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百日宴

林书棠略带警告的一眼,沈筠依旧不为所动。

他的脸皮果真是比她想象得还要厚。

“等恭迎完圣驾以后,我就回去。”林书棠无奈妥协道。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无非就是想要关着她呗。

像过去的五年一样。

她好歹是这场百日宴主角的娘亲,待会儿圣驾还要亲临,若是她不在,像什么话。

说重了,届时治她一个藐视帝王的罪过怎么办。

沈筠还真是一贯无法无天惯了,连圣上都敢怠慢。

自从上一次被老夫人提点以后,林书棠如今做事总算是有了一点顾忌。

沈筠比她高得太多,林书棠害怕声音太大被别人听见,于是向沈筠靠近了些许,又垫了垫脚。

沈筠也顺势歪了歪头。

这在外人面前看来实在是咬耳朵的行为。

如胶似漆的模样,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今日是二人的婚宴。

沈靖石不着痕迹地从他们二人身上扫过一眼,眉目发沉,硬是从鼻尖冷哼了一声,略微吹动了胡须。

现在还在外面,像什么话!

老夫人轻睨了一眼沈靖石,转过脸时又是慈祥和蔼的模样,与来客谈笑风声。

沈筠一直握着林书棠的手,没放开。

她挣得越是厉害,他就握得越紧。

林书棠索性也不再动。

终于,人声鼎沸的长街尽头,传出一阵轻盈却极有穿透力的金铃声响。

人群不由自主便安静了下来,皆举目眺望。

视线里映出明黄色织锦缎为顶,紫檀木为骨的御驾马车。

四方檐角各挂着鎏金铜铃,垂下的珠串是由南洋进贡的东珠。

行车时,珠翠叮铃,流光浮动。

尽显天家威仪。

众人皆屏息凝神,垂头躬身。

待御驾停下,眼角余光瞥见那抹明黄色身影时,伏跪于地,声音连绵成一片,“圣上躬安。”

皇帝站在车舆上,声音洪亮,染着笑意,挥手免了众人的礼,踩着矮凳从车舆上下来。

“老夫人不必多礼。”皇帝踏上台阶,虚抚了一把老夫人站起。

国公府的人连忙要迎着皇帝入内。

林书棠站在一旁,瞧见皇帝身侧还跟着一人,是与圣上一道来得国公府。

她听见他们唤他三皇子。

偌大的府门处,如此已然是站满了人。

林书棠不习惯挤在一群人中,微微往外侧了侧身。

这一眼,又瞧见了三皇子身后还跟着一人。

看打扮,应是他的幕僚。

林书棠无甚在意地抬眼。

一息间,所有呼吸滞在了喉间。

是宋楹!

林书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比起她的惊异,宋楹倒面上一片平静,看着林书棠时,嘴角含着得体的笑意。

像是在林书棠望过来时,早已经看了她很久。

对于今日的相见,也早有准备。

那一夜,林书棠与他隔着一扇面具。

她虽凭借那道狰狞的疤痕,识出他的身份。但到底二人没有戳穿那层窗户纸。

可是今日,宋楹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站在了国公府门处。

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将自己的面容示于人前。

一别经年,宋楹比之从前,更加沉稳了些许。

可眉眼间竟也添了几分羸弱和病气。

如今积雪已消,他还裹着大氅。

林书棠不由自主眼神落在了他被毛领遮住的颈子上。

是因为伤势的缘故吗?

手背上骤然压重一股力,不算重,却也不轻。

尤其林书棠这些年被娇养在宅院,平素里净手的水都是要取雨后花心间的晨露。

富贵人家一般都是用这种水来泡茶。

是以,林书棠不比从前随父走商的时候皮糙肉厚,肌肤眼下是娇嫩得不行。

被沈筠这样一按,忍不住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才恍惚回过神来,感受到头顶处压迫性的眸光。

她慌忙垂下头,不敢再看宋楹,也不敢去看沈筠的面色。

当年惨状还历历在目,林书棠实在太害怕他们二人相见了。

沈筠不会放过他的。

皇帝与人一阵寒暄后,邃问起了林书棠和沈筠来。

众人立马让开了一条路,将这边的情形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人前。

林书棠被这一声来自天子的询问惊得激灵。

手着急从沈筠手心拽出来,却纹丝不动。

林书棠害怕他真的在这里发疯,也不敢再挣扎。

迎着众人射过来的眸光,小幅度地向沈筠靠近了几分,借着二人交缠的衣摆,林书棠将两人十指紧握的手背在了身后。

皇帝逗弄着乳母怀里抱着的沈厌,笑道,“这孩子的眉眼倒有几分沈卿当年的模样,日后定然也是一个聪慧的。”

“这日子过得还真快,沈卿当年向朕请旨赐婚,似还犹在昨天。”皇帝感叹了一句,看向了他二人,“如今见你们小两口琴瑟和鸣,又有麟儿绕膝,朕心甚慰啊。”

“这是朕特命尚工局打造的羊脂玉长命锁,就贺世孙平安顺遂。你夫妻二人将他教养成才,来日定也如沈卿一般不输其父,为国效力!”

皇帝大手一挥,朗声笑道。

身后的小监躬着身子上前,将一个梨木锦盒呈上。

众人皆艳羡地看了过来。

沈筠却没有动作。

林书棠心瞬间打起鼓来,微微抽了抽手,沈筠依旧拽着她不放。

眼见着众人的视线即将变得古怪。

林书棠咬牙,心里暗骂一句疯子。

恭敬的主动接过了小监手里的黄梨木锦盒。

沈筠也果真放开了她。

林书棠敛衽屈膝,“妾谢陛下隆恩。定与世子同心同德,照料好世孙,不负陛下嘱咐。”

一番话滴水不漏,不卑不亢。

沈筠站在她身侧,亦躬身行礼。

旁人看去,倒是鸾凤和鸣,妇唱夫随。

皇帝笑了笑,很满意的模样。

从他们夫妻二人身上移开眼神,终于由着众人恭迎,入了府内就坐。

国公府长房的人眼观鼻,鼻观心,悬着的一口气落下。

林书棠紧绷的后脊亦是松懈。

沈筠简直是个疯子!

就因为她见了宋楹差点失态,他就这样报复她。

这可是在圣上面前,他怎么敢!

林书棠抬头看他,狠狠瞪了他一眼,径直入了府。

沈筠这会儿面上倒不似方才一般冷沉了。

即便被林书棠瞪了两眼,也没放在心上。

反而因为那句“同心同德”,好心情地赏了几个眼神给宋楹。

迎着宋楹复杂的眸光,沈筠轻蔑地弯起了嘴角。

俨然胜利者的姿态。

带着不可一世的挑衅和警告。

国公府内,设了男女分席,中间隔了一涧湖泊。

若要通行,则要穿过长长的曲折游廊。

但随着移步换景的假山,亦能瞧清对面的风景。

是以,还放置了绣花屏风作为隔挡。

林书棠扶着老夫人入座,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向了右侧首席坐下,透过那一点可怜的缝隙企图看清对面的景象。

宋楹怎么来了?

他为何会跟着三皇子?

丫鬟们呈着漆盘鱼贯而入,上珍馐佳肴,林书棠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老夫人担起了国公府女主人的风采,首先举杯,谢各位拨冗,肯赏颜面参加世孙的百日宴席。

众人觥筹交错,客套吉祥话此起彼伏,席面便算是彻底热了起来。

林书棠酒量向来很好,当年行走江湖时,也不知道喝倒多少武林侠客。

林书棠对此一直都很自豪。

常把别人喝得烂醉如泥,哄着骗着,舌灿莲花,就将生意谈了下来。

可是沈筠不喜欢她喝酒。

刚认识时,他还能装模作样,愿意替她挡酒。

后来与她成婚以后,便是滴酒不许她沾。

过分得连果酒都不允许她碰。

林书棠有些憋屈。

反正隔着那么远,他还能后脑勺长眼睛了?

林书棠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辣得她喉腔都疼,差点咳嗦了出来。

“我方才瞧见三皇子殿下身侧还有一人,以前从未见过。”

“你不知道他吗?”压低了的声线里含着震惊,“这位大人最近可在玉京出足了风头。”

“他是三皇子府的幕僚,前些日子,听闻圣上有一爱物破碎了棱角,就是这位修复的。据说,裂痕的地方被处理得毫无瑕疵,如同完璧。圣上龙颜大悦,特封他为工部营缮郎。”

“这么厉害。”

“我还听说,这位大人的手艺很不错。做的玩意儿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宫中十六皇子每天吵着要这位营缮郎给他做玩器。”

密密咂咂的人声里,林书棠被几道细小的女声吸引了过去。

她半蒙着眼睛,脑袋有些迟钝。

她们,是在说宋楹师兄吗?

他入了三皇子府?做了工部营缮郎?

可是他曾经不是志不在朝堂吗?

宋楹早已经名冠玉京,那沈筠……

林书棠耳畔突然回响起沈筠那一日来得莫名其妙的话。

她低嗤了一声,果然,他怎么可能……

林书棠将手中剩余的果酒一饮而尽。

到底是多年不曾饮酒,林书棠又没吃什么东西,这一杯下肚,脸颊发烫,整个人都晕乎了起来。

她站起了身,悄悄离了席位,不曾引人注意。

穿行在游廊上,林书棠本想去桥头吹吹风,却不想竟在月洞门前瞧见了宋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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