,开衫外面又披了件大衣,全身包裹得都很严实。沉默着低头,直到走进电梯,才将口罩往下扯了扯,呼吸些空气。
“老板在里面等您,密码是0228。”司机在vip包厢门口停下。
零二二八,似乎是很熟悉的日子。不过七年太久,有关于之前的事,大多数,云裳舒都淡忘了。
她点头,抬手开始摁密码。司机退到她背后,转身跟旁边的服务员共同站岗。
滴——
开锁。
推门的那刹那,云裳舒忽然又产生了退缩的冲动。走廊静悄悄的,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紧张,她有些害怕了。想原路返回逃跑时,门被里边人强行全部敞开。手一松,云裳舒看清了里面坐着的女人。
暖黄色灯光下,池引月放松地靠着沙发,正低头翻阅杂志。听见动静,抬头与来人撞上视线。
目光扫到她手中之物,正是自己的韩国首封。云裳舒脑袋轰地发懵,心中逃跑的念头更为强烈。
要不是助理眼疾手快扯住她,她早就没影了。
“云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呢。”琳妮拦住她的去路。怕自己的工作不保,几乎是拼命阻挠。
我还想问你老板是想做什么呢!
云裳舒挣扎着,说什么也不肯进包间,顾及着名声,中途还观察四周有无摄像头。池引月这时候发话了。“随便她。”
琳妮这才放下双臂。
“既然你想被别人取而代之、无戏可拍、自己解决棘手的公司合同问题。”池引月端起酒杯,扬起脖喝下一口,“我不拦你。走了,就别有后悔的时候。”
威胁我?不就是事业有成了,有点钞票跟权利?这么高高在上,真当自己是别人的救世主啊。
要不是怕赔得倾家荡产,云裳舒真想把这门给她砸了。
“或者你先过来。”池引月将酒杯放回桌面,双手抱怀看她,循循善诱,“把饭吃了。余下的事,我们慢慢谈。”
云裳舒冷着脸,在走廊光的映衬之中,显得寒气横生。
她极其不屑地笑了声。
二十分钟后,她矜持地拿餐巾擦净嘴角,动作优雅,姿态傲慢。
俗话说得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前女友的车她不坐,是因为自己是有原则且坚韧的女人、甘愿当个王八蛋。但这饭么。她之所以吃,全然是因节约粮食为传统美德呀。
自从家里出事,云裳舒很久没来这家餐厅了。她此时心满意足地暗暗揉着肚子,想找借口离开这是非之地。虽然吃完就跑,做法是混蛋。但怎么样也不能当前女友的情人啊。
“那个......我。”
“饱了就想跑?”
这万分熟悉的、一秒被戳中心思的感觉不好受。云裳舒正了神色,侧头哼笑声:“我只是想去趟洗手间。”
“房间里就有,在你身后,自便。”
沉默。她微笑点头,从齿缝挤出:“谢谢。”
她在洗手间呆了半小时,期间牙都快咬碎,不断轰炸安吟,打字手速尤为出众。
绵绵云:「怎么是她?」
YIN:「你们认识?」
不想提起被甩的经历。
绵绵云:「就,以前高中同学,普通那种。」
YIN:「哦,你俩谈过?」
看清这条消息,手机差点儿掉洗手池。云裳舒怀疑这群人是不是都修过心理学。她继续遮掩。
绵绵云:「怎么可能。总之我不可能当同学的情人,多尴尬。」
YIN:「要脸面还是要事业?再说了,合同我也看过,就谈三年。况且我觉得那位boss各方面都特别优秀,简直完美姐1。」
云裳舒对“姐”这个字有ptsd。
她浑身不舒坦,把手机扔进口袋里,正想离开这空气不怎么流通的地方。门被敲了两下。
“遇事就躲不是好办法。”池引月轻轻啧一声。是罕见的、摆在明面上的不爽。
“姐姐以前教过你的。这么快,就忘了吗。”
一款姐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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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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