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的眼神依旧是那么空茫。

他没有质问他为什么才来，也没有询问要带他去哪，只是道：“来福，你来了啊。”

来福一愣。

"你……知道了？”

他没过多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赶紧用灵力修复农夫身上已然溃烂的伤疤。

“我们回去，去别的县居住，重新开始好不好？或者，或者我们干脆上山，再也不要下山了……我已经往卢家放了几百条蛇，肯定要咬死那个负心汉……”

农夫只是摇摇头：“我已经没有家了。”

来福颤抖着抚上他苍白的发鬓：“……有的，你还有我……”

农夫突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旺财生的小狗……小旺财，被人打死了。因为它是我的狗。”

来福又是一怔。

“我找到它时……它还没有死，一直在舔我的手，呜呜地叫着，好像希望我救救它。”

“可是它的脊柱被打断了……用再好的药也救不了了……”

“然后，我就把它吃掉了，因为它只是条狗而已。”农夫的语气很平静。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它被芸娘喂得很肥。”

来福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抽噎不已：“够了…别再说了……”

他白净柔软的肌肤蹭到农夫干枯皲裂的脸颊，令农夫感到莫名的刺痛。

农夫放佛突然清醒了一般，眼眶瞬间变得通红，潸然泪下:

“这世道……连只小狗都容不下……哪里能容得下我这条老狗呢？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可活下去，为什么这么难？

非要卑微到一丝尊严都没有，才有可能活下去吗？他已经尽了一个人所能做的全部努力…….然而。

然而。

他猛地推开来福。

“你走吧，我不会离开的。”

来福怔了片刻，唇角又渗出鲜红，可他没理会，只是攥住农夫的衣襟，双目赤红:

“我不许你死！……你答应过我的……”这声音从他咬紧的牙关中泄出，又转为哀求：

“你答应过我的……你，你已经嫁给我了，我也是你的家人？你不能…抛下我……”来福的尾音已经颤抖得不像话，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农夫闻言像是被提醒了似的，抬起枯瘦的手，干脆利落地咬破了指尖，又拉起来福的手,动作却是一顿——他不会写“和离”二字。

于是便只好画了个小圈来代替。画完后，似是遗憾画得不够圆，又描了两下。

来福怔忡在原地。

农夫回忆了一会儿在戏文上听过的和离书，片刻后，嘶哑的嗓音在来福耳边响起：

“你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不要与我这注定坠入深渊之人纠葛，这份因果太过沉重。

“你再去寻找别人吧，祝你……觅得良缘。”

你度过这个百年，还有下一个百年，你的未来如你的鳞片般璀璨。

“我要去见茹儿和芸娘了……她们一定在路上等我……”

而我在深渊之中的沉沦尚不知终结之日何时到来。

“对不起，来福。”

如果苦世轮回真有终结的那日，再让我偿还你的情吧。

“先前为了你修了庙……应当也算偿还你的恩情了吧？”

再见了，痴情的蛇。

"我……只有芸娘一个妻子……我们才是唯一的…家人。”他停止了呼吸。

而来福呆愣愣地看着手心的红圈，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不许……我不许！！！”

巨大的愤怒和悲伤同时冲击着他的大脑，泪珠随着喉中的鲜血一齐滚落。

农夫死了，压在他身上令他喘不过气的天道威压也终于消失。

“明明是我，是我先来的！凭什么她才是你唯一的家人？呵……那我算什么，你告诉我啊！”

“....我不信。”

“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我。”

“我恨你们这些长了两条腿的人类。”

“.....我后悔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下山……”

“你们人……总是说谎。”

来福平静了下来：“没错，人嘴里没一句直话，我早知道的。”

他抱起农夫枯瘦的身躯，缓缓朝家的方向走去。

“我可是蛇仙，你得听我的，不听也没用。我说你是我的，你就是。”

他越说，语气越是笃定：“你怎么可能不爱我呢？我这么漂亮，对你又好……”

可嘴上虽强硬，蛇还是委屈巴巴地替芸娘收了尸，将二人葬在了一处。

他特地挑了个青山绿水的风水宝地。

随后，来福又如过去一样，钻进棺椁里，把自己盘成一盘小小的蚊香。

要是他真是蛇仙就好了。

来福愤愤地用尾巴尖拍了拍地面。

好在他有足够长的时光，漫长到足以见证这个腐朽的王朝被北方的铁骑所踏平，又重新兴盛……

——人间喜剧，完——

……

由于菲洛梅尔设置了完全全息模式，以至于点进去的人在非特殊情况下，都不能主动退出，大家就只能硬着头皮代入农夫的视角，沉浸式感受吃不饱饭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悲伤……

【这是喜剧？？狗星娱，你敢耍我？】

【哈哈哈哈哈哈，已老实，求放过】

【不是，这是纯爱吗？说好的纯爱呢？给我干哪来了？】

【我看到后面都已经顾不得纯不纯爱这个问题了，我就想问问，为什么？为什么让他们过的这么惨啊呜啊呜！】

【完了，现在看见“然而”这两个字都有ptsd了】

【居然不能主动登出，星鱼又搞了什么黑科技】

【侵犯观众人权，举报了】

【我有个问题，这片子的分级是18岁以上对吧？人蛇的部分呢？？】

【呜呜呜芸娘真的特别好】

【违背了18 的原则，举报了】

【最支持的一集.】

菲洛梅尔睁开双眼。作为影片的导演，他当然不是完全的无事可干。就算大部分的工作都由AI解决了，他也要负责实时监督，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切身体会了一遍剧情吧。

“阁下，上面要求下一集不能再禁止观众登出了，因为收到了不少举报……”艾米丽见他醒来赶紧来汇报工作。

“啊，行，没问题。”

菲洛梅尔漫不经心的点头，又补充道：“对了，评论只能在观看完影片之后发，要刷一艘歼星舰才能影片中发弹幕。”

“是。”

真是黑到家了，艾米丽摇摇头，离开了房间。

菲洛梅尔静静的点了一支烟。

“亲爱的，我刚才可是进入了你的精神识海，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神交？啊——事后一根烟，赛过……呃！！”

江星从背后用手臂猛然勒住了他的脖子。

裸绞，卡住颈动脉阻止血液流向脑部，从而使人休克。不过江星的力气极大，这个姿势可以直接勒断身下人的颈骨。

只听一声脆响，菲洛梅尔的身体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你骗了我，两次。所以我不会，再听你，狡辩。”刚刚脱离忆池的江星头脑还不是很清醒，只记得被拉进去之前，自己想要杀了这个人。

所以出来后，就如是这么做了。

他把对方的尸体扔到了忆池中，随后拿起对方的身份卡，便离开了房间。

这里似乎是一家酒店……或者类似酒店的地方，总之走廊内穿梭着一些保镖模样的人，偶尔会有几个相貌出众的男女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经过。

出来以后江星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那逃狱时被弄破破烂烂的囚服已经被换成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西装，他随意抓了两把头发，便混入了人群中。

江星其实一直对自己长成什么样没有什么明确的认知，混进去还有些不安，怕自己的某些兽性特征引人怀疑，结果……

眼前的这些家伙明明只是普通的人类，头发眼睛却全是五颜六色的，有些人还故意戴上了假的兽耳。

好奇怪。

江星透过电梯透明的外壁向外看，目光猛的一凝。

那个人……长的好眼熟。

江星心里盘算着，因而没有发现在他离开视线后，周围人悄悄打量他的目光。

【……这是最近新签的艺人吗？这脸也太绝了……想求同款医生。】

【好自然啊，同求！】

【相貌太偏女性化了吧，肯定戏路窄，没前途的。】

【你就酸吧。】

下到一楼，江星立刻追着那人的方向匆匆走出了电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年他在星际监狱里见过那个人。星际监狱负责采血，而制药、售卖等等流程都在外面进行，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负责流通售卖的商人之一。

江星咬紧了牙关。

不能放过他。

300年前因为寰宇议会颁布了新的人权法案，星际监狱遭到了严格审查，让江星短暂的脱离了苦海。可是等他被送到边陲监狱以后，那个本来应当对他身份一无所知的边陲星球监狱却立刻知晓了江星的价值，并毫不犹豫的开始榨取。

按理说那里既没有技术，也没有销售渠道，却能如此快的开展动作，若说没有以前那些商路的支持……不可能。

当初那颗监狱星，他当然是要报复的，而这些把人不当人的商人……他也同样不会放过。

走出这栋大楼，江星不可避免地被琳琅满目的高大雄伟建筑晃了眼。但他此刻也不敢多看，而是继续保持距离，悄悄跟随。