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千秋宴

自棠华宫清晨一会,天子撵了她宫中的世家眼线,又是十数日过去,朝堂的若干大事也渐渐传到后宫来,徐敦得了开府仪同三司的尊荣,府第仪仗比肩三司,并得开府置官署,独立处理军机与政务。

随着徐氏权势进一步膨胀,长女徐兰宁入主中宫之事,至此也尘埃落定。宫里要有皇后了。

沈景身为礼部郎中,全程参与大婚章程的制定,爱女入宫得突兀,起初在京城引起不小的风波,但连月来,沈纨身为天子纳入后宫唯一的女子,却也成了一段佳话。不过数月来,宫里却诸事连发,先是传出她怀有身孕,又因大闹宫闱被禁足,未几天子遇刺,连着她也一同坠崖,死里逃生归来,又落了胎,他和姜夫人在宫外听闻,如何能不焦心。如今作为礼部官员,要为女儿的夫君筹备正妻的婚礼,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实则内心哀叹,宫门深似海,虽有帝宠,但着实不是个好去处。

他少年高中探花,曾任秘书监著作郎,辅佐当时的帝师叶临修编国史,熟读经史,如何不明白如今的处境,如今皇权旁落,权柄为世家拿捏,连天子都自身难保,几时徐氏真正露出獠牙,江山将有换主之危。女儿年纪尚轻,又生得貌美,陷于深宫,若社稷倾危,命运将更为多舛,这么一想,更是忧虑,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有仆役自外进来更换炭火,又奉了茶过来,一旁的何令史把一碟瓜果推过来,亦劝道:“沈郎中若是累了,不如歇一歇,天家大婚是喜事,可得开开心心的。”

沈景勉力一笑,听懂了同侪的暗示。

重阳后是千秋宴,太后谢明璋生日,她少年入宫,早早诞育当今圣上,如今也只有三十几岁。皇太后在凤凰台接受朝贺,徐敦带领文武百官,魏国夫人带领外命妇,徐家的男丁女眷皆位前列,向太后贺寿。

官员向太后进献礼物,徐敦献了一对金玉如意,而魏国夫人献了一尊象牙雕的群仙贺寿摆件,雕刻的天宫仿造长庆宫中的紫宸殿。紫宸殿历来是帝后大婚的场所,当皇后怀上皇嗣,也会入住此处养胎生产。谢太后入宫不久就立刻有孕,直到天子五岁后迁入东宫,一直都住在此间,因此寓意不凡。

雕刻的工艺也颇具巧思,殿前有一对少年男女,少女手捧人参娃娃,少年举着蟠桃,女戴凤钗,男戴金龙冠,魏国夫人在订做此物时,还存了点私心,这象牙雕的少年神似当今天子,而少女却像徐兰宁。

沈纨也盛装站在天子身后,容貌端丽,很是出挑。她在人群中看到父亲和母亲,双亲也回望她,虽然隔得远,看得出来他们心中记挂。入宫才半年,恍如隔世,她内心伤感,移开目光,发觉徐家女郎也在抬首看着她,神色复杂,徐兰宁发现沈纨看过来,傲气地一扬下巴,别开了头。就在这时,司礼官令百官和命妇再次跪拜,徐兰宁不得不垂首,同母亲一同跪了下去。

“怎么了?”天子见她愣神,转头问道。

“没什么,妾还是头一次参加这么大的宫宴,感到新奇罢了。”

"走吧。"天子领她一同入了席。

千秋宫宴直到深夜才结束,天子与沈纨一同送太后返回长秋宫,路过紫宸殿,内中依旧灯火辉煌,一众宫人仍在里面清扫尘埃,挂上装饰,以备天子大婚。

谢太后突然叫停了软轿,天子与沈纨一同送太后回宫,此时也都停了下来。天子掀起轿帘,不解道:“母后,发生了何事?”

谢后却下了轿子,对他们说道:“你们陪孤进去看看。”

紫宸殿是当今天子出生和幼年成长的居所,虽然正为来年的大婚做着准备,眼下依然还留存着天子幼时的若干生活痕迹,例如周岁时抓周的物件。

谢太后进殿后问道:“誉儿,你可还记得自己周岁时抓了什么?”

魔情已经习惯于应付这些他不了解的问题,不是反问就是装傻,他选择了反问:“母亲可还记得朕当初抓了什么?”

太后掀开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一物。

是一片金红的,火焰般的羽毛。

“凤凰羽。”谢太后道:“彼时抓周的物件里有不少奇物,玉龙麟,玄武甲,麒麟牙和凤凰羽,你独取凤凰,你两度逢凶化吉,想必也有些福缘在里头。”

谢太后絮絮而谈,对天子说话的语气,一如普通的民间母子,“你大婚后,这些旧物也不宜再留在紫宸殿中,你带回帝寝去吧,就当留个念想,说不定也会是个保护。”

“多谢母后。”魔情心中为太后遗憾,她的爱子可是真的不在人世了。而这凤凰羽,也不过是个工艺精致的造物,上面隐隐感到有残留的气息,想来当年应该经过道门或佛门中人的祝福加持。

角落另有个木雕摆件,和紫宸殿内各色精致贵气的物件不同, 做工不是很精细,但看起来圆滚滚呈葫芦状,很是可爱。

谢太后拿起那个木雕葫芦小人,手指轻轻摩挲着略显粗糙的表面,神情有一丝怀念,然后她转身道:“沈婕妤,你把这个带回去吧。”

“谢过娘娘。”沈纨接了葫芦小人,但依旧疑惑,这木雕的做工有些粗糙,看着却又说不上来的眼熟,她仔细端详着小人,“这是……?”

“这便是孤当年求得的人参娃娃,孤入宫前一年,正逢中元节的庙会,在花神院求来的,本想向花神娘娘求个平安,彼时孤尚未出阁,只知花神娘娘护佑女子。那时也不懂,后来才知晓,人参娃娃已成了女子求子的福物。”

沈纨红了面颊,太后的用意,她如何能不知道,她忙躬身谢恩。

“你宫里是不是也有一个?入宫前,你母亲也为你求得了今年最后一个人参娃娃,这下可就有了一对了。”

太后听了,感慨道:“此物在当年,的确有护持女子之意,也会有成婚的新人来求,祈望姻缘顺遂,后来才有了求子求女的吉祥寓意,今日也算凑巧,你带回棠华宫吧。你才入宫半年,说你是新妇,也不算过分。”

其实她和天子的关系微妙得很,但太后却真是好意待她,沈纨再次谢恩。

“那上面是什么?”魔情注意到人参娃娃上面有个凹陷。

“孤入宫前曾去花神院祭拜,求来此物,只是收藏得不妥当,后来也不知道被遗落在谢府何处,没想到很快就有了你,母亲觉得此物灵验,几乎把谢府翻了过来才寻回此物,送进宫来,只可惜在那时已磕了一个瑕疵。”

沈纨想起前事,突然有些愧疚,当初她在太后宴请魏国夫人和徐家女郎时大闹,此事其实颇伤谢太后的脸面,她忙在旁道:“娘娘厚爱,妾感激不尽,当初大闹宫宴,伤及天家颜面,妾身惭愧。”

“你年少入宫,孤念及宫中只有你一个,平素也不拘着你,但天子大婚后,断不能再如此轻狂,当谨言慎行,你可明白?”

“是,妾身谨记娘娘教诲。”

“时候也不早,孤乏了,回宫去吧。”

沈纨与天子共同送谢太后回了长宁宫,她今日有幸参与千秋宴,目睹了盛大的场面,都没有方才在紫宸殿内听闻太后一席话来得震撼。

徐兰宁入宫在即,谢太后却如此表态,似是默默地表达了她的祝福和些许抗议。

离开长宁宫前她喊住了天子:“陛下。”

“怎么?”他微笑转过身来:“要朕送你回去?”

“不是那个意思。”沈纨摇头,但欲言又止。

天子看着她,转头吩咐道:“摆驾送沈婕妤回宫。”然后他拉着沈纨上了自己的轿子。

帘子隔开了四周的耳目,沈纨才小声道:“陛下,妾现在有点怕。”

“没什么好怕的。”他心领神会地答,然后又补上一句:“太后也会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轿子里的二人各怀心事,各有各得担心,沈纨担心世家太坏,魔情担心他们太好,虽然御龙台的行刺让他们短暂地亮出了獠牙,这种程度可不行,如果沈纨知道他们未来有可能面临怎样的收割,说不定她会更怕。

他们在棠华宫前分别,天子还把手放在她脸颊上,低头看了看她,不知为何,她觉得他不但一点都不慌,甚至还显得有些兴奋,如今危机四伏,这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吗?

她和天子共同的经历有些颇为异常,在这样下去,她都要怀疑,身边的郎君是不是人了。她转身进了棠华宫,把太后给的人参娃娃同母亲求来的放在一处,两个圆胖可爱的葫芦状小人像不倒翁一般,摇摇晃晃,然后脑袋挨在一起。

母亲的用心和太后的期待她都明白,心中甚为感激,不过她们的期许与她的现状颇有落差,身边的皇帝陛下性情神秘,难以捉摸,他们的关系,怕是还没这两只脑袋挨在一起的葫芦小人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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